在很多人眼裡,思鄉是一罈窖藏的老酒,不舉起那酒杯似乎都不配說一聲鄉愁。
可有時候,它更像是一罐健力寶。
打開瓶蓋,“啪”的一聲情緒伴着氣體一起宣泄,淚水和汽水一同溢出;喝一口,氣泡就在舌尖上跳舞。
一如寄宿的學生每到學校放假就急忙忙往家跑,小孩子被送去別家,白天玩得好好的,晚上就哭着喊着要回家。
譚文彬是家裡出去的這幫孩子裡,最類人的。
因此,他的反應也最激動。
彷彿只有踩上了家裡的壩子,再用力給李三江來一記擁抱,再聽李大爺喊自己一聲“壯壯”,他才能自心底蓋棺確認:
呼,自個兒終於回來了,一路上所遇的那些驚險可怕的事兒,真就告一段落了。
這種感覺,自己親爹親媽那兒,還真給不了。
李三江是喜歡壯壯的,當然了,最喜歡的,肯定還是自己的曾孫。
“小遠侯!”
熟悉的方言腔調,像是最好的催化劑。
李追遠眼裡,也流露出了特殊的神采。
李三江彎腰,打算把男孩抱起,第一次沒成功,第二次提前吸了口氣才得償所願。
不是重得抱不動了,而是沒以前輕了。
柳玉梅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天氣轉涼,她身上已經披上了一件小襖,瞧不見在山城時的威風凜凜,此刻真像一個農村裡的精緻小老太太。
劉姨笑着說:“都沒吃飯吧,等着,這就給你們下面條去。”
李追遠從李三江身上下來,走進屋,上了樓。
李三江左手夾着煙,右手撐着腰,走向柳玉梅,感慨道:
“伢兒長得快喲,可能用不了多久,我就抱不動嘍。”
柳玉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純當這老傢伙放屁。
死沉的漂子你都背得動,還背不動一個活人?
老傢伙純粹是見曾孫回來了,心裡又活絡開了,想挑個話頭說媒。
見柳玉梅沒接茬,李三江又自顧自地說道:
“老了啊,真的,一眨眼的功夫,嘖,人啊,真假。”
柳玉梅:“那還不趕緊準備壽材?”
李三江有些尷尬地抖了抖菸灰:“嗯,對,好像確實該考慮了。”
“可不能只考慮,得抓緊,現在土葬抓得越來越嚴,要是走晚了,就沒空子可鑽了,就只能被拉去火葬場火化嘍。”
李三江訕訕一笑,擺手應了聲:“是這個理,是這個理。”
“李大爺,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陰萌,川渝人。”
李三江聽着譚文彬給自己的介紹,越聽越皺眉,啥,以後就要住家裡了?
不過,在聽到陰萌說她只需要一個吃住的地方不用工錢後,李三江心裡纔算舒坦起來,不僅答應其留下,還說會按照潤生、劉姨那樣給她開工錢。
他的買賣本就需要人手,正常小工他還是要的,怕的是家裡進尊大佛。
柳玉梅瞧見了陰萌行李裡露出的鏟頭,對她招招手:“丫頭,過來說話。”
陰萌笑着走了過來。
“喝茶不?”
“好。”
陰萌抓了一撮茶葉放進去後,拿熱水瓶加入熱水。
柳玉梅有點後悔,早知道讓小遠給自己泡了茶再放他去樓上了。
“哪兒的人?”
“涪陵人。”
“涪陵哪裡?”
“豐都。”
豐都,姓陰。
柳玉梅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道:“靠碼頭的?”
“嗯,家裡在縣城開棺材鋪的。”
“鬼街?”
“奶奶,您去過我們那兒啊?”
柳玉梅搖搖頭:“沒去過。”
尋常插坐碼頭的撈屍人,擱以前,都沒見她面的資格,但她確實是知道豐都陰家。
因爲陰家祖上很有名,但也就僅限祖上,其實早就沒落了。
“怎想着跟這兒來了?”
“爺爺走了,我在那兒也沒親友了,就跟着小遠哥……跟着小遠來這兒了。”
“伱就和阿婷住西屋吧。”
“嗯,好,我手藝挺好的,能幹活。”
“別和我說這些,我又不是主家。”
“那您也是和我一樣投奔這兒來的麼?”
“算是吧。”
“麪條好了,快來吃吧。”劉姨站在廚房門口喊了一聲。
柳玉梅擡了擡下巴:“吃麪去吧。”
“哎,好嘞。”
等陰萌離開後,柳玉梅一個人陷入了沉思。
劉姨走了過來,在邊上坐下,小聲問道:“您這是怎麼了?”
“觸景傷懷了。”
“因爲陰家那丫頭?”
“是,也不是。我在想啊,到底什麼纔算是家族傳承,是姓氏,還是一些真正的絕活東西,亦或者,是某種信念。”
“你怎麼琢磨起這些了?”
“從山城回來後,這些東西就在我腦子裡打轉了。”
劉姨捂嘴輕笑,她曉得,老太太這是在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
“阿婷,你在笑什麼?”
“我這是在笑您擰巴。”
“沒規矩,掌嘴。”
“行行行,我打,我打。”劉姨做樣子輕輕給自己臉上來了幾下。
柳玉梅也被逗笑了,擺手驅趕道:
“去去去,別在我面前現眼,忙你的去。”
“哎。”
劉姨起身,經過正吃麪條的仨年輕人身邊時,熱情地說了句:“慢點吃,鍋裡還有,姨再給你們煎幾個蛋。”
進了廚房,揭開鍋蓋,劉姨邊輕哼哼着邊給鍋裡下油。
老太太,看你還能擰巴到什麼時候。
一想到未來有一天,高貴的主母也得放下身段,商量第幾個孩子跟誰姓。
劉婷嘴角就有些壓不住,她還挺期待的。
天涼了,紗門已經卸下。
李追遠推開門,看見站在裡面的阿璃。
先前在樓下沒看見門檻那兒有人,他就知道女孩在自己屋裡。
畫桌上,有好幾幅已完成的畫作,畫紙四周是門框,底端是門檻,中央畫的都是令人頭皮發麻的可怕存在。
李追遠一幅一幅地欣賞過去,滲人的畫卷,卻讓他看得越來越開心。
這意味着,阿璃開始直視過去那些她一直逃避的恐怖。
她的病情,又向康復階段,邁出了一大步。
“嗯,這裡怎麼還壓着一幅?”
李追遠把上面那幅畫揭開,露出了這幅畫的真容。
畫的視角是自下朝上,二樓露臺邊,坐着一個手持古籍正看得津津有味的男孩。
阿璃,居然還畫了自己。
“爲什麼不把自己畫到上面去?”
阿璃把這幅畫也挪開,下面那幅畫,角度平齊,是男孩坐在藤椅上正在看書的側臉。
接下來,還有兩幅,一幅是夜裡,家裡壩子上,男孩站在那裡,背後有一道穿着黑色旗袍的長髮陰影。
最後一幅,則是山城丁家靈堂前,丁老二跪着,男孩對丁老二行門內上位禮的畫面。
女孩的眼裡,全是自己。
尋常的陽臺是不會動的,可自己是活人,所以女孩的視線會跟着自己移動。
再擡起右手掌心,先前的燙傷因敷過劉姨的藥膏已經看不見了,但上次的教訓仍在。
女孩的病是越來越好了,可哪天要是自己再出了什麼問題,那必然會帶着她一起崩塌。
只是,男孩並不覺得這是責任的累贅,更像是自己行走於狂風中的配重。
牽着女孩的手,坐回二樓露臺的藤椅,二人很自然的隔空開了三盤圍棋,同時李追遠也開始對她講述起自己離開山城後的有趣見聞。
講着講着,着重點就放在了陰長生身上,男孩很篤定地說,等自己長大了一定會再去豐都,爭取能見到那位豐都大帝,無論他是仙還是屍。
女孩手撐着下巴,眼裡帶笑,男孩的期待,本就是她的期待,他如果覺得未來有趣,那自己對未來也會有憧憬。
“那小姑娘是誰,天吶,好好看。”
雖說不乏小時候長得好看但長大後就殘了的例子,但陰萌覺得樓上的那位小姑娘肯定不會,她現在的模樣容錯實在是太高了,而且,容貌能變,氣質這東西很難改變。
潤生:“阿璃,姓秦。不過你不要靠近她,她不喜歡生人。”
陰萌:“認真的?”
潤生:“認真的。”
倆人吃完了飯,就坐壩子上編起了紙人框架,陰萌以前能做小棺材,這種活兒就更簡單了。
她甚至還饒有興致地問坐在那兒抽菸的李三江:
“李大爺,不考慮再開個棺材鋪麼,我會做。”
李三江將抽到屁股的菸頭丟地上,用鞋底踩了踩:
“不搞,這一行在咱這兒,兔子尾巴長不了。”
頓了頓,李三江又道:“倒是可以定做。”
陰萌很豪邁地說道:“成,給您先做一個備着。”
李三江一拍手:“不錯,可以。”
恰好這時劉姨走過,李三江招呼住了她,問道:“要不要給你婆婆也定做一個?”
“定做什麼,棺材?”
“對啊,自己買料,還是自己人做,便宜划算。”
“不用了,我們家的人不土葬。”
陰萌忽地擡起頭,看向劉姨。
劉姨繼續道:“我們響應時代風氣,都打算火葬的。”
陰萌低下頭,繼續做活兒。
“那行吧,我想想還能給誰做,給山炮做一個?”
潤生高興地看向李三江。
“不成,山炮飯都吃不起了,哪有錢定做棺材。”
“大爺,從我工錢裡抵扣吧。”
“嘿,大爺逗你這小子呢,他就算沒錢,咱送他口棺材還是送得起的,他也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出身,沒祖墳,以後就跟我埋一起,埋隔壁,我嘴閒時就找他嘮嘮。
潤生侯,你覺得咋樣?”
潤生沉默了,他爺爺以前在家時,可沒少背地裡罵李三江。
說這些年每次跟着李三江出去做活兒,苦他吃罪他受,出風頭的都是李三江。
爺爺說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就是認識了李三江,下輩子肯定要離這老東西遠點。
這要是埋在一起當了鄰居,潤生真怕自家爺爺會氣得詐屍。
“潤生侯,我問你話呢!”
即使面對李三江的催促,潤生也不敢敷衍着回一個“好”,因爲雖然李大爺年紀比自家爺爺大很多,但他總覺得自家爺爺大概率得走在李大爺前面。
自己這會兒要是應下了這一茬,等自己爺爺兩腿一蹬,就沒辦法更改了。
譚文彬這時候從屋後廁所走出來,一邊系褲腰帶一邊說道:
“我說李大爺,您家祖墳有什麼好的,要我說,還是得重新選一個風水寶地,這樣也能旺後人吶!
至於咱山大爺,除非他求咱,否則別想跟咱靠一起分咱小遠以後的福運。”
“對頭,可不能讓山炮佔了這便宜。”
李三江站起身,招手道:“來,壯壯,陪大爺我去村裡散散步,順便挑挑誰家的墳頭好。”
“要嘚,這可是大事,我可得給您好好參謀參謀。”
“去看地兒前,還得先去劉瞎子家。”
“那得去,得讓她先定做一口,劉奶奶有錢。”
爺倆並排走下了壩子,有說有笑。
陰萌用胳膊撞了撞潤生,問道:“不是彬彬麼,怎麼又叫壯壯?”
潤生:“認的乾親。”
“那我要不要也認一個?”
“那你得好好做棺材,幹活兒別偷懶。”
“李大爺喜歡勤懇踏實的孩子?”
潤生猶豫了一下,聯想起平日裡李三江對自己的稱呼,說道:
“大爺喜歡騾子。”
……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去。
李追遠以前還只是懷疑,現在可以說是確認了,大鬍子家桃樹林下埋着的那位,改變了本村甚至是本鎮的風水。
起初死倒跟韭菜一樣,一茬接一茬地冒,讓人應接不暇;
現在好了,已幾個月沒聽到有關死倒的消息,讓人甚是想念。
估摸着這種情況還得持續個好些年,等那位徹底消磨乾淨消失了,附近死倒才能重現那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景象。
不過,雖然暫時失去了死倒,但李追遠的生活卻很充實。
他沒再去學校,日子過得卻跟排了課表一樣。
早上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欣賞阿璃今天的服飾風格。
然後和阿璃下幾輪棋,再去吃早飯。
白天大部分時間,李追遠都在看書。
齊氏先人的書,現在破解了三分之一,他是故意悠着點放慢了節奏,每天只用富餘精力來破解。
陰家族譜,他全部看完了,真的很精彩。
裡面不僅有陰家人對陰長生的各種研究求證,還有很多人自己的遊記,雖然只是一姓,卻因爲是自東漢以來代代相傳,所以等於是很多個撈屍人的事例與經歷。
這種普通且正統的撈屍人視角,對現如今的李追遠幫助很大,魏正道的書固然準確且高大,但多少有些不夠接地氣。
竹簡已經復原好了,但薛亮亮說他要親自送來,所以現在一時到不了自己手裡。
讀書之餘,李追遠就和阿璃下下棋、吹吹風,再玩一玩二人間的私密小遊戲。
現如今,李追遠已經能很平靜地站在“阿璃門檻視角”裡看“風景”了,不刻意拖延時間,及時甦醒,也沒什麼劇烈的副作用,至多有點頭暈。
陰福海那老頭就說過自己“結實”,想來經過這段時間的特訓,自己應該能變得更結實。
而且,阿璃的特訓,其實才只是開了個頭,因爲自己現在還是站在門檻內,想再進一步,只需邁過那門檻。
但這太危險了,李追遠不敢,他還沒長大呢,可不想給自己玩出了個早夭。
陰萌幾乎是無縫銜接融入了本地生活,做紙人做棺材都是一把好手,平時也會陪着潤生去白事上送桌椅碗碟。
她和潤生的關係很好。
因爲彬彬每天都得上學,他都不在家裡吃早飯,要趕去上早自習。
不過他晚自習還是不上的,要不然他人雖然住在這裡,但家裡就基本見不到他這個人了。
晚上,他會跟着陰萌一起扎馬步練功夫。
雖說家學不可外傳,但陰家就剩下她一個人了,傳不傳不還是她說了算?
潤生有時候也會跟着一起練練,大家基本都開始走陰家撈屍人的路子,好歹,有了個正統路徑。
這也是歷史原因,最早期的陰家路子肯定很高端也很難走,但誰叫陰家沒落得早且傳承夠久呢,一代代陰家人自己琢磨減配降低難度,好歹把基礎的功夫傳下來了。
秦家的功夫,倒是維繫着高配,非專人獨門指導不能瞎練,現在也就李追遠一個人繼續修習吐納。
沒辦法,秦叔一走,就再沒出現過,好似一下子就斷得乾乾淨淨,不留半點牽扯。
每晚都是陰萌先教完後,再由潤生來教從李追遠那裡“歸納總結”下來的魏正道招式。
陰家負責打基礎,魏正道則負責拉高上限。
起初三人還是在二樓露臺上練,被李三江罵了說吵到他睡覺後,三人就跑田裡去練。
事實再次證明,優秀的教輔資料搭配優秀的資質,效果絕對不會差。
陰萌現在身手變得極爲靈活,招式打得收放自如。
潤生就更嚇人了,現在一拳一腳都帶起了音嘯,以前的他只能憑本能對付死倒,動輒得撲上去像野獸一樣咬,現在的他,能做到更加從容,像是野獸學會穿西裝打領帶,更有壓迫感。
一同練習的譚文彬,對他們倆的進步,可以說羨慕得流口水,同伴們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提升,可他自己卻只練出了個鍛鍊身體的效果。
仨人每晚都會練招,都是先讓譚文彬選一個,然後被選的那個快速把譚文彬放倒,接下來再二人對練。
唯一能讓譚文彬收取回點自信的,就是當小遠教他們三個走陰時,他進步最快。
雖然小遠禁止完成走陰成功的最後一步,但前面的步驟他都摸清楚了,反觀潤生和陰萌,對走陰學得很慢。
可饒是如此,譚文彬也發現些不對勁了,就是晚上睡覺或者在教室裡睡午覺時,容易鬼壓牀。
在告訴小遠後,小遠說這是副作用,被鬼壓牀後的幾天裡,得中斷練習走陰。
這個副作用,李追遠確實沒辦法解決,或者說,它本就無法解決,因爲這本就是走陰的內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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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教學過程中,李追遠也發現了,似乎思維更活躍靈敏的人,更容易學成走陰。
每隔一段時間,譚文彬都會來找李追遠拿自己的定製習題集,再把另一份給學校送去。
《追遠密卷》現在在南通的銷量很不錯,而且也銷出了本市。
每個月都有一筆可觀的分成下來。
譚文彬已經幫李追遠列好了新的計劃書。
下學期開始,不按照各科知識點出習題集了,而是出整張試卷。
因爲高三下學期纔是衝刺關鍵點,學生和老師已結束了對前面知識點的複習,對整卷的需求量極大。
整卷可以區分難易度,分基礎卷、模擬卷和提升卷。
基礎卷增強信心,模擬卷就是正常高考難度,提升卷專門拿來虐人。
本來譚文彬還想建議李追遠在整卷基礎上灌水的,比如一張卷子,最好就幾個高質量題,其餘題目可以隨便弄弄,到時候讓老師自己挑選卷子上的幾道題讓學生去做。
這樣,又降低了出題負擔,還增加了銷量。
但思慮過後,譚文彬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現在還是打知名度的時期,可不能玷污品牌,又不是隻賺今年的分成。
品牌塑造好後,大不了以後把《追遠密卷》的牌子給賣了,那纔是大頭。
譚文彬這既學習又練功的,每天忙得連軸轉,飯量也是繼續提升,不過他倒是沒胖,反而瘦了點。
“小遠哥,要期末考試了,你要參加不?”
“嗯,要考的。”
“那我明天早上和你一起去?”
“不用,我下午去。”
“可是上午就要考語文和數學了。”
“我去了後一起考就行了。”
晚上下起了雪,第二天天沒亮,譚文彬就騎着自行車頂着風雪去學校了。
中午,李追遠剛吃過午飯,就看見吳校長開着學校的車,停在了農田那頭。
坐進車裡,吳校長笑呵呵地指了指另一側車座:“小遠,裡面有零食和飲料。”
“我吃過飯了,校長爺爺。”
“那你等一下,我先給你提家裡去。”
吳校長下了車,把一大袋零食提去了李三江家,回來後再重新發動起車子。
來到學校後,走入校長辦公室,各科的組長老師都在裡面等着了。
李追遠坐下來,開始做期末考試試卷。
雖然上午已經開考了兩門,但沒人會懷疑男孩會靠泄題作弊。
寫語文作文時,李追遠指了指放在校長辦公桌上的錄音機。
“放英語聽力吧。”
“啊,現在麼?”
吳校長馬上催促道:“叫你放你就放,你是老師還是他是老師!”
“哦,好。”
吳校長說了個病句,但在場沒人因此發笑。
磁帶放入,聽力開始:
“Excuse me……襯衫的價格爲9鎊15便士。
所以你選擇[B]項,並在試卷上將其標出……”
李追遠寫完作文後,寫起了物理試卷,寫完物理後,英語聽力早就放完很久了,李追遠拿起英語卷。
“我再放一……”
李追遠“唰唰唰”地寫完了聽力題。
老師識趣兒地閉嘴。
其實,在學會陰家十二法門後,李追遠也發現了,自己一心多用的能力得到了進一步加強。
寫完試卷,很多科已經現場改出了滿分成績。
吳校長老臉笑得跟一朵花一樣,湊過來幫男孩按捏發酸的手腕。
“小遠啊,全國奧賽就要開始了,你這裡有沒有什麼不方便的?”
“我可以去。”
“那就好那就好。”
這時,旁邊的數學組組長閆老師同樣笑着道:“那咱們早點去,這樣小遠還能在京裡好好玩玩。”
吳新涵瞪了閆老師一眼,罵道:“你是腦子進水糊塗了麼,人小遠自小在京里長大的。”
“哦對。”閆老師拍了一下自己髮際線後移的額頭,“我忘了。”
“校長爺爺,我們是坐火車去麼?”
“坐火車多累啊,我們啊,坐飛機去。”
吳新涵以及一衆老師陪同李追遠一起離開了辦公室,一直送到了校門口。
這時,一場考試剛結束,高三生們一邊伸着懶腰一邊走出考場。
明明不是在一個樓層考場的班長周云云,卻恰好和譚文彬在考場外相遇了。
“考得怎麼樣?”周云云遞過來一顆大白兔奶糖。
譚文彬接過糖,然後伸手在口袋裡摸了摸,摸出了一個巧克力包裝袋,但裡面的巧克力已經被他剛剛考試時吃去了一半。
周云云沒嫌棄,很自然地伸手想要去接。
卻見譚文彬把剩下的半塊巧克力也送進了自個兒嘴裡。
“哎呀,真餓了。”
周云云把伸出去的手很自然地繞了半圈,變成整理自己的頭髮。
譚文彬看見了校門口被一衆老師和領導簇擁着的男孩,他沒揮舞手臂呼喊,而是露出了笑容,又走回了教室。
坐進自己位置後,譚文彬將小棺材文具盒放在了書桌上。
先前,他就是拿着棺材,進的考場考試。
周云云坐進李追遠的位置,打開筆袋,從裡面抽出紙條。
“我們對一下答案?”
譚文彬搖頭:“不用對了。”
“怕影響下一場考試狀態?”
“沒,我覺得考得可以。”
“你能不能換個文具盒?”
“不能。”譚文彬扭頭看向周云云,“你看它不順眼,爲什麼還要跟我要一個,要了也不見你用。”
周云云一陣無語,她是要了一個,譚文彬也送她了,但只被她放在抽屜深處,沒有擺上來用。
一是這玩意兒到底看得有些膈應,二是倆人又沒確立關係,一起用棺材文具盒算怎麼一回事?
要是真確定關係了,她,她,她……是會用的。
主要是,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這個大男孩了,以前只是作爲乖學生,欣賞這種張揚的混不吝。
後來他學習越來越好,且不知怎麼的,整個人的氣質也發生了變化,雖說依舊是懶散沒個正形的樣子,但眉宇間卻越來越有味道,很吸引人。
要是說以前,還是雙方互有好感,但都默契保持距離不點破,現在就是周云云比較主動了,她甚至暗示了好幾次可以確定關係,可男的卻毫無反應。
連周云云本人都弄不懂,自己這到底是怎麼了。
但其實這也很正常,莫說現在都是高中生,就算是大學生,眼裡也泛着身處於象牙塔裡的清澈。
而譚文彬,生死危機都經歷了好幾次了,雖說容貌年紀上沒什麼變化,可心態上早已對周圍同學形成了降維打擊。
可越是這樣,他就越不會去接受周云云的暗示,正年輕,還是以學業爲主吧,別耽擱了你。
最重要的是,他現在天天跟踩着個風火輪似的,忙得連軸轉,壓根就沒閒暇去談什麼戀愛。
早戀,哪有死倒有趣。
雖說近期很久沒見到死倒了,但他並不着急,現在的準備,都是爲了以後見更大的。
吳校長開車將李追遠送回了家,來到家裡壩子上,李追遠聽到二樓有人喊自己,擡頭一看,是薛亮亮。
“小遠!”
“亮亮哥。”
薛亮亮剛洗了澡,換了身新衣服。
李追遠覺得,要不是要下江,他可能還會噴香水做個髮型。
“小遠,復原好的竹簡我已經放你書桌上了,確實耽擱了挺久,但沒辦法,這麼重要的東西託別人送我不放心,只能我自己親自來送。”
李追遠不信。
他覺得亮亮哥之所以執意要親自送竹簡,是想有藉口再來南通。
然後再本着來都來了的原則,製造出不得已沒辦法的藉口,再去江底。
“亮亮哥,你今晚睡這兒麼?”
“不睡了。”
“那你要連夜去其它城市?”
“嗯……也不算。”
李追遠看着他。
薛亮亮嘆了口氣,很無奈地說道:“唉,我這也是不得已沒辦法,來都來了。”
“嗯。”
不知道是誰,以前在談判桌上拼命爭取延長下江的頻率,是幾年下一次來着?
現在倒好,是一有空就來南通,來了就往江裡鑽。
“哦,對了,小遠,記得你上次和我通電話時說過,豐都鬼城裡埋藏着大秘密,你以後還會再去那裡?”
“嗯,那得等我長大後再去,亮亮哥你也想一起麼?”
“想啊,到時候你得喊我哦。不過,你也得快點長大了,而且最好長大後不要太耽擱,要不然……”
“要不然會怎樣?”
薛亮亮聳了聳肩:“要不然,鬼城可能會被淹。”
“這樣麼,我知道了。”
“記住……”
“我明白的,亮亮哥,我會保密。”
“呵呵,那我就走了。”
薛亮亮走後,李追遠回到自己房間,翻看起了竹簡。
竹簡的文字承載力就在那裡,所以上頭的文字並不多,而且記錄的不是事蹟、法門,而是地點。
總共有九處地點,李追遠只能確認出其中三處。
沒辦法,竹簡書寫於春秋時期,甚至其謄寫的對象,可能書寫得更早,所以地標詞彙壓根和現在對不上,有些地名具體在哪裡,至今史學界還存在較大爭論,就這,還沒考慮地質變化的影響。
確認的三處,一處是面具男子和鄭海洋的父母都去過的那個神秘海底。
一處是豐都鬼城。
最後一處,應該在現如今的高原地區,林芝附近。
李追遠把竹簡上的內容摘錄好,反正他馬上要去京裡,可以找家屬院裡的爺爺奶奶幫自己再分析確認位置。
除了竹簡外,薛亮亮還帶來了一大堆的專業書,以及可以用麻袋來裝的各種設計方案和圖紙。
李追遠心裡不由有些感動,亮亮哥在迫不及待時,還特意分出心思給自己準備了這些,真不容易。
因是坐飛機去京裡考個試就回來,時間不長,所以李三江也並不擔心,要不是知道小遠侯是從京裡回來的,他還真想建議學校往返機票間隔長些,方便公費旅個遊。
在吳新涵和閆老師的陪伴下,李追遠來到京裡,住進了競賽組選定的酒店。
第二天一早,李追遠早早地就起了,而考試其實是在下午開始。
吳新涵關心地問道:“小遠,是不是緊張了?”
李追遠搖搖頭,拿出早餐券:“該吃早餐了。”
餐廳裡,這種老師帶隊學生的搭配不少,還有一些競賽組的成員。
酒店很貼心地準備了地道京味豆汁,不少外地來的都去接了喝。
李追遠喝着熱牛奶,看着面前的吳校長和閆老師端起碗,看着他們滿懷期待地低下頭抿了一口,最後,看着他們吐了出來。
即使是這樣,吳新涵和閆老師也依舊沒對這豆汁的味道妄下結論,還是懷疑是不是自己喝的方式不對。
他們又都喝了一口,這次強行嚥下去了,只是這回味的勁頭,卻讓兩個人眼睛眯起麪皮都褶皺在了一起。
吳新涵忍不住問道:“小遠,這豆汁它真的正宗麼?”
李追遠點點頭:“正宗的。”
“真的麼?小遠,你要不要嘗一口?”
李追遠搖頭:“不用嚐了,看你們的表情,就知道是正宗的。”
“不是,這有什麼好喝的?”閆老師無法理解,“我寧願改行去教語文,也不願意天天早上喝這個。”
李追遠:“其實,本地人喝這個的,也不多。”
吳新涵問道:“那它怎麼還能繼續賣起來的?”
李追遠:“賣給遊客。”
吳新涵和閆老師一時語塞。
這時,有一個被三人簇擁的老人經過這裡,他們身上都戴着競賽組的徽章。
老人看見了男孩,皺了皺眉後又主動走了過來:“小遠?”
李追遠站起身,看向老人:“朱教授。”
“你回京了,不是,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來參加比賽。”
“什麼比賽?”
李追遠指了指老人胸口的競賽組徽章。
朱教授明白了過來,一口氣憋在了脖頸處,許久才終於吐出:“胡鬧!”
吳新涵和閆老師也站起身,開始詢問對方身份,同時遞出自己名片做自我介紹。
朱教授稍微應付了一下,就在旁邊椅子上坐了下來,對李追遠道:“這半年,你到底在搞什麼?”
“上學。”
“在高中學習?”
“嗯。”
學習着撈死倒。
朱教授閉上眼,強壓着怒氣。
因爲老教授坐在這裡,吸引了不少注意力,後續還有人經過時,也會特意走向這兒。
有頭有臉的人物越聚越多,吳新涵和閆老師默默地被擠去了隔壁餐桌。
現在坐在這裡的,光是給自己上過課的教授,就有仨,還有幾個學長。
在得知李追遠是來考試時,一個學長直接笑罵道:“那還考個屁,直接給你頒獎得了。”
學長們不是來考試的,而是競賽組的。
朱教授終於平復好了心情,建議道:“要不你還是別考了,讓競賽組給你頒個榮譽獎項。”
李追遠看向坐在隔壁桌的吳校長和閆老師,倆人都點頭了。
“不,我要考。”
朱教授正欲發脾氣,旁邊倆教授按住了他,對李追遠說道:“僅此一次,僅此一次!”
李追遠點頭:“好的。”
接下來,教授們開始勸男孩回來繼續上學,在得知男孩已經被海河大學錄取後,大家都是一臉茫然與詫異。
最後,還是李追遠把亮亮哥的那套“我的未來在祖國大西南”版本給修改後講了出來,這才讓他們沒法繼續勸。
下午的考試進行得很順利,李追遠考完後就讓吳新涵和閆老師帶自己打出租車去了家屬院。
剛進家屬院,先聽到的是老人們歡喜的聲音:
“哎呀,小遠,你這半年去哪裡了?”
“這不是小遠麼,哈,好久沒見了,長高了。”
以前李追遠在家屬院裡是吃百家飯的,和老人們關係處得極好,他們很多都是把男孩當親孫輩看待。
但很快,另一則消息從老人們的嘴裡傳出:
“小遠,你是和你媽媽一起回來的麼?”
“那不肯定麼,我今早看見他媽媽也回來了。”
李蘭,回來了?
李追遠將摘錄下的竹簡內容交給一位姓張的退休歷史系教授,並且留下了自己現在的聯繫方式,家屬院裡還有古漢語和地理的,李追遠相信張爺爺會自己呼朋喚友。
完成了今天來家屬院的目的,李追遠就讓吳新涵帶自己離開,他不想去見李蘭,他相信李蘭也不想見他。
但男孩想錯了。
剛走出張爺爺家家門,就看見一身褐色風衣的李蘭站在那裡。
旁邊,站着不少面帶慈愛笑容的家屬院老人。
李蘭輕輕撩了一下頭髮,面帶和煦溫暖的笑容,對男孩彎下腰的同時,張開雙臂:
“兒子,快到媽媽這裡來,媽媽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