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NO.32

雨過天晴之後, 日頭漸斜,白礦山上也掛起了一輪圓月。

雜碎的腳步聲中,應閻宇靜靜聽着溫橙輕描淡寫地提及過去。

而胡三他們始終保持着四五米的距離, 跟在後面打手電, 一路下來, 都沒人敢去招惹。

“對了, 這小崽子要怎麼收拾?”胡三他們人手五面旗幟, 保準能晉級了。

“扔山口,別讓他進決賽。”應閻宇拿走小孩手裡的“田”字旗,遞給溫橙。

溫橙數了數, 包括他在內,一共有十三個人。

這樣一來, 決賽就容易了。

然而應閻宇很快就否定了他的想法:“唐羽的人, ”他掃過山下或蹲或坐的一夥人, “他的人佔了十分之二,比我們多。”

他有些不甘地抿了抿嘴。

“唐羽是誰?”溫橙問。

“他是第一批帶頭組織跑野的人, 他之前還想招我進組,我給推了,”應閻宇在人羣中四處尋找,像是沒有發現目標,又轉向溫橙, “他手下的人, 都是專業級。”

溫橙“恩”了聲, 在對面的人堆裡瞧見了之前那個壯漢, 他頭上纏着繃帶, 眼角還殘留有血污,正目不轉睛地盯着應閻宇。

溫橙厭惡地皺起了眉, 側身一站,把小孩擋住,回視着他,比口型道:“傻.逼,滾。”

壯漢聳肩笑了笑,衝他豎了根中指。

溫橙直接無視了,他正要拉着人走,應閻宇卻突然俯在他耳邊,低聲說:“其實我剛剛可以殺了他的。”

溫橙一眼橫過去。

“但我怕你生氣,所以就忍了,如果他還來招惹你,那決賽的時候,我......啊!”

應閻宇捂着後腦勺,望向溫橙,無辜地眨了眨眼。

胡三擱旁邊瞧見了,連忙給他應哥護面子:“打是親,罵是愛,大家見怪不怪,哈哈哈。”

“是是是。”

兄弟們面上應和着,可看見兩大男人“打情罵俏”還是太過彆扭,紛紛別開了眼。

此時的山腳又搭起了四五個小窩棚,沿路掛着電線燈泡,引來成羣飛蟲盤繞在下。

棚子裡面分別坐着一個人,正在記錄入圍選手。

溫橙被應閻宇帶到其中一間,就進去坐了一會兒。

那人連紙筆都沒有,僅是打量了他一圈,又問了問名字,就揮手讓走了。

溫橙出去時,還有些怔愣:“這就好了?”

應閻宇笑着點頭,摸了摸他嘴角的傷:“他們只需要用腦子記下你的相貌特徵和名字。書面的記錄容易泄露出去,對大家都不好。”

溫橙不得不承認,這比賽辦得出奇認真,可再認真又有什麼意義?

“不知道,我當初參加,就是想找點意義,活着意義,或者死去意義。”應閻宇哈了口氣,在溫度偏低的山夜中,形成一道白霧,讓人感受到他的體.內的熱氣。

“結果什麼都沒有,越來越迷茫,然後......我遇到了你。”

溫橙指尖一麻,低頭看路,走得極其認真。

說真的。

他活了這麼多年也是第一次談戀愛,照理說,不應該被小他十三歲的應閻宇壓住,可理想總是和現實背道而馳。

他他他媽被壓得死死的。

小孩隨便一句不經意的表白,就讓他老臉發紅,特沒出息。

“我們......”應閻宇和他站在窩棚外的路燈下,“在一起了嗎?”

啪。

溫橙一巴掌扇過去,已經來不及停了。

應閻宇就這麼捂着臉,呆迷呆愣地看着他:“咋咋咋的了,還還還......不能在一起?”

他想着抱也抱了,親也親了,這回連家底都交代清楚了,怎麼還不行呢?

溫橙尷尬地伸出手。

應閻宇低頭一看。

一隻死蚊子,還流着他的血。

“這時候還有蚊子啊。”應閻宇說完,抹了把臉,兩人都詭異的沉默了。

“咳,你們幹嘛呢?”胡三從另一個窩棚裡出來,面上有些不自然。

應閻宇跟他熟,一眼就發現了端倪:“你緊張什麼?”

“啊?”胡三糊弄道,“沒啊。”

應閻宇挑了挑眉,視線從上而下,最後停在了他緊握着的手機上。

“怎麼了啊?”胡三乾笑着嚥了口唾沫。

應閻宇正要開口,溫橙卻叫他走了。

“現在趕回去還能陪阿婆過中秋。”

“那好。”

應閻宇轉身時,瞥見溫橙臉上未消的青淤,他似乎故意用額發遮擋過,耷拉下發絲虛掩着傷痕。

應閻宇擡手,把碎髮撩到耳後,像自虐般仔細看着。

這些傷,都是因爲他。

“別看了,”溫橙拿下他的手,“先回家。”

“恩。”應閻宇用下巴蹭了蹭對方額角的傷,嘴角的笑意剛纔拉起,又凝住了。

溫橙察覺不對,跟着他的視線,回身看了過去。

是之前搶了他旗幟的小孩,他正抱腿坐在一個窩棚外,比賽結束了也沒走。

“是在等人?”溫橙見周圍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有些奇怪,不像啊。

“大概是沒地兒去,”胡三哼了哼,“這種會咬人的狗崽子,誰要啊。”

他們距離不遠。

那小孩聽見他們的話,偷偷擡眼瞟了一下。

這一眼。

讓溫橙呼吸猛頓,連忙拉住了應閻宇的手。

“怎麼了,”應閻宇用力回握,聲音卻很輕柔,“橙橙?”

溫橙緊緊盯着他,沒吭聲。

太像了。

剛剛那個眼神,他在應閻宇身上也見過,只是當時看不懂,如今卻恍然悟到了。

無助而迷茫,甚至帶着卑微的期盼,卻連自己在期盼什麼都不知道。

“小宇啊......”溫橙這聲喊得頗爲語重心長。

應閻宇卻聽得臉色發黑,他一直不願把年齡差的事放上臺面,所以對雙方的“愛稱”尤爲在意,更何況這種叫孫子一樣的語氣......

“小橙啊,”他故意把嗓音壓得沙啞,像個半百老人,“你說。”

溫橙剛要正經起來,又被他這麼插科打諢過去了,心裡憋了大堆的話,找不着出口。

他想了想,又覺得算了。

兩個大男人,整天把承諾情.愛掛嘴上是有些膩歪了。

反正未來還長,到底好不好,日後就知道了。

“以後我疼你。”溫橙說完也不聽對方的回覆,徑自朝那小孩走去。

應閻宇嘴裡一甜,還沒嚥下心裡,就像被搶了地盤的小狼狗一樣,噌的豎起尾巴,跟了過去。

小屁孩一個人坐在地上,靠近燈光,似乎這樣會暖和一些。

當他發現溫橙走來時,渾身都緊繃了,戒備地瞪着他。

溫橙在一步遠處停下了,他和小孩對視了會兒,纔開口問道:“你在等人?”

小孩搖頭。

溫橙終歸是醫道出身,只要不發脾氣,清俊的臉上總會帶有清淡的沉寂安定,這種特質,尤其吸引着應閻宇那類人。

“你叫什麼名字?”

所以在他詢問時,小孩僅僅停頓了一瞬,便答道:“顧軻,荊軻的軻。”

“顧......”溫橙剛說話就被人用力拽了拽衣角,他扭頭一看,發現應閻宇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不由疑惑,“怎麼了?”

應閻宇無不委屈道:“你別管他了,我不喜歡他。”

溫橙:“爲什麼啊?”同類相斥麼?

應閻宇一說起這事又要開始呲牙了:“他搶了你的旗!還差點害......”

“死”字被他慌忙嚥了回去。

溫橙本想說沒事,可轉而一想,要是有人把應閻宇按在地上摩擦,還險些窒息,那他會怎麼辦?

那他媽得殺人再鞭.屍才行啊......

顧軻敏銳地察覺到了溫橙的情緒變化,從一開始的好奇變成牴觸。

他失望的同時,又小聲解釋了一句:“我沒有害你,那個大叔不在跑野裡殺人,我纔跟他合作的,我只是想要你的旗。”

應閻宇拉住溫橙,在他看不見的角度,一臉深沉地睨了眼顧軻。

他也發現這小屁孩和他有些像了。

“你幾歲?”

“十三。”

“老三你把他帶下去,”應閻宇說,“看看是不是有人養着的,沒人養就辦套手續,掛在......”

他靜靜看着溫橙的側臉,隨後才說:“掛在橙橙名下。”

溫橙聞言一臉“咦?”的表情。

應閻宇不爽道:“你喜歡啊。”

溫橙又皺起了眉,捏着他的膠原蛋白滿滿的Q彈臉肉,懇切地發問:“我喜歡不是在這裡嗎?我掙錢少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能養活一條狗。”

應閻宇任由他把自己的臉捏變了形,口齒不清道:“我回去就把烏嘴燉了,你養我,啊......不對,我養你。”

“啊咳!”烏嘴蹲在阿婆腳邊,搖頭晃腦地打了個噴嚏。

“哦喲,狗打噴嚏天要晴咯。”曾阿婆拍着狗頭,坐在院裡等着圓月爬出烏雲。

應閻宇見溫橙一臉不信,翻出手機給他看:“你馬上就要成爲漫畫家的男人了!”

“......”再幼稚一點就可以上學前班了,莫名欣慰。

溫橙拿過手機,看着上面顯示有“投稿成功”的短信,先是不確定地又看了一遍,隨後微愕地張了張嘴,最後忍不住笑了:“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跟你吵架之後,”應閻宇的聲音低了下去,“我當時很害怕,我最珍切的一份感情就這樣沒了,所以抱着試一試的心態,萬一刊登了,你是不是也能看見?”

溫橙又搓了搓他的臉,比自己高考考了620分那會兒還要高興得多。

以至於在回去的路上,他眼裡一直帶着笑,也始終沒有再提及有關決賽的事。

下車的時候,顧軻跟着胡三走了,他回頭看了溫橙幾眼。

溫橙沒有一如既往不會回頭看。

倒是應閻宇側頭衝他無聲地笑了一下。

顧軻眨眨眼,被胡三拉着去找小片警了。

皋垌街還是老樣子,每逢晚夜便四下皆靜。

溫橙踏上熟悉的小巷時,還有些回不過神,彷彿他剛纔只是去買了個菜,前後不過五分鐘,而他一轉身,應閻宇也還在身邊。

“怎麼了,橙橙怕黑嗎?”應閻宇拿出手機照明。

初秋的晚風已然帶上了冷意,他想把自己的外套脫給溫橙,卻被拒絕了。

“馬上就到了。”溫橙邊說邊邁上臺階,卻又倏地頓住。

應閻宇起先沒搞懂是怎麼回事,直到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對方的腰側,才恍然想起那塊瘀斑。

溫橙腰窩上被人踹出了淤血。

“......對不起。”

先前無論應母怎麼對他,應閻宇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句,因爲他不敢,他覺得她可憐又孤苦,自己絕不能再背叛她。

可這次,他忍不了。

即使她又用那句“我自殺成鬼也不會放過你”來威脅他,他也不會再妥協了。

“說什麼對不起啊,”溫橙把手撐在對方的小臂上,借力邁腿,“搞得像你出軌了似的。”

“......”應閻宇噎了下。

溫橙看了他一眼,又警告道:“烏嘴可是有對象的,隔壁王伯伯他家阿花......”

“橙橙!”應閻宇提高音量。

溫橙一哂:“哼,確定了關係就開始兇,可以嘛。”

應閻宇又被噎住了,委屈巴巴道:“你不能總拿我跟狗比啊。”

他說完就拉着溫橙轉身,自己跨下兩階樓梯,在平地上背對着他。

“嘀嘀嘀,溫大夫家的小轎車到了,快上來!”

溫橙愣了下,他身上除了腰窩還有幾處傷,確實疼得厲害,也不矯情了,傾身一趴,勾住了對方的脖子。

應閻宇微微彎腰,一手摟屁股,一手拉住對方手腕,輕輕鬆鬆就站了起來。

溫橙卻被雷到僵住了。

正正正...常情況......不是應該摟大腿嗎???

摟屁股......不是小孩才摟屁股嗎???

可他瞧着小孩側臉上一派“理所當然”的樣子,又不想說,總感覺自己輸了一籌?

“您好,歡迎乘坐小蝌蚪號,請問去哪裡?”應閻宇一本正經地說。

溫橙在他耳邊笑了笑:“起步價多少啊?”

應閻宇耳尖一顫,紅彤彤的,悶聲道:“520塊,還要1314塊的小費。”

“......”

再幼稚點就可以從學前班退學,回幼兒園了。

溫橙心裡這麼想,嘴上卻一直帶笑:“這麼貴,我一個窮大夫,坐不起啊。”

“啊,我的賣身錢都不給,”應閻宇小聲嘀咕一句,又改口道,“那就三塊四吧。”

三塊四?

這有什麼特殊地說法嗎?

溫橙想了會兒,腦子裡忽然晃過自己第一次和應閻宇對話的場景......他踩碎了攤上的一根黃瓜。

“那我買兩根行吧?”當時的溫橙和氣道。

小帥哥猶豫了半秒鐘,點了頭,拿起兩根黃瓜掂了掂,直接遞給溫橙:“三塊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