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杯弓蛇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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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峻於東莞郡內的所作所爲,是在溫嶠離開後不久,密報傳到長安來的。

上奏的並非卞壼,也非郗鑑——那二位都覺得這不算太大的事兒,不必要驚動大司馬,況且我等都在徐州,卻不能加以約束和匡正,反而打小報告,這豈是君子所爲啊?

再者說了,蘇峻密遣部衆下山搶掠之事,終無實證——因爲是假冒的盜匪,而且來去如風,不留痕跡,郗道徽並沒能擒住一個。當然啦,身在局中,是個人就能猜到是“公來營”乾的——土匪的手法哪會有這麼幹淨利落?而且只搶錢財、糧食,很少姦淫殺戮?

——這就是裴該在軍中嚴行軍法的結果了,無論強姦婦女還是擅殺晉人,同樣都是斬罪,蘇峻受其影響,也終究不敢太過放肆嘍。

當然最重要的,既是盜匪,你蒙什麼面哪?是生怕被人瞧出底細來吧?

既無實證,卞、郗便不肯將此事上報朝廷或者裴該,以免被人懷疑是同僚間的污衊、傾軋,有損自家令名。

但與此同時,卻有另一個人躲藏在陰影中,通過各種渠道蒐集全了蘇峻的罪證,遣人密報長安。此人非他,正乃王貢王子賜是也。

王貢在青、徐之間密佈眼線,正在謀劃着把情報網朝黃河以北撒過去——這當然得自己來,不能靠程遐——所以蘇峻的所作所爲,必然逃不過他的眼睛。

裴該得報,不禁大怒,心說蘇子高這是想幹什麼?這是土匪啊,是軍閥啊!果然跋扈放縱,與史書所載一般無二。我還當歷史改變了,他的秉性也會有所更易呢,不想纔剛撒出不去到半年,就原形畢露啦。

便欲嚴懲蘇峻。不過他也考慮到,終究相隔數千裡之遙,行事很難穩妥,若是不慎逼反了蘇峻,就怕徐州將瞬間糜爛——卞壼、郗鑑都沒什麼兵啊,而且論打仗,他們也遠不是蘇峻的對手。

於是便召裴嶷來商議。裴嶷道:“些須小過,文約何必如此震怒?且方命蘇峻出征青州,若急懲處,是逼其反也,不可不慎啊。”

裴該瞠目道:“蘇峻犯我軍法,豈可不懲?倘若有罪不罰,軍紀如何整肅?況峻之所爲,一如割據,豈可放任不理?!”

裴嶷原本的想法跟卞壼、郗鑑他們是一樣的,覺得不算太大的事兒。這年月武將領兵在外,別說搶掠百姓以充軍實了,就算侵犯長吏、凌辱朝臣,那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嘛,蘇峻才做到哪兒啊。可是聽了裴該後一句話,他也不禁悚然而驚,心說原來如此——

文約說得對啊,如今我家在東方,只有蘇峻的“公來營”,因爲懸遠,所以很難控制得住,則若不能加以約束,一旦他勢成割據,那可如何是好?徐州就完啦,我家在東方失去了立足點事小,動搖軍中士氣人心事大!

於是忙道:“王貢所奏,貌似爲真,然而正如文約昔日所言:堯舜有德,爲不偏聽,桀紂無道,專信小人。倘若蘇峻惡行是實,爲何卞望之、郗道徽等皆無所奏啊?誠恐尚有內情,或有誤會。今若不加甄別,不允分辯,即罪蘇峻,實非正道。”

裴該聽了這話,才略略消了點兒氣,心說有理——王貢終是小人,誰知道他會不會故意誣告蘇峻呢?對於特務系統的彙報,我若是不假思索,一律信以爲真,那可真要釀成大錯啦。

“如此,是否先將王貢所奏,傳於蘇峻,使其自辯?”

裴嶷說不可——“蘇峻方徵青州之際,遽得此奏,若所奏爲實,必然惶恐,若所奏爲虛,必然羞怒,無論是恐是怒,皆于軍行不利。”頓了一頓,便道:“我意當急命司馬,以探查並約束之。”

裴該於各營都設司馬一職,作爲情報官和軍法官,同時也是他個人的耳目,並且在此之上,更要求營司馬能夠宣講自己的理念,協助主將鼓舞士氣,說白了,有點兒類似後世的政委。原本蘇峻率兩千徐州老兵東行,既然給了他一個營的編制,營中也是置有司馬的,只是到徐州後不久,那位司馬就因爲水土不服(他本身不是徐州人,而出身關中),一病不起了。蘇峻上報,請求自己在徐州老兵中自命司馬,被裴該當場否決。

——你挑上來的人,那肯定跟你穿同一條褲子啊,則置司馬的意義何在?

不過派誰去“公來營”擔任司馬爲好呢?裴該一時沒能找到合適的人選,其後又碰上天子還洛、關中變法,以及兒子降生等大事,就把這事兒給耽擱下來了。

如今裴嶷提議,此事不可再緩,必須得趕緊往“公來營”中派駐司馬,並且這位司馬還不能空身上任,你得給他幾百可靠的兵卒護衛,以免被蘇峻輕易架空嘍。

裴該不禁捻鬚沉吟:“命誰爲好?”

他考慮了兩三天,纔剛有點兒想法,王貢又一封密報傳到了。報中首先說蘇峻奉了卞壼之命,已然揮師東去,基本上拿下了整個城陽郡,進而青州大儒鄭林奉東萊郡守鞠彭之命前來聯絡,可是鄭林離開“公來營”後不久就失蹤了……懷疑爲蘇峻所害。

裴該又召裴嶷來商議,裴嶷不禁大吃一驚,說:“蘇峻怎敢如此跋扈,竟害名儒!此事確實否?可命王貢查實了來報!”

裴該瞥一眼裴嶷,心道前天聽說蘇峻搶掠百姓,你貌似並不當一回事兒嘛,怎麼如今他只是“可能”殺了一名儒者,你就這麼吃驚,甚至於相當的惱怒?果然是屁股決定了腦袋。

鄭林何許人也?《晉書·儒林傳》裡有他嗎?實在沒啥印象了……

於是便道:“蘇峻本籍東萊,則於青州之儒,豈有不禮敬之理啊?且鄭林爲鞠彭奉書於峻,若有舊仇,必不敢來,若無宿怨,蘇峻何故要謀害之?王貢前報,似頗可信,此報則純出臆測了……”想一想,又說:“不如行文蘇峻,言我欲召鄭林入關,教學興儒,命其訪察,且看他如何答覆。若果爲彼所害,言辭中或可窺見端倪。”

裴嶷點頭:“此計甚好。”隨即就說:“則往‘公來營’委派司馬之事,不可再緩了。”

裴該心說我一時間也找不到更合適的人,只好先試用一段時間再說,且看那人是否能夠孚我之望吧。便即下令:“喚鐘聲來。”

鐘聲鍾艾華自從在龍首原勸諫過裴該,裴該讚賞其人“忠直”,便即召入幕中爲賓。這人能力如何,可以考察,但他敢以卑微之身,直陳“裴公不忠”,這份膽氣是值得肯定的。關鍵這件事兒很快就傳了開去——鍾艾華本身自然不會隱瞞,而且圈外還有大羣同來的士人在等消息呢——若於此時任用鐘聲,則必示人爲裴公事君以忠、待士以誠,而且善納諫言不是?

結果鐘聲入幕,做了幾個月的低位令史,通過觀察,裴該發現他不僅僅賊大膽而已,也不是光會種地,本身的見識和實務能力也都可圈可點。尤其鐘聲對於裴該各種新政,起碼錶面上是舉雙手贊成的,也在自己工作範疇內,不遺餘力地加以推進,就此很快得到晉升,任爲舍人。

裴該想往“公來營”派司馬,考慮幕中人選,要麼能力未足,要麼自己捨不得撒手,或者出身太低,恐怕壓不住蘇峻。只有這個鍾艾華,能力也夠了,也沒有必須留在長安的必要,加上雖是庶流,終究出身潁川鍾氏,倒勉強可以備選。

本來還打算多研究研究,再仔細考察一下鍾艾華的,可惜時間不等人,蘇峻都已經殺到青州去了,若不趕緊加以約束,說不定他就真在青徐間割據稱雄啦!故此,只好讓鍾艾華先試一試了。

於是召來鐘聲,說明事委,詢問他的意向。鐘聲一口答應,說:“明公若有所命,即千萬裡,聲必不辭!”裴該便問:“卿於我軍法,可熟稔否?”鐘聲說我熟啊——“曩日奉命屯田,雖爲民屯,亦以兵法勒束,故明公之令,聲皆可背誦。”

就此一口氣不停頓的,把軍法條目背誦了一遍,裴該挑幾條問他,也都回答得頭頭是道——看起來是吃透了。裴該這才把王貢先後兩奏遞給鐘聲,對他說:“卿此去任營司馬,當勒束蘇峻,嚴明軍紀,勿犯我法,且就此二事,可徐徐探訪之,以辨真僞。”

……

鐘聲領命之後,帶着三百健卒,匆匆離開長安,啓程東向——這三百兵大多出身司、兗之間,沒有一個徐州人,方便往“公來營”裡摻沙子。

可是等鐘聲氣喘吁吁的,終於跑到東莞的時候,卻聽說蘇峻已經撤兵回返,退駐城陽了。

且說蘇峻在廣固以南逡巡了將近十日,始終找不到曹嶷的漏洞可鑽,又沒有決心用手頭這並不充足的兵力去硬撼城防,正在進退兩難之際,曹嶷倒主動派來了求和的使者。

蘇峻就坡下驢,要求和曹嶷劃巨洋水爲界,水西屬曹嶷,水東屬蘇峻。使者往來,反覆討價還價,最終把界限東移,商定以濰水做界線。

也就是說,蘇峻得把才攻下不久的劇縣吐出來,同時曹嶷不但承認蘇峻對城陽、東萊兩郡的統治,還交出來半個北海郡。

於是蘇峻留兵助守臨朐,以防曹嶷破盟南下,自己也不回公來山了——那終究是郗鑑的地盤兒啊——而東退到城陽郡內的姑幕。這座縣城距離廣固和東萊郡的最西端距離差不太多,可進可退,皆有憑依。

隨即蘇峻就寫奏報捷,並且請求大司馬命其爲東萊郡守,並暫攝城陽郡事。

奏報纔剛送出,鐘聲便帶兵來會,呈上公文和裴該的書信。蘇峻表現得相當欣喜,還拉着鐘聲的手說:“我營中無司馬,軍政冗事,一身當之,何等的疲憊。天幸大都督遣艾華來,則我可息一肩,專心於戎事矣。”其實心裡在說,這就是派來監視我的……我得小心周旋,不可落人把柄啊。

他不啓公文,卻先展開裴該的書信。信很短,不過是鼓勵蘇峻精忠爲國,奮勇作戰,提醒他曹嶷在青州根基深厚,不可輕敵罷了;但在末尾,卻突然提到了鄭林,要蘇峻尋訪此老,禮送到長安去任職。

蘇峻心裡不禁打開了鼓,心說大都督怎麼會問我要鄭林呢?鄭林是青州人,並非徐方人氏,計算時日,寫就這封信的時候,大都督未必知道我已經拿下了東萊郡……再者說了,這種訪賢求儒之事,應該委派郗鑑等文官辦理啊,怎麼會想到託付我一名武將?

就因爲我是東萊出身,可能跟鄭林熟悉嗎?真的沒有別的原因?

暫且按下此事,擺設宴席,款待鐘聲。等到晚間,蘇峻獨自一人於內室徘徊,越想就越是心驚膽戰,乃至渾身都透出了冷汗來。他想起來了,大都督向來最注重情報的收集,而且對於天下大事,全都瞭若指掌,去歲我還彷彿聽聞,他派王貢到東方來,以探查曹嶷和石勒的動向……

王子賜那貨神龍見首不見尾,目前恐怕沒人知道他究竟居於何處,他會不會不僅僅探查外敵,還同時負責探查同僚的隱微之事啊?則我殺死鄭林這麼秘密的事兒,難道不慎落在了他的耳中嗎?

於是逐一秘召昔日使殺鄭林的親信過來,詢問他們可有泄露消息,卻也絲毫不得端倪。蘇峻把心一橫,就想要將彼等盡數殺掉滅口,可是再一琢磨,終究不是一人兩人,而有三人之多……同時幹掉三個,會不會啓人疑竇啊?鐘聲可是已經入了營了!若是逐一除去,又怕後死者產生警覺,會故意泄露自己的隱私……

越想越是後怕,總覺得大都督無所不知,而且軍中那些徐州老卒,也不知道有多少其實就是暗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

這人一犯疑心病,就看誰都象是奸細,杯弓蛇影,蘇峻一連數日茶飯不思,精神日漸恍惚。這一日干脆連日常訓練都不主持了,自己一個人散敞着衣襟,箕坐在屋中發愣。突然門外有親信稟報說:“適才於城門口擒得兩人,其一辨貌爲胡,懷疑是奸細,特來稟報將軍。”

蘇峻聞言,略略愣了一下,隨即雙眼大睜,急忙吩咐道:“速速押來,由我親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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