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吃醋

bookmark

甄隨率親信部曲,以及半部兵卒,離開平陽,經河東而返回長安。那半部兵卒之長,正是副督楊清,一路上鞍前馬後,小心伺候,乃深得甄隨的喜愛。

甄隨就說了,上次平陽之戰,雖然你沒立什麼太大的功勞,但積累功勳,距離升職也就差那麼一點點啦。沒關係,哪兒還找不出功勞來啊,只要我在大都督面前爲你美言幾句,相信等咱們再回平陽去的時候,你必能升任部督。

楊清先躬身施禮,感謝甄隨的恩德,隨即就問:“大都督既召甄將軍,還會再遣將軍到平陽去麼?”

甄隨一撇嘴,說當然啦,我是去長安述職,又非免職——否則的話,王澤又豈能只“署”兩郡軍事啊?

此時已然渡過黃河,進入關中,甄隨即在馬背上一揚鞭子,指指兩側田地裡金黃色的麥穗,對楊清解釋說:“看此情狀,今歲五穀豐登,是個好年,但積得糧秣、物資,今冬、明春,必然還有大仗要打。石虎在太原,對平陽虎視眈眈,我軍倘有餘力,又豈可不先發制人呢?”

楊清鼓掌道:“將軍說得好,‘虎視眈眈’、‘先發制人’,成語也用得好,末將拜服。”

甄隨“哈哈”大笑,然後繼續說道:“平陽既復,胡寇遁逃,則我當面之敵,唯有石虎。我料秋後,石勒必然會發兵,或攻青徐,或向兗豫,也說不定還從河內下手。倘若祖公遣人來關中求救,路途遙遠,大都督也最多隻能發一二萬兵往助。

“則以某看來,還不如彙集大軍於平陽,北上攻伐石虎,以斷石勒的臂膀。而且石勒爲救石虎,其在東方的攻勢也必然減弱——這個便叫做圍什麼救什麼來着……”

楊清接口道:“末將無學,也記不清了,貌似是圍魏救趙什麼的。”

甄隨點頭:“彷彿是這個詞兒。此前平陽城下,只有郭默、劉光隨大都督參戰,則諸將不得功勞,豈能樂意?大都督故此召我回長安,倘若久鎮平陽,勢必又有小人說嘴。不過只須老爺反覆求懇,大都督若再發兵,最終還是會帶上我的——汝自然也能以部督之身,再上戰場。”

楊清心裡說,能夠升爲部督,自爲我所願也,但“再上戰場”就免了吧……最好找一塊外無強敵,內部也只有些小股山賊的太平地方,派我去做守將……

正說着話呢,忽見六七騎迎面而來,跟甄隨所部正好堵上——他們抄的近道兒,不是大路,寬度也就兩丈有餘,實在不方便避道讓人。

前出的騎兵折返回來稟報,說:“乃是王從事才從長安來,經此欲往東方去。”

甄隨一皺眉頭:“王貢?”隨即把腦袋一昂,說:“可請他避道,我這裡人多,不便讓他。”

騎兵得令,疾馳而去。甄隨、楊清擡首眺望,果然時候不大,就見那六七騎各自下馬,牽着坐騎便避入道旁田中去了。晉軍得過,當經過王貢等人身邊的時候,楊清下馬行禮,甄隨卻只是在馬背上略一拱手:“王從事,少見啊。”

王貢還禮道:“甄將軍是回長安述職的麼?”

二人隨口寒暄幾句,便即分手——甄隨始終都不肯下馬。等到所部過盡,王貢眺望着甄隨的背影,不禁冷笑一聲,低聲對左右說:“此獠如此倨傲無禮,又豈能長久乎?!”

……

甄隨進入長安城後,乃命楊清率兵前往兵部,自尋安置之所,他自己領着部曲,以及一乘廂車,就先奔家中來。梁氏早已得了消息,歡喜無限,急至大門口相迎,但纔跟甄隨見過禮,卻見甄隨下了馬,先一扭頭——

那乘廂車緩緩停下,車簾一撩,先跳出一名妙齡侍婢來,隨即安置踏凳,攙扶下來一位錦衣少婦,而且這少婦腹部高高隆起,分明有孕在身……

梁氏的臉當場就綠了,戟指怒問甄隨:“這是何人?!”

這名孕婦姓呂,本是河東蒲阪呂氏別支的庶女——想當初呂鵠請甄隨到家中宴飲,不但獻上兩匣寶貨,還奉送兩名美婢,這呂氏便在其中。甄隨本來想把二女一直養在蒲阪的,但才下平陽,便得到傳信,說呂氏已有身孕……所以這回返歸長安,途經蒲阪,就找輛車把她給載上了。

按照甄隨的本意,呂氏倘若生女還則罷了,若是生男,這是我長子啊,不可能一直瞞着梁氏夫人。還不如把呂氏帶到長安去,讓她在大城市生養,若得男就交給正室撫育——此乃當時的慣例,即便武陵蠻,也有類似風俗。

當下聽得梁氏問起,趕緊陪着笑臉,給二人作介紹。呂氏身懷六甲,難以彎腰,只得深深低頭,口稱:“拜見夫人。”梁氏瞪了她一小會兒,突然間大叫一聲,也不理甄隨,掉過頭便即疾奔而入。

甄隨吃了一驚,趕緊拔腿追去。才入院中,就見前面的梁氏隨手抄起一把笤帚,一擰腰,便朝着甄隨當面擲來。甄隨橫臂一格,笤帚落地,但隨即就見一個自家腦袋大小的瓦罐又呼嘯而至。

甄隨心說這娘們兒瘋了不成麼?!橫臂再擋,“嘭”的一聲,瓦罐粉碎,內中盛物澆了他一胳膊——好在這是水罐,不是尿壺。

甄隨大喝道:“怎敢無狀,還當不當我是汝夫?!老爺身爲襄賁侯、武衛將軍,難道納個妾也不許麼?”

梁氏柳眉倒豎,反詰道:“便大司馬位極人臣,也不見他納妾,汝一個武衛將軍,有何可說嘴的?!”

甄隨聞言一愣,隨即叫道:“大都督夫人是荀氏,那是什麼出身,自能禁大都督納妾。汝以爲梁氏家門很顯麼?倘若無我,汝兄早便落得個楊難敵一般的下場了!”

梁氏罵道:“我梁氏家門雖低,總高過汝一個南蠻子!譬如貴家列鼎而食,汝這蠻子瞧了也要吃飯排一列瓦罐,豈不可笑?好的不學,竟然學人納妾,還不肯先告知於我!”

其實這年月別說貴族官宦了,就連家境寬裕些的平民也莫不三妻四妾,梁氏未必沒有覺悟。但她氣恨的是,我乃大婦,即便想納妾,你也得先跟我知會一聲啊,直到把人肚子搞大了才帶回來,啥意思?生米煮成熟飯,造就既成事實,讓我反對不了?

甄隨聞言,乃一撇嘴:“瓦罐又如何?老爺有兵,什麼列鼎,我都能給砸嘍!老爺有權,我說堂上瓦罐是堯舜傳下,比夏禹九鼎還尊貴,哪個膽敢反對?!”

這話倒把梁氏給說愣了:“汝還知道堯舜、夏禹……”

甄隨這氣啊,你真當我啥事兒都不懂,是個純蠻子嗎?老爺在徐州時就見天兒聽大都督說古啦,我甚至還知道秦始皇、漢武帝咧!當即一個箭步,撲上前去,一把就將梁氏給環摟住了,隨即左手往下一抄,右手在上一擡,將妻子直接抱將起來。

梁氏欲待掙扎,卻當不起甄隨力大,雙膀跟鐵箍一般,捉得她絲毫也動彈不得,只能扯着嗓子繼續叫罵。甄隨抱起妻子,三兩步便即躥入側室,隨即右腿反踢,闔上了房門。

僕役、部曲,莫不瞧得膽戰心驚。側耳傾聽時,但聞梁氏的罵聲越來越低,很快“唔”的一聲,象是連嘴都給堵上了,然後……

幾名婢女面孔漲得通紅,紛紛走避。僕役們則大眼瞪小眼,心說這大白天的你們就搞這少兒不宜……門外還杵着一位如夫人呢,可該怎麼辦纔好啊?

還是部曲親信,最懂甄隨,趕緊讓把呂氏攙扶進家,覓室安置,同時——“還不關門,要等別家來看笑話麼?!”

……

甄隨好不容易纔睡服了梁氏,不禁通體舒泰,神清氣爽。於是換了身乾淨衣服,便來大司馬府上拜謁裴該。

裴該見了他先笑:“卿身上好大酸味。”

甄隨聞言,一皺眉頭,趕緊擡起右臂到鼻端來嗅了一下,疑惑地問道:“確實淋了些水,卻不是醋,如何有酸味啊?”

裴該這才意識到,“吃醋”這典故是唐代纔有的……於是便含混地解釋說:“曾有一貴官,其妻不準納妾,天子嘉其功績,賜予二美,彼不敢受。天子便命人盛一壺醋,假稱毒藥,謂其妻雲:‘若不準汝夫納妾,汝可自裁。’其妻竟真將整壺醋涓滴不剩,一口飲下,天子無奈,只得收回二美。”

甄隨笑道:“原來如此。我妻甚賢,是斷不肯吃醋的。”

裴該也笑:“或將醋壺以擲其夫了……”

甄隨反詰道:“大都督身上並無醋味,卻因何不肯納妾啊?”

裴該無言以對,心說這蠻子口舌竟日益犀利了……遂擺擺手,命甄隨坐下,趁機轉換話題,問道:“卿自平陽來,看劉守如何?”

甄隨答道:“我是不懂民事的,但見劉太守年過五旬,白髮蒼蒼,平陽多胡於氐、羌,衆心未服,且素剽悍,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夠統馭得住。好在小姚尚在城內,若有敢抗令的,便可都砍了,不致生亂。”

隨即拱手道:“來時聽聞,拓跋已然南下攻掠太原,未知真假。”

裴該點點頭:“確實如此。”

裴該在北上平陽之前,就先派人前往代地,去勸說拓跋鬱律南下,攻打太原郡。目前晉勢甚強,相信鬱律或者敷衍,但絕不敢一口回絕。

只可惜使節往來,再加鬱律召集部衆也需要時間,就不可能跟裴該配合默契——倘若平陽城下大戰的時候,拓跋便即大舉南下,石虎就有很大可能性守不住晉陽城。

不過鬱律行動雖然遲緩,終究還是動了,前數日纔剛得報,拓跋鮮卑六七千騎,殺入九原、定襄境內——之所以選擇這個時候動手,是因爲秋收在即,可以搶割野外之麥。就目前而言,尚且不知石虎如何應對,是否肯出兵與拓跋交鋒。

裴該與甄隨探討平陽情勢,相談良久,直至黃昏時分,才命其還家休息。因爲這天又說好要陪老婆吃晚飯啦,所以我就不留你了——裴該都聽見屏風後面,隱有環佩之聲響起……

於是等甄隨出去了,他便也起身返歸內室,荀灌娘果然已命排列酒食,只待丈夫前來。這年月的普遍習慣都是分餐而食,人各有其食案,但裴該靈魂來自於後世,覺得夫妻之間,若也如此,未免生份,缺乏其樂融融的家庭氛圍。於是特意命人打了一張方桌,好與妻子對面而食。

丈母孃當然沒來,她是荀家貴婦,素來講禮,怎麼可能跟女婿一桌吃飯呢?保大卻依照裴該的吩咐,也被保姆抱將過來,就端坐在裴該身邊。

保大已經習慣自己吃飯了,也不必大人催促,便即右筷左匙,不住地把食物往自己嘴裡猛塞,嘴角、下巴,甚至於衣襟之上,全都是湯水、飯粒,看得荀灌娘直皺眉頭,忍不住就說:“此兒前世難道生於赤貧之家,未曾吃過飽飯麼?吃相竟如此難看,也不知道象誰……”

這話幾乎每次全家人一起用餐的時候都會聽到,裴該都習慣了,當即也不過腦子,便即隨口撇清:“是卿生的,不干我事。”

荀灌娘瞪眼道:“夫君是何言啊?怎說不關夫君之事?!”

裴該趕緊解釋:“夫人聽岔了,我是說保大一直都由夫人撫育,則教成這樣,自然不干我事……孩子尚小,何必苛求他的儀態?且並不甚胖,多吃些有何不好呢?”就手向保姆索要來手巾,幫忙保大擦拭嘴巴。

荀灌娘不滿丈夫推卸責任,忍不住就撇一撇嘴,問他:“適才聽聞甄隨與其妻相打,幾乎將我笑殺——連那蠻子,竟然也學人納妾,則丈夫爲何不肯納妾啊?白讓蠻子說嘴!”

裴該心說你究竟啥時候躲在屏風後面的,竟連那麼古早的話都聽見了……趕緊擺手:“有小兒在此,勿言此等事。”

保大連連點頭,告誡其母道:“阿爹說過,食不言,寢不語。”

荀灌娘又好氣又好笑,當即喝斥道:“汝既知此,爲何開口?我等都是空口說話,汝滿嘴的肉汁,又全流出來啦——汝父白白爲汝擦拭!”

第四十章 大司馬之威第五章 鎖港第二十五章 暢想第十七章 如雷如霆,徐方震驚第二十九章 萬櫓千帆第九章 吉錢第四十九章 校長第四十三章 禪位之詔第六十章 豪賭第四十一章 爭天第十八章 凶信第三十六章 不答第四十九章 卿卿第三十九章 老爺有刀第十六章 救難第十五章 莫名喪敗第二十章 帝星的遷播第五十七章 臨水三射第三十五章 何以東向第二十五章 恩威並施第十二章 求告第十二章 改制第四十四章 妖人第十七章 諸葛孔明第十七章 一盤散沙第一章 長安與平陽第三十三章 項莊舞劍第二十六章 賣官鬻爵第四十六章 舍水上山第三十四章 搖落七星第四十八章 殺人越貨第一章 迎駕第十八章 鎮胡碑第四十四章 遇賊第四十二章 千里之堤第十七章 抄他老窩!第六十章 鎮河東第三十七章 怠慢賢者第四章 屠殺第五十一章 北伐序曲第四十章 金角銀邊草肚皮第十三章 鋤地第十二章 裝傻第五十二章 裴碩與薛濤第四十二章 商人又來了第六十三章 武陵蠻第四十一章 變局第九章 裔不謀夏,夷不亂華第二章 汾陰薛和襄陵賈第十二章 我是誰?第四十章 公來山第三十章 盟誓第十章 必救同袍第六十三章 武陵蠻第五十一章 可笑復可鄙第十三章 世上英雄本無主第二十九章 風起於青苹之末第六十一章 不癡不聾,不作阿家阿翁第四章 軍銜制度第二十五章 縱橫之道,起於周衰第九章 八裴方八王第四十四章 遇賊第二十三章 龍套的漂流奇遇(四)第四十四章 軍謀第四十七章 河橋之戰(上)第四十四章 醫者第二十四章 彭曉該當死罪!第十章 儀同三司第五章 殺雞儆猴第三十章 軟弱一至於斯第七章 攻城第四十六章 攻偃師第四十五章 蒲津第三章 北傖南貉第五十三章 伏虎第十二章 裝傻第二十一章 專取上將首級第十九章 奇思妙想第七章 遊囿之鹿第四十章 大司馬之威第五十八章 將軍因何發笑?第十九章 婚事第四十一章 牛羊塞道第四章 伊于胡底第二十八章 拾遺第二章 南來之客第九章 八裴方八王第七章 三道防線第四十七章 末將無罪第三章 從武昌到晉陽第三十五章 風林火山第二十一章 蘇峻問題第四十五章 秘道第六章 大司馬之心第五十六章 孝惠皇后之事第五十五章 賞功罰罪第二章 謁陵與造陵第四十六章 燒煉秘術第二十一章 人品貴重第二十一章 脫身
第四十章 大司馬之威第五章 鎖港第二十五章 暢想第十七章 如雷如霆,徐方震驚第二十九章 萬櫓千帆第九章 吉錢第四十九章 校長第四十三章 禪位之詔第六十章 豪賭第四十一章 爭天第十八章 凶信第三十六章 不答第四十九章 卿卿第三十九章 老爺有刀第十六章 救難第十五章 莫名喪敗第二十章 帝星的遷播第五十七章 臨水三射第三十五章 何以東向第二十五章 恩威並施第十二章 求告第十二章 改制第四十四章 妖人第十七章 諸葛孔明第十七章 一盤散沙第一章 長安與平陽第三十三章 項莊舞劍第二十六章 賣官鬻爵第四十六章 舍水上山第三十四章 搖落七星第四十八章 殺人越貨第一章 迎駕第十八章 鎮胡碑第四十四章 遇賊第四十二章 千里之堤第十七章 抄他老窩!第六十章 鎮河東第三十七章 怠慢賢者第四章 屠殺第五十一章 北伐序曲第四十章 金角銀邊草肚皮第十三章 鋤地第十二章 裝傻第五十二章 裴碩與薛濤第四十二章 商人又來了第六十三章 武陵蠻第四十一章 變局第九章 裔不謀夏,夷不亂華第二章 汾陰薛和襄陵賈第十二章 我是誰?第四十章 公來山第三十章 盟誓第十章 必救同袍第六十三章 武陵蠻第五十一章 可笑復可鄙第十三章 世上英雄本無主第二十九章 風起於青苹之末第六十一章 不癡不聾,不作阿家阿翁第四章 軍銜制度第二十五章 縱橫之道,起於周衰第九章 八裴方八王第四十四章 遇賊第二十三章 龍套的漂流奇遇(四)第四十四章 軍謀第四十七章 河橋之戰(上)第四十四章 醫者第二十四章 彭曉該當死罪!第十章 儀同三司第五章 殺雞儆猴第三十章 軟弱一至於斯第七章 攻城第四十六章 攻偃師第四十五章 蒲津第三章 北傖南貉第五十三章 伏虎第十二章 裝傻第二十一章 專取上將首級第十九章 奇思妙想第七章 遊囿之鹿第四十章 大司馬之威第五十八章 將軍因何發笑?第十九章 婚事第四十一章 牛羊塞道第四章 伊于胡底第二十八章 拾遺第二章 南來之客第九章 八裴方八王第七章 三道防線第四十七章 末將無罪第三章 從武昌到晉陽第三十五章 風林火山第二十一章 蘇峻問題第四十五章 秘道第六章 大司馬之心第五十六章 孝惠皇后之事第五十五章 賞功罰罪第二章 謁陵與造陵第四十六章 燒煉秘術第二十一章 人品貴重第二十一章 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