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陰縣程崗村嶽府
再說岳夫人一日與媳婦、女兒閒語,張保的妻子洪氏也在旁邊。夫人道:“自從老爺往臨安去後,已經一月有餘。連張總兵去探聽,至今亦無信息,使我日夜不安,心神恍惚。我昨夜夢見元帥轉回來,手中擎着一隻鴛鴦,未知有何吉凶?”夫人同着洪氏夫人、銀瓶小姐正在疑疑惑惑,忽見嶽雷、嶽霆、嶽霖、嶽震,同着岳雲的兒子嶽申、嶽甫一齊走來。嶽震道:“母親,今日是元宵佳節,怎不叫家人把燈來掛掛?到了晚間,母親好與嫂嫂、姐姐賞燈過節。”夫人道:“你這娃子一些事也不曉!你父親進京,叫了你哥哥同張將軍去,不知消息。前日張總兵去打聽,連他也沒有信息,還有什麼心緒,看什麼燈!”五公子聽了,就走過了一旁。二公子嶽雷走上來道:“母親放心!待孩兒明日起身往臨安,到爹爹那裡討個信回來就是。”夫人道:“張總兵去了,尚無信息。你小小年紀,如何去得?”原來此時的嶽雷年方十六歲。
當時夫人、公子五人在後堂閒講,只見嶽安上前稟道:“外面有個道人,說有機密大事,必要面見夫人。小人再三回他,他總不肯去!特來稟知。”夫人聽來,好生疑惑,就吩咐嶽雷出去看來。嶽雷到門首,見了道人問道:“師父何來?”道人也不答話,竟一直走進來。到了大廳上,行了一個常禮,問道:“足下何人?”二公子道:“弟子嶽雷。”道人道:“岳飛元帥,是何稱呼?”嶽雷道:“是家父。”道人道:“既是令尊,可以說得。我非別人,乃是大理寺正卿週三畏。因秦檜着我勘問令尊,必要謀陷令尊性命,故我掛冠逃走。後來只令万俟卨嚴刑拷打,令尊不肯招認。聞得有部將張保、王橫都被人害死在臨安城外關帝廟了。”講到了這一句,裡邊女眷,其時俱在屏門後聽着,洪氏心中先悲起來了。及至週三畏說到“去年臘月二十九日,嶽元帥父子三人屈死在風波亭上”這一句,那些衆女眷好似猛然半天飛霹靂,滿門頭頂失三魂,一家男男女女盡皆痛哭起來!週三畏道:“裡面夫人們,且慢高聲啼哭!我非爲報信而來,乃是爲存元帥後嗣而來。快快端正逃難!欽差不久便來拘拿眷屬,休被他一網打盡!貧道去了。”夫人們聽得,連忙一齊走出來道:“恩公慢行,待妾等拜謝。”夫人就同着一班公子跪下拜謝。週三畏也連忙跪下答拜了,起來道:“夫人不要錯了主意,快快打發公子們逃往他鄉,以存岳氏香火!貧道就此告別了!”公子們一齊送出大門,回至裡面痛哭。
夫人就叫媳婦到裡邊去,將人家所欠的賬目並衆家人們的身契盡行燒燬,對衆家人道:“我家大老爺已死,你們俱是外姓之人,何苦連累?着你們衆人趁早帶領家小,各自去投生罷!”說罷,又哭將起來。衆公子、女兒並洪氏母子,一齊哭聲震天。那嶽安、嶽成、嶽定、嶽保四個老家人,對衆人道:“列位兄弟們,我們四人情願保夫人、小姐、公子們一同進京盡義。你們有願去者,早些講來;不願者,趁早投生。不要臨期懊悔,卻就遲了。”只聽衆家人一齊道:“不必叮嚀,我等情願一同隨着進京去,任憑那奸喊要殺要剮,也不肯替老爺出醜的。”嶽安道:“難得!難得!”便道:“夫人不必顧小人們,小人們都是情願與老爺爭光的。只有一件大事未定,請大夫人先着那位公子逃往他方避難要緊。”夫人道:“你們雖是這樣講,叫我兒到何處安身?”嶽安道:“老爺平日豈無一二好友?只消夫人寫封書,打發那位公子去投奔他,豈有不留之理?”夫人哭叫嶽雷:“你可去逃難罷!”嶽雷道:“母親另叫別個兄弟去,孩兒願保母親進京。”嶽安道:“公子不要推三阻四,須要速行!況不孝有三,無後爲大。難道老爺有一百個公子,也都要被奸臣害了麼?須要走脫一兩位,後來也好收拾老爺的骸骨。若得報仇,也不枉了爲人一世。太夫人快快寫起書來,待小人收拾些包裹銀兩,作速起身,休得誤了。”當時,嶽安進去取了些碎銀子,連衣服打做一包,取件舊衣替公子換了。夫人當即含淚修書一封,遞與嶽雷道:“我兒,可將此書到寧夏,去投宗留守宗方;他念舊交,自然留你。你須要與父親爭氣,一路上須要小心!”公子無奈,拜辭了母親、嫂嫂,又別了衆兄弟、妹子,大家痛哭。衆公子送出大門,一齊回進裡邊靜候聖旨,不提。
且說那欽差馮忠、馮孝,帶了校尉離了臨安,望相州一路進發。不一日,到了湯陰嶽府門首,傳令把嶽府團團圍住,嶽安慌忙稟知夫人。夫人正待出來接旨,那張國祥正在嶽府,上前對夫人道:“夫人且慢,待我出去問個明白了來。”就幾步走到門口。那些校尉亂嘈嘈的,正要打進來。張國祥大喝一聲:“住着!”這一聲,猶如半天中起了個霹靂,嚇得衆人俱住了手。馮忠道:“你是什麼人?”張國祥道:“我乃嶽帥帳下張國祥便是!若犯了我的性,莫說你這幾個毛賊,就是二三千兵馬,也不是我的心事!但可惜我家太老爺一門俱是忠孝之人,不肯壞了名節,故來問你一聲。”馮忠道:“原來如此!但不知張將軍有何話說?”張國祥道:“你們此來,我明知是奸臣差你們來拿捉家屬。但不知你們要文拿呢,還是要武拿?”馮忠道:“文拿便怎麼?武拿又怎麼?”張國祥道:“若是文拿,只許一人進府,將聖旨開讀,整備車馬,候俺家太夫人、夫人及小人等一門家屬起身。若說武拿,定然用囚車鐐銬,我卻先把你這幾個狗頭活活打死,然後自上臨安面聖。隨你主意,有不怕死的就來!”說罷,就在旁邊取過一根門閂,有一二尺粗細,向膝蓋上這一曲,曲成兩段,怒衝衝的立住在門中間。衆人吃了一嚇!俱吐出了舌頭縮不進去。馮忠看來不搭對,便道:“張將軍息怒!我們不過奉公差遣,只要有人進京去便罷了!難道有什麼冤仇麼?相煩張掌家進去稟知夫人,出來接旨。我們一面着人到地方官處,叫他整備車馬便了。”
張國祥聽了,就將斷閂丟在一邊,轉身入內,將欽差的話稟明夫人。夫人道:‘也難得他們肯用情,可端正三百兩銀子與他。我們也多帶幾百兩,一路去好做盤纏。”夫人出來接了聖旨,到廳上開讀過了,將家中收拾一番,府門內外重重封鎖。一門老少共有三百多人,一齊起程。那湯陰縣官將封皮把嶽府府門封好。看那些老少鄉民,男男女女,哭送之聲,驚天動地!岳氏一家家屬自此日進京,不知死活存亡?且按下慢表。
朱仙鎮 岳家軍帥府
自從岳飛被調入京城,施全和牛皋就臨時掌管岳家軍的兵權。週三畏送信後,那施全不放心岳飛,去臨安打探,這軍中的千斤擔子就擔在了牛皋身上。結果施全這一走全無信息,前敵的一切事情都落在牛皋身上,京城不斷下旨意往外調人,今滅調這個去當總兵,明天調那個去做千總,調走不少。而且還扣發軍糧,當兵的不給發軍餉,連衣服也都換不下來。天又熱了,還穿棉衣服呢!不發軍裝,牛皋急得了不得。
這天有人報,外邊來個人,說是嶽元帥派他給牛將軍送信的。牛皋樂壞了,大哥居然來信了,是不是在臨安沒事?趕緊把來人接進來,見來人四十多歲,長得文質彬彬的,牛皋忙問: “先生貴姓?我大哥書信存哪兒?”這人說: “我叫倪完,是大理寺監獄的獄官。嶽元帥和岳雲,張憲被押在那裡。這有封書信求我進來。”此刻衆將全圍上了,齊問:“嶽元帥現在如何?”“大帥在頭年臘月二十九日於風波亭歸天。”倪完又把詳情說了一遍,話還沒說完,哭昏過去好幾個。做夢都沒想到的事!牛皋哭得死去活來;狄雷裂開大嘴哭着說: “大帥呀!你死的冤枉!我抓住秦檜,非把他零割了不可!”再往後軍兵也知道了,整個營盤哭聲一片。牛皋叫全軍給大帥戴孝,然後要殺往臨安。倪完說; “嶽元帥臨終前,擔心衆將造反,特此寫一封信,誚各位老爺過目。”說完,他拿出書信遞過去。牛皋打開書信,見信如同見人,眼淚止不住。只見上面寫道:
牛皋、施全二位賢弟及全營衆將:
自從兄弟分手,飛無時不想念衆位賢弟,更掛念三軍弟兄!恕奈不得相見。愚兄中了奸賊之計,押在大理寺。倘若被賊人害死,望你們不要悲傷,好好鎮守前敵,忠心報國,不可造次,千萬不可發兵臨安,免壞我忠義之名。另外,金兀朮一心吞滅中原,如有內亂,金寇就要乘機而入。故此,要謹守疆土,讓黎民免遭塗炭,千萬!千萬!
下邊落款; “愚兄嶽鵬舉”
牛皋一看明白了:哥哥不讓反,這可怎麼辦呢?先拿出二百兩銀子謝過倪完。倪完帶老婆孩子回原籍去了。
牛皋下令,滿營中不管將軍與軍卒一律戴孝,供靈牌弔祭百人。然後找來岳家軍將領一齊商量,大夥一覈計,當今天子忠奸不分,保他幹什麼?散了吧!有親投親,有友投友。商議已定,找來衆將及軍卒和大家一說,併發給每人二十兩銀子做路費;還樂意當兵的,可投到其他大帥帳下。衆家弟兄不得已散擊。最後剩下面千八百常勝軍,誰也不動彈。牛皋說:“你們怎麼不動彈呢?”這些人說: “嶽老爺一出世。我們就在營中聽差,受老爺莫大之恩,終身難報!現在雖然遭陷害,也不會冤沉海底,早晚有露天日之時。所以我們樂意跟各位將軍走,替大帥報仇,盡點兒孝心。” “難得你們如此忠義!只是我們幾個人在何處安身呢?”吉青說: “先叫他們去太行金頂山吧!”牛皋說: “這麼辦,你帶他們去金頂山;我領幾個人進京城去打探打探。”吉青答應了。衆人一走,牛皋領着粱興、趙義和周青及四個當兵的,起身奔臨安,哪知道才走出二十里地,從樹林裡出來倆人,一個是馬上將,一個是步下將,高喊: “站住!”施全一看,是狄雷和傅天亮: “你們倆要幹哈?” “我們跟你去。”牛皋說: “不行,狄雷好惹禍。”倆人非要跟着不可,牛皋沒法兒,又帶上他倆一齊奔臨安。一路上不敢走大道,怕被官軍認出來,因爲這些人棄官進京犯法。衆人一路抄小道赴臨安不提。
金都燕京城 宗弼王府
完顏宗弼跪在堂前,雙掌合十祭奠,堂上桌前竟供奉着岳飛的瀝泉槍。宗弼默唸道:“嶽元帥,自宋國靖康年間你我便開始爲敵,在宋國將領中,你是我最頭疼的對手。當時宋國二帝被俘,國都接連失陷,到處亂兵四起,自相殘殺,而接任的趙構也是個庸主,任用過的奸臣庸將數不勝數,按理講,滅宋並非難事,可是就因爲你岳飛在,竟然撐住了宋國半壁江山。我率軍六次南下,竟然未能滅宋。和你這樣的忠勇仁智具備的人做一生之宿敵,可謂是人生快事,但絕非幸事。這一次爲了我大金國,本王不得不用卑鄙的計謀,利用宋國昏君奸臣除掉了你,你安心上路吧,下輩子我們還做對手較量一番。”
宗弼起身後,來到書房,完顏亮、哈迷蚩、陳希真三人正在書房等候。一見宗弼都起身相迎。宗弼落座也請三人坐下,說道:“如今那康王已經殺了岳飛,人心必亂,本王想何必與他守信簽約?不如趁勢征伐,你們看如何?”哈迷蚩聽了皺眉道:“王爺容稟,如今岳飛雖死,宋國吳氏兄弟,劉錡,韓世忠等將才還在;而我大金軍十餘年來六次南下,折損兵將也多,粘罕大王上月也去世了,還有完顏婁室、金彈子,完顏昌等勇將不是病故便是戰死;如今我軍攻佔的原遼,漢,蒙古等地到處狼煙後防不穩,需要好好整治;臣以爲不如趁和談好好鞏固後方,歇兵養馬幾年,再討伐宋國不遲。”完顏亮亦道:“軍師言之有理, 何況我國與宋國剛剛議和,兩國之間信義爲重,若真能一鼓作氣攻滅宋國也罷了,若無把握,不如先和談,好好治理後方幾年再南下不遲,何況水戰非我軍之利,這幾年也需準備船隻訓練水軍。”
宗弼沉吟片刻,又看着希真道:“道長以爲如何?”希真道:“宋主所以殺岳飛,一則是急於求和安享太平,二則宋國素來重文輕武,不願藩鎮節度使擁兵自重,如今殺了岳飛,張韓劉各位大將都交了兵權,再等數年,宋軍戰力更是下降。如今若急於進攻,反而重新讓宋國主戰派得勢。”宗弼點頭笑道:“也罷,既然他們殺了岳飛,我們也要示信於人,那個老皇帝棺槨就送回宋國,靖康小皇帝今後就扣在燕京,讓他吃喝好一點,留着要挾趙構。趙構的生母韋氏曾被髮往上京洗衣院,後來又被我王兄粘罕要了去,既然王兄也歸天了,那趙構又多次和我們要這老太婆,順水人情就還了他吧。”幾人聽了不由哈哈大笑。
宗弼又對陳希真說道:“道子先生這一番暗中護送完顏亮小王爺,又施法奪取岳飛兵刃,功勞不淺;還請道子先生休推辛勞,再去一下臨安看看宋廷動向。”陳希真遵命而去。
誰知陳希真這一去,可是有分教 入雲龍三戰陳希真 掃地僧戲弄秦奸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