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已入夏十分,天氣炎熱。北方的天氣格外的驕陽似火,直欲烤乾每一個它所遇到的活物。道路兩側楊柳低垂,懶洋洋似毫無生氣,無聲抗議着大自然如此的強暴,對生命毫無眷顧之心。
兩棵橫生於山道邊的大樹下,夜鷹正悠閒的躺在一張吊牀上。嘴裡哼着從軍刺那兒學來的小曲兒,以一片巨大芭蕉葉遮擋住被如火驕陽燻烤的臉蛋,以避那灼灼陽光。身體卻由着慣性,隨着吊牀來回搖動,煞是愜意的模樣。
自從扶桑歸來,已有一月有餘。他們告別了文爺,在潛艇護送下,一路高歌猛進,劈波斬浪。終於回到了祖國母親的懷抱。
踏上祖國的雄偉大地,衆人都是鬆了口氣。傷痕累累的大家夥兒直接被組織送到了這座溫泉療養院。療傷的療傷,修養的修養,過起了富家翁的悠閒生活。
最緊要的,是已經半死不活的軍刺得到了有效救治!終於,在衆人真正鬆了一口氣中,軍刺脫離了危險期。
這昏睡了足足兩個禮拜的小子,醒來看着一圈圍着他,表情驚喜的戰友。居然先來了個巨響無比的臭屁,接着纔在衆人厭惡的眼神中微弱一笑。
軍刺受傷的這些日子,基本都是夢露在照顧他。一個柔弱的女子,竟毅然挑起了兩個人生活的重擔。一把屎一把尿,像對待新生嬰兒般。每天還要爲軍刺擦擦身子,防止這炎熱的夏天,軍刺渾身發臭,招來蒼蠅。
有次夜鷹碰巧從門前經過,突然聽到傳來一陣低微嗚咽聲。仔細一聽,才發現是夢露在哭。
夜鷹怎麼也想不到,性格堅強如此,殺人都不帶眨眼的夢露,會在夜深人靜十分,守着軍刺不知何時能醒來的軀體痛哭流涕。
夜鷹想,或許是夢露長久堅強的心。剛剛得到個能照顧自己一生的堅強臂膀,轉眼卻便要失去了。不甘和委屈,所以她纔會傷心流淚吧。夜鷹嘆了口氣,沒有打擾她的世界。有時候人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會更美好些。
索性如今都好了,軍刺醒了,夢露笑了,大家也都放心了。就連夜鷹自己的傷也好的差不多。此刻樹蔭下的夜鷹舒暢無比,只想靜靜享受這短暫美好給自己人生帶來的極大樂趣。
“好自在啊,幾天不見,你都成田園隱士啦。”聽見這熟悉至極的溫暖話語,夜鷹騰的一下從吊牀一翻倒地。
身體在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弧形,動作優雅,看的人賞心悅目。即使他身後那張還在空中不停擺動的吊牀,也似循着一道特有的規律來回晃動着。老周覺得,眼前的夜鷹已不在是扶桑的那個夜鷹了。簡直就成了個世外高人,深不可測。
“身手不錯啊,傷恢復的差不多了?都這麼敏捷。”老周哈哈笑着,上來與夜鷹緊緊擁抱一起。
從扶桑回來後,老周只匆匆出現過幾面。溫泉療養院的生活雖好,可跟見上老朋友的激動心情比起來,那可差的遠了。
夜鷹呵呵笑着說:“你走了,我們都像被關起來的老鼠。沒人疼,沒人愛,更沒人搭理。除了每天像囚犯似的三餐不綴,剩下的時光,只能如此來打發了。難不成你還想叫我們在這破山裡搭屋種地,過上自耕自足的生活啊?“兩人哈哈一笑,老周更是小打了夜鷹一拳:“我才幾天沒來,你看你小子越來越不正經了。““說吧,什麼任務,你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夜鷹捻起了笑容,認真的說道。
看着夜鷹那一臉嚴肅的表情,老周被逗得哈哈大笑。笑的淚水迷離,腰都直不起來。當夜鷹就要把他當成白癡,直接送去精神病院時,老周終於忍住了笑意,一臉誠懇的說“別總是把我想的那麼壞,其實我人好着呢,不過,這次卻實有任務。“一聽這話,夜鷹臉色一擺:“早知道你有,還裝着不說。“老周還是哈哈笑着說:“不過這次跟以往不同,不用你們上前線喊打喊殺,組織上決定,讓你們放次大假。想來你們在這也待膩了,出去走走吧。““放假?“這倒是夜鷹意料以外的事情,這個詞對於他來說是那麼的陌生,或許這輩子和他根本就無緣。
他早已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了部隊,奉獻給了隱秘戰線。很少會在哪怕是空餘時間想起自己還會有私生活,他的一切都該是兄弟們的。可此刻突如其來的輕鬆,卻使他有點措手不及,不知所措呆立當場。
老周像是能看穿他心事似的,拍了拍夜鷹的肩膀,勸慰的說道:“回家去看看吧,我知道你很久沒回去過了。“也不再理會麻木無任何反應的夜鷹,老週轉身便向回走去。
沒走兩步,他突然身形一頓,像是想到了什麼,高聲說道:“門口有兩輛車,隨你們指揮,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放開自我,你該找回原來的那個自己了。“像他來時那樣,沒有任何招呼。等夜鷹回過神來時,老周已消失在前方青石鋪就的臺階盡頭。放佛從未出現,只是夜鷹的一場白日夢而已。
“找回自己,那我,又在哪裡呢?“夜鷹不解的呢喃着,心中有種迷茫的痛。
“隊長,怎麼站在太陽底下啊。這日頭毒的,別中暑了!“黑熊關懷的話語猛的在耳邊響起,嚇了夜鷹一跳。可能是太投入了,竟連黑熊走到自己身邊也沒發現,也不管黑熊看自己那副古怪神情,夜鷹只尷尬一笑:“你怎麼來了?有什麼事嗎?“對於這個平時像自己老大哥的戰友,夜鷹還是很尊重的。
黑熊瞬時忘了夜鷹剛纔的木訥,呵呵笑着說:“哦,我差點都忘了,軍刺這小子好的還挺快,已經能下地走動了,不用人扶,走的還挺快呢。“夜鷹也是渾身一陣輕鬆。這小子雖然醒過來,可也趟了快一個月了。如今終於能站起來,說明這小子算是終於挺過去了。
有許多人,就是過不了最後這一關,一輩子都沒再站起來。看來,愛情和戰友情還是十分偉大的啊。
“走,去看看,這小子一能動,準不老實。別一個沒看住,又給咱惹出什麼事來。“夜鷹呵呵笑着調侃說:”順便我也有事情要跟你們說。“|療養院的半山腰,一棟半間屋子懸空而建的別緻房子,涼風襲襲,一點也沒有被屋外的熱氣所侵襲,給人一種世外洞天的感覺。
隊員們正圍坐在一起,靜靜等着夜鷹說話。
“剛纔老周來過了,讓我給大家打個招呼,他有事就不能來問候大家了。他告訴我,組織上決定,要給我們放大假,你們有誰想去哪的,門口有兩輛車,隨時聽你們調遣。“哇!像是顆小型炸彈爆炸般,隊員們興奮的交頭接耳。
在這悶了這麼久,有傷的早就恢復差不多。療養!也就等於是在坐牢般,像黑熊這種有家有業的人,早就是歸心似箭了。
紛紛說着自己要去哪裡,去了要幹什麼,甚至連去的規劃都在這兒想好了。
聽着隊員們歡快的訴說各自歸心熱切,夜鷹卻冷冷清清一個人站在了窗口。迎着微風,靜靜點燃了一支香菸,眼睛緊緊盯住遠方山巒重疊處,似要透過那一排排綠,看到更遠處的景物般,幽深而落寞。
“隊長,怎麼了?“黑熊看出了夜鷹有些不自在,不由湊了上去關切詢問。
“沒什麼!“夜鷹扭過頭,對黑熊報以淡淡一笑,可笑裡卻盡是迷茫與不確定:”我只是在想,你們都走了,我該去哪呢?““你不回家嗎?對了,跟你這麼久了,怎麼都沒聽你提過家呢?“黑熊好奇的問。
“家?呵呵,我早沒家了!“夜鷹笑的是那樣慘淡,以至於連黑熊看在眼中,也是那麼的傷心。
沒有人再問什麼!夜鷹這樣的表情,是隊員們從沒見過的。所有人都知道,堅強如鋼鐵般的夜鷹,此時,是真的傷心了。
“隊長,去我那吧!“黑熊忽然說道:”還記得上次和你說的那事嗎?我老婆給你物色個不錯的姑娘,那姑娘聽了你的一切,非常想和你見上一面。這不,正好有時間,咱就別錯過了。“夜鷹倒是一愣,聽着這麼個哭笑不得的勸慰,夜鷹倒是一下從往事中抽出了身影。
兵們可沒一個是省油燈,一聽黑熊這話,立馬攛掇着一擁而上,就連癱坐椅上喘息的軍刺,也在夢露的精心攙扶下,掙扎着湊上前來。
“對啊,隊長,去吧,也給咱找個嫂子。““是啊,隊長,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要抓緊““隊長,再不找,下面那玩意兒還管不管用都說不準呢。“聽着一上來便極煞風景的軍刺,衆人都是一陣噓聲,就連身邊的夢露也是紅的低下頭去。
“好吧,那就去看看。“實在被糾纏不過的夜鷹,只好勉強的答應了。他永遠也想不到,自己悲傷勾引出來的,竟或許是一段久違的幸福。
“不過,我要回家去一趟,很久沒回去了。有些東西,我得回去看看。“夜鷹想起了老周的話。此時,他的心像所有想回家的人一樣,竟是那樣的急不可耐。
“隊長,我陪你去。“地雷忽的站起身,一臉落寞的說道。
此時,夜鷹才發現,其實這間屋裡,有個和他一樣的人,都是天涯淪落人啊。
“好,那就一起走。“夜鷹點點頭。
“還有我呢。“夢飛也攛掇着跳上前來。
夜鷹哈哈一笑,倒是忘了,還有這麼個無事佬,也是無家可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