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早在鳳連情來告訴她,陌瑤約她見一面的時候,沛凝便隱約猜到陌瑤定然是知道了什麼。
只是沒想到,她居然也會問的這麼直接。
沛凝沉默不語,四周便順勢陷入一片寂靜之中。
半晌。
“瑤瑤,你在說什麼啊,我怎麼聽不懂?”
她轉頭看向陌瑤,明眸裡露出一絲不解以及擔憂,“難道說,赫連先生已然得知你是女兒之身了?”
陌瑤回頭緊盯着她的眼睛,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半分情緒,“真的不是你?”
像是陡然明白了什麼,沛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踉蹌着後退一步,“你懷疑我?”
見狀,陌瑤忍不住顰了顰眉。
怎麼回事,難道她猜錯了?
短暫的遲疑在看到沛凝眼底閃過的精光時,頓時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陌瑤收回目光,看着遠處濃重的夜色,沉聲道:“難道我不該懷疑你?”
她側臉的線條繃得極緊,顯然像在隱忍着什麼。
見狀,沛凝自嘲地笑道:“也對,我是唯一一個知道你的秘密,卻不屬於陌家的人,倘若你的秘密被人發現,自然第一個就會懷疑,是我說出去的。”
“呵,如果我和那位赫連先生相處的時間很久,我自然不會懷疑你什麼,我會小心在他面前露餡那也是極有可能。但事實上,除了上課之外,我和他見面的次數總共還不到三次,不是麼?”
陌瑤輕笑一聲,語氣卻淡漠至極,“我不相信僅憑眼力,他就能輕易看出什麼來。”
爲了更好的扮演“男子”這個角色,她甚至連耳洞都沒有穿,一言一行都遵行着男子該有的表現。
爲了讓旁人看到一個花花公子的形象,她還故意去調戲宮女,希望能更好的掩飾自己的女兒身。
若不是如此,她早在給鳳傾瀾做伴讀的那三年就該被他拆穿了,何需等到現在?
眸光微閃,沛凝倏地嗤笑一聲,神色再不復從前的溫柔,“既如此,那我也無話可說,不過你放心,他不會把你的秘密說出去的。”
這算是……
承認了?
陌瑤深吸一口氣,雙手緊緊地捏着涼亭邊的圍欄,指尖泛白,“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我居然都不知道。”
“無所謂。”
沛凝笑了笑,笑容竟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其實你也沒必要知道。”
“沒必要……麼?”
陌瑤垂下眼瞼,低聲喃喃地重複着她的話,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
原來她們這麼些年的感情,也終究只換來一句,她沒必要知道關於她的事情。
也對,這是她的私事兒,她的確沒必要跟着摻合,只是……
“你對那個赫連玄澈,瞭解多少?”
聞言,沛凝柳葉似的眉毛細細擰着,那雙明眸卻依舊波瀾不驚,她側頭看了陌瑤一眼,“爲什麼這麼問?”
陌瑤抿了抿脣,聲音沉了幾分,“聽說你最近和他走得很近。”
“那又如何?”
沛凝明知故問。
陌瑤轉身面向她,神情嚴肅而認真,“作爲朋友,我希望你能和他保持一些距離,那個男人心機很深,我怕你會……”
“你多慮了,我相信他絕對不會騙我。”
不等她說完,沛凝一把截過她的話頭,回視着她問,“倒是你,爲什麼希望我和他保持距離?”
陌瑤顰眉,“我說過了,他這個人的心機很深,我擔心你……”
“行了,我也說過,我相信他不會騙我,那你呢,你真的只是因爲擔心我?”
沛凝的態度頗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勢。
“不然你覺得還會因爲什麼?”
眸色沉了幾分,陌瑤語氣不善,“沛凝,我是不知道他給了你什麼承諾,或是你是不是已經對他芳心暗許,但我還是想提醒你一句,不管你有多聰明,一旦動了真感情,你絕對玩兒不過他!”
“謝謝你的提醒,我感激不盡。”
沛凝顯然不想再和她多說下去,轉身便道:“如果沒其他的事兒,我先走了。”
話音落地,腳步聲隨之響起,陌瑤閉上眼睛,突兀地喚道:“姐……”
腳步聲驟停,沛凝旋即轉身,雙手緊拽着袖口,一字一頓,“你叫我什麼?”
陌瑤再度深吸一口氣,捏緊圍欄的雙手緩緩放下,旋身面向沛凝,幽幽嘆道:“看在我們同父異母的份兒上,你聽我這一次勸,行不行?”
“你、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沛凝揪着袖口的雙手拽的越發緊了。
陌瑤輕輕搖頭,“什麼時候知道的已經不重要了,我在想,或許這些年,你其實一直都在恨我,對麼?”
恨……
沛凝咬緊了脣瓣,悽然一笑。
怎能不恨呢?
她們同身爲陌家的女兒,她陌瑤就高高在上,人人都會維護她,連太子都處處寵着她。
而她卻只能被當成一個孤女,過着寄人籬下的生活。
在養母去世後,是赫連玄澈給了她第一份溫暖,儘管那時候,他就已經知道她其實是陌太傅的女兒。
她本不願住進太傅府,但爲了他,她還是答應了。
思緒回籠,沛凝看着眼前熟悉的臉,薄脣輕啓,緩緩說道:“就像你說的,什麼時候知道已經不重要,那恨與不恨,也已經無所謂了。”
語落,她慢慢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陌瑤靜靜地凝視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久遠的記憶。
那時的她還是一個孩子,拉着她的手興致勃勃地說道:“從今以後,我們就是好姐妹了,我有什麼好吃的一定給你,有什麼好玩咱倆也要一起,你說好不好?”
“嗯,好。”
那個小小的,梳着小巧雙髻的女孩,害羞地對她點頭。
她們都在想着,能快些長大,可現在長大了,卻要形同陌路了麼?
……
東霖、西岐、南翼、北樾四國如同四匹神獸,盤踞在東南西北四方位上。
正如陌瑤所說,東霖與南翼相隔最遠,更不存在會滋生事端的交界線,是以,兩國從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南翼此次派遣使團前來東霖的緣由,便是東霖上下皆在討論的話題。
而此時的凌央書院,原本就住在帝都城裡的學生們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爲何?
因爲他們放假了!
因何放假?
因爲南翼使團就快到了!
於是乎,又有人問了,“這南翼使團來就來了,和凌央書院又有什麼關係?爲何他們來了,我們就要放假?”
提問的人和陌瑤的關係還不錯,她看着那人一臉困惑的模樣,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搖了搖,笑得意味深長,“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
那人一臉便秘,別提有多難看了。
鳳傾瀾作爲東霖太子,在這種有外國使團來訪的時候斷不可缺席。
這天,陌瑤被鳳傾瀾威逼利誘,不得不陪同他一起去了御書房,和當今聖上一起商議迎接南翼使團的事宜。
經皇上的貼身總管傳喚後,兩人才一前一後地走進御書房,卻發現御書房裡,除了有龍袍加身,年過四十卻依然丰神俊朗的鳳皇(東霖屬於鳳氏皇朝,歷任皇帝皆成爲“鳳皇”)以外,御案前還站着一個人。
“兒臣參見父皇!”
“微臣參見皇上!”
沒有多看,鳳傾瀾和陌瑤徑直走在御案前,齊齊下跪請安。
鳳皇含笑點頭,“平身吧。”
“謝父皇(皇上)!”
起身後,陌瑤謹遵龍顏前必得謹言慎行的道理,低眉順目地垂首立在一旁,靜默不語。
“老三,你來的正好,方纔朕正和逍遙王商議明兒該由誰去出城迎接南翼使團,老大便來自薦由他前去便可,考慮到他也曾去過凌央書院,朕擔心他到時會被人認出來,日後影響到你,便將他打發了,此事,你看該當如何?”
聽鳳皇提到逍遙王,陌瑤忍了忍,終是沒忍住,偷偷掀了眼簾朝先前站在御案前的那人瞄了過去。
只見那人劍眉星目,一身玄色錦袍襯得他風姿卓越,歲月似乎並未在他臉上留下痕跡,單看外表,竟是一點兒也不像是已年近四十。
他的眉眼和夜白有幾分相似,若兩人站在一起,指不定會讓人以爲是同胞兄弟。
如此看來,想必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逍遙王,夜長風了。
正想着,便見被她偷瞄的人忽然轉過頭,朝她看了一眼。
被抓了個現形,陌瑤微有些尷尬,只能訕訕地對他笑了笑,便將目光移開。
離開的太快,她也因此沒看到,夜長風看着她的眼底,那絲別樣的神色。
這廂的兩人剛“眉目傳情”完,便聽鳳傾瀾淡涼慵懶的嗓音沉沉響起,“南翼與東霖雖不常往來,但也從未結下什麼仇怨,依兒臣之見,我們應當選個有分量的人出城迎接,纔不會讓人以爲我們怠慢了來客,更能借此機會聊表我東霖的誠意,與南翼締結友好盟約。”
夜長風笑眯眯地接口道:“東霖乃四國之首,無論兵力還是財力,皆遠在其他三國之上,即便沒有盟約,臣相信他們也不敢輕易來犯東霖,殿下何須如此?還是說,殿下其實有更大的野心?”
話音剛落,陌瑤的心咯噔一跳,便不由得爲這位以風流著稱的逍遙王捏了把冷汗。
敢當面揣測殿下的野心,這人當真是不務正業到了無知的程度,還是在……
裝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