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帝都城因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而歡騰不休,某個角落的陌府,卻被一片愁雲慘霧籠罩得嚴嚴實實。
花廳內,所有的家僕和丫鬟都被趕了出去,只剩下陌氏夫婦和陌瑤,以及管家老陌和幻香。
陌夫人雙手絞着手帕,急得邊抹淚邊埋怨陌太傅,“我早就說過,瑤兒跟在皇上身邊做伴讀委實太危險,早讓你將那勞什子的地圖交給太上皇,我們好早點兒離開,你偏生不聽!現在可好,皇上這纔剛登基不久,就忙着給瑤兒賜婚,瑤兒真是男子也就罷了,這是好事一樁,可、可現在,這不是完全在把她往斷頭臺上送嗎?”
“我那還不是爲了……”
陌太傅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卻又無從說起,只能懊惱地一拍大腿,嘆息一聲,“唉……”
幻香彷彿是熱鍋上的螞蟻,在一邊走來走去,“老爺夫人,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說什麼都已經晚了,還是先想想辦法怎麼解決吧,難道真要讓小少爺和那七公主成親麼?”
“丫頭,你就別轉了,轉得我頭疼,更不知道該想什麼法子了。”
老陌揉了揉額頭,頗有些無奈。
“我、我這還不是着急嘛。”
“行了行了,知道你急,我們這都在急……”
“……”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是想法子,其實根本沒有法子可想。
皇上親自賜婚,對方還是皇上的親妹妹,如今的護國公主,若抗旨不遵是個死,接了聖旨,依舊是個死!
任他們如何着急,坐在一旁的陌瑤始終不發一語,她神色呆滯地看着手裡的聖旨,那明黃的錦帛上,每一個字都是那樣清晰,清晰的讓她想將這一切當成是夢都做不到。
不,不應該是這樣啊,怎麼會弄成這樣呢?
他不是,不是喜歡她麼?爲什麼,爲什麼還要給她和連情賜婚?
一定是,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對!一定是這樣!她要去問清楚,問清楚!
見陌瑤突然起身往外衝,陌太傅連忙叫住她,“瑤兒,你要去哪兒?”
剛準備跨出門檻的動作硬生生頓住,陌瑤一手撐着門框,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我,我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說罷,她不再管身後的家人又說了些什麼,徑直離開了陌府。
傳位大典早已結束多時,街上的熱鬧氛圍卻絲毫不減,宮中在晚上也會有新皇的設宴,所以這個時候去找鳳傾瀾,是再合適不過的時機。
自入宮以後,不論是駐守宮門的禁衛軍,還是路過的宮女太監,他們都會尊稱她一聲“御王”,陌瑤充耳不聞,只自欺欺人地以爲他們口中的“御王”另有其人。
“公主,您現在不能出宮呀,新郎新娘在成親以前不得相互見面,您不能壞了老祖宗定下來的規矩呀。”
遠處突然傳來一個老嬤嬤咋咋呼呼的聲音,陌瑤聽在耳裡,只覺熟悉的很,分明是鳳連情奶孃的聲音。
不知是什麼心態,她下意識地找到一個隱蔽的角落躲了起來。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去找陌堯哥哥,我已經等不及了,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和我一樣高興,我想讓他和我一樣高興。”
隨着這興奮的聲音越靠越近,陌瑤透過枝椏的縫隙朝外看去,便見鳳連情提着裙襬,興匆匆地朝宮門的方向跑去。
一羣宮女嬤嬤將她的去路攔住,鳳連情氣急,陡然放下狠話,“你們,你們要再敢攔着本公主,本公主板子伺候!”
“公主!”
話音剛落,又一人出聲喚住了她,擎蒼自那羣宮女嬤嬤的身後徑直走出來,面無表情地單腿跪在鳳連情身前,“擎蒼甘願受罰,只希望公主能乖乖回宮,莫要再胡鬧!”
“你!”
鳳連情氣得說不出話來,她咬緊嘴脣,好半晌,才恨恨地一跺腳,轉身回宮。
那羣宮女嬤嬤又急急地跟着跑了,獨留下擎蒼低頭跪在原地,久久未起身。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不知過了多久,擎蒼才慢慢站起身子,他背對着陌瑤,所以陌瑤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覺得那背影,顯得有些落寞。
“希望你,不要辜負她……”
忽然,一聲呢喃隨風飄進她的耳畔,陌瑤身形一震,詫異地擡眸看去,便見擎蒼已經緩緩離開了她的視線。
……
傳位大典之後,宮中又在晚上的新皇設宴忙碌,經過御花園時,就見不少宮女太監在那裡出出進進,忙忙碌碌。
陌瑤隨口喚住一位腳步匆匆的小太監,那小太監見了她,當即跪下請安,“奴才參見御王殿下!”
再次聽到這個稱呼,陌瑤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半晌,方問,“殿……皇上現在在哪兒?”
她不確定鳳傾瀾繼承皇位後,是否搬離了東宮,這纔有此一問。
但這小太監並不是鳳傾瀾身邊的人,結果可想而知,他不知道皇上的行蹤。
直到小太監畢恭畢敬地離開,陌瑤才恍然發現,她當真是犯傻了。
習慣性地走近東宮,她剛走到滄海苑的門口,突聽院子裡傳來夜白氣憤難平的聲音,“鳳傾瀾,你是剛當了皇帝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是不是?情兒還小,她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你就也跟着犯糊塗?什麼狗屁御王!你以爲封她做個王爺就是在補償她麼?我告訴你,她不稀罕!她也做不了!她想要什麼,你想要什麼,你當真不清楚?趁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院子裡靜默半晌,才聽鳳傾瀾淡漠沉冷的嗓音低緩響起,“君無戲言,朕下的旨已然傳遍皇城,豈是說反悔就能反悔的?夜世子莫要忘了分寸,就憑你方纔所言,還直呼朕的名諱,朕便可以治你一個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
聽着他與從前一般無二,卻分明失了溫度,冷冰冰如鐵殼子一般的語氣,陌瑤忽然覺得呼吸有些困難,攏在袖中的手拽得死緊,在掌心裡留下清晰的刺痛,她卻彷彿好無所覺,只強撐着不讓搖晃的身體倒下,唯恐會被裡面的人發現。
“你少和我來這一套!我夜白不是被嚇大的!”
夜白氣急敗壞地低吼,“今天你就是要治我一個死罪,我也要替她把話問清楚,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她?”
院子裡又是一陣沉默,許久,才聽鳳傾瀾似笑非笑地言道:“你未免管得太寬了些,他都沒來質問朕,你又何必這麼急?那朕倒是想問一句了,你喜歡他?”
“是!我是喜歡她!”
夜白答得乾脆,“我待她如親兄……弟,作爲哥哥,她的事情,我管定了!我再問你一遍,你到底喜不喜歡她?”
這一次,鳳傾瀾沉默的時間更長了,長到一直苦苦等着的陌瑤甚至以爲他不會回答了,才聽他漫不經心地答道:“朕很早以前就和你說過了,朕和他都是男兒身,不會有結果。”
“狗屁!”
夜白氣急,直接爆了粗口,“那你他孃的之前爲她做得那些又算什麼?你曾爲她不顧一切的劫法場又是因爲什麼?別告訴我那些都是你演的一齣戲!”
“是!”
話音未落,卻聽一聲擲地有聲的回答驟然響起,震得院子裡的夜白以及院外的陌瑤愣在原地,半天回不過神。
呼吸越發難受,疼得陌瑤忍不住糾緊了胸前的衣襟,強烈的睡意也在這時突兀地席捲而來,讓她身形越發無力,倚靠着牆壁才勉強沒有倒下。
不知過了多久,夜白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他不可置信地又問一遍,“你,你說什麼?”
“那一切,都是朕在演戲,你,聽清楚了麼?滿意了麼?”
鳳傾瀾冷漠至極的聲音將陌瑤狠狠地摔進谷底,她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倏地,她被人接住了,朦朧的視線裡,只依稀辨認出那人玄色的衣角,還有他關切的詢問,“你還好吧?”
陌瑤恍惚地搖搖頭,也不知道是想說不好,還是不知道。
她明明很想睡,可意識卻還清明,耳邊清晰地傳來夜白憤怒至極的吼聲,“鳳傾瀾!今天我要不把揍清醒了,我就不姓夜!”
緊接着,便是兵器相撞的聲音,極爲激烈。
陌瑤也不知自己哪兒來的力氣,她猛地推開身後的人,腳步踉蹌地衝進院子,聲音幾乎是從喉嚨擠出來的,“不要打了……你們……不要再打了……”
這聲音不大,卻讓院子裡纏鬥在一起,打得不可開交的二人聽個真切。
原本佔領上風的鳳傾瀾心神一恍,手裡的軟劍便被夜白一把挑開,一道掌風緊隨而至,他躲閃不及,霎時被擊倒在地。
喉嚨裡涌上一股腥甜,他捂着受了一掌的胸口,硬將那淤血逼了回去。
守在宮門外的御林軍聽到動靜,齊齊衝了進來,見鳳傾瀾受傷,御林軍統領大驚失色,“皇上!”
他衝過去將鳳傾瀾扶起來,隨即直視向沒想到自己真的會打傷鳳傾瀾,而顯得有些失神的夜白,厲喝一聲,“將他拿下!”
“不必!”
鳳傾瀾擡手製止,深幽的眸子,緩緩轉向了面色慘白,薄脣被生生咬出一絲殷紅血跡的陌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