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偌大的花壇,穿過壁影,東宮大殿就在眼前。
韓子嫣停了一瞬,扭過頭對身後的趙賢輕聲道:“要見你的人就在這裡面。”
趙賢並不知被關在皇宮冷宮中的麗妃遷移至此,但見眼前的宮殿巍峨,琉璃黃瓦,屋櫞飛鳳,雕樑畫棟,可見居住於此的人身份絕對不簡單,而在炎炎夏日,朱漆大門緊閉,窗戶微閉,顯得極爲古怪,雖然他小時候跟隨皇太后和皇上來過碭山行宮避暑,但只被安排在亭閣中,並未進過這裡,所以他好奇地環顧了一週。
行宮的東宮比西宮大一倍,水榭樓閣、池塘假山、花壇噴泉,這些都是西宮沒有的,最值得一提的是立在大殿後面的瑤池臺,由三十二根插於水池中的柱子支撐起的圓形高臺,高臺有三丈之高,臺上四周平均分立十六根雕刻有飛龍吐珠戲鳳的漢白玉柱子,頂蓋以散發香氣的紅木搭樑,系以紅色綢帶相連,但有一絲風來,絲帶飛舞,盈盈香氣,縷縷飄過。
此臺是先帝爲能歌善舞的蘇愛妃所砌,至宣德皇帝登基,再無人登臺起舞,已荒廢幾十年。不過韓子嫣私下聽奴才們相傳,有個神秘人常常派人來清掃瑤池臺,這種傳言聽了就罷,反正她都沒去過那兒。
今日可湊巧了,只見從左側廊道急急匆匆走出來一個丫鬟,看到韓子嫣,連禮都沒行,慌里慌張道:“郡主快去看看,麗妃她站在瑤池臺上要尋短見。”
韓子嫣顧不上吃驚,疾步而行,朝瑤池而去,趙賢緊跟其後。
只見瑤池臺上,一抹清影,白裙白絲,靠在漢白玉的立柱上,神色空洞,俯望臺下之水。
趙賢愣怔,停駐腳步,眼眶不由泛紅,仿若被那一頭白髮灼痛了眼睛。
韓子嫣沒空管他,迫不及待,拾階而上。九十九級的臺階,她沒有顧忌腹中胎兒,提氣跑了上去,到了高臺之上,已上氣不接下氣,大汗淋淋,衣襟溼透。
麗妃見她到此,不由一驚,“你怎麼來了?”
她彎着腰,扶着胸口,喘了好幾口大氣,才道:“娘娘你不能輕生,你要見的人,我給你帶來了。”
“在哪兒?”麗妃望向臺階之下,刺眼的日光下,一個戴帽子的老翁,一個眼巴巴望着她的婢女。
她的心陡然涼了半截,轉
望韓子嫣,“你騙我!”
韓子嫣不敢大張旗鼓地喊趙賢上來,先摸了一把額上的汗,稍作休息,穩了氣息,才走至麗妃的跟前,壓低聲音,“那個老翁就是建成王趙賢。”
目光飛轉,直落他身,倏然眼眸上涌出淚花,激動地不言而喻。
距離太遠,趙賢未看清麗妃的容顏,只被那頭白絲奪心,不禁問道:“臺上是何人?”他已然忘卻自己的身份,嗓音磁性而澄澈。
聽了他聲音的婢女驚奇道:“剛纔是老人家在說話嗎?”
這一問,趙賢立即醒悟當前的角色,忙掏心掏肺地用力咳起來,不出幾下,便臉色漲紅,眼淚而出。
婢女下意識地仔細瞧了瞧,“老人家你怎麼了,還好嗎?”
趙賢擺擺手,捂着嘴,變換嗓音,“沒事,我是個郎中,來給你們主子看病的。”
“娘娘在臺上不下來,老人家一把歲數恐怕爬不動,要不改日再來吧!”這婢女倒沒看出什麼蛛絲馬跡,只就事論事地說道。
趙賢聽出臺上的人是娘娘的身份,應該是當朝妃子,不是前朝的,因爲前朝先帝的妃子在改朝換代後被下人尊稱爲太妃。
但更爲奇怪的是,韓子嫣爲什麼會讓自己來看父皇的妃子,而且還是個滿頭白髮的妃子?
要揭開謎底,他不得不登上高臺,爲避去婢女的目光,他想了一個好辦法,裝出很吃力的樣子,把藥箱從肩上卸下來,喉嚨揪着道,“老朽救死扶傷,怎麼能看他人有病而不治,看你年輕力壯,幫老朽把藥箱擡上去吧!”
婢女唯唯諾諾,本就是豔陽高照的熱天,揹着個藥箱上去還不累死了,她搖搖頭道:“我在下面守着便是,老人家還是自己拎着上去吧!”
趙賢早知她會推脫,故意不悅道:“竟然姑娘這麼說,老朽就不爲難了,不過姑娘要是上去了,等下來時,要幫老朽提藥箱啊。”
婢女快速搖搖頭,擺擺手:“我不上去,我不上去。”
高臺上的韓子嫣見趙賢勾背穩步走上來,趕忙握住麗妃的手,“他來了,你準備好了嗎?”
麗妃熱淚盈眶地點點頭,所謂喜極而泣,便是如此吧!
當趙賢邁上最後一級臺階,當目光鎖在那張絕世容顏上,他的心“嘭”地一跳,似掉到了地上。
有種似曾相識,卻記憶模糊的感覺,不知爲何自己在看到她的那一瞬,會莫名其妙的感到憂傷,許是那
頭青絲在經歷了流年的滄桑後,隱藏了一個不爲人知的悲慟故事。
韓子嫣走近僵在原地的趙賢,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思前想後,良久方沉下嗓音,“她是當今聖上的麗妃,也是你的母妃。”
短短兩句話,道出了她的身份,和他的關係。
趙賢錯愕,母妃?他的母妃早入了黃土,憑空冒出一個白頭髮的婦人竟是自己的母妃?他驚愕地凝視韓子嫣鐵定的神情,轉而望向淚跡斑斑的麗妃,與她只有兩三步的距離,可近在咫尺,卻有種遠在天涯的陌生感。
他不敢相信,搖頭否定。卻因爲聽了麗妃的一句話而做出一個滑稽的動作。
“你的左腳底有一顆硃砂記,小時候只有米粒那麼大,現在估摸有指甲蓋那麼大了吧。”
他扶着漢白玉柱子脫掉鞋,擡起左腳,果然一粒硃砂在腳心,映在他泛紅的眸子裡,連他自己都不曾注意過,居然被這婦人一語道出,他的猜疑被徹底擊碎。
“趙賢,她真的是你的母妃。”韓子嫣肯定道。
麗妃翩然而至,如白色的蝴蝶輕盈地落在他的身前,擡起那隻柔滑細嫩的手輕輕撫着他的面頰,哀聲道:“賢兒,娘等見你一眼,整整等了二十年,二十年啊!是老天開眼,讓娘還活着,就爲了能看上你一眼……”
淚水似滾滾江水涌出,滴滴答答落在衣襟上。
趙賢眼際緋紅,哽塞道:“爲何?爲何你在世,卻不讓我來見你?爲何你要把我給別人?爲何過了這麼多年你纔出現?爲何?”好多疑問在他的腦中盤旋。
時間有限,麗妃沒辦法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告訴他,不過,她知道,那個在心裡放了二十年的秘密不能在隱藏了,惟恐以後沒有機會,她不得不說出來。
“賢兒,你問的,若有時間,娘一定會告訴你,只是現在娘有一個秘密要說給你,而當今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只剩皇后,其餘人都死了。”
趙賢被她高深莫測的神情弄得萬分緊張,暫時斂去傷感,緊緊凝視她,等着她再度開口。
但,麗妃沒有說話,竟從袖口中拿出系以黑絲帶的錦帛,放進他的手中,緊握住道:“這是娘二十年前寫下的,裡面的秘密對你和長平來說很重要,你記住看完就把它燒了,千萬不能讓皇后知道,若她知道,你們的性命都將不保。”
趙賢不知所措,瞥了一眼錦帛,怔了許久,到底是什麼秘密讓她苦苦守了二十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