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然服飾普通,甚至連頭上,也只是極簡單的髮式,但是站在那裡,卻是淡定從容,一種從骨子裡散發的灑脫大方,使她自然而然透着幾分尊貴端莊。
她的臉上明明帶着稚氣,但是眼神中卻是深幽清澈,一點也不懵懂幼稚。
莫永怔了一下:“王……王妃?”
他見過側妃,可他真沒見過王妃。
今天在靜淵閣,側妃王嫺婷,已經用各種藉口進出了四次,最後王爺皺着眉,極是惱火地下令,不准她再進靜淵閣。
當時他還想,不論是什麼地位的女人,到底還是女人啊,這王嫺婷看着挺聰明的,怎麼就不知道,王爺最惱無關人等在他眼皮底下晃,尤其是他在想問題的時候。
這兩天王爺都在籌謀着從東夏到北澤的新商路路線,中間有哪些風險,有哪些可控,有哪些不可控。
這王嫺婷藉口送糕點,送茶,送補品,王爺不煩纔怪。
他想着,王爺這麼冷峻的性子,如今有了王妃,怕是要改一改了,可從昨天到今天,愣是沒見着王妃。
東夏的男女之防沒有這麼嚴重,他又是王爺的親衛,見着王妃本來是很正常的事。在他納悶之際,才從別人嘴裡知道,王爺壓根沒有把王妃當一回事,連皎月院門也不進。
既然王爺對王妃不感興趣,而且王妃又是臭名在外,莫永在心裡也就自然把王妃這個稱呼僅僅當成稱呼了。
哪成想,現在,這個王妃居然就站在自己面前。
他上下看了一眼,又上下再看一眼,實在沒辦法把眼前這個女子和王妃聯繫到一起。
論氣度,她倒是像的,可是,王妃會穿得這麼寒磣?而且,身邊連個丫頭也沒有。
藍宵露斜了他一眼,不怒而威:“沒有人告訴你,這樣看人,是很失禮的嗎?”
莫永這纔回過神,想一想他的確是很無禮地在打量王妃,可是這真的是王妃嗎?抱着寧可多禮,不可得罪的原則,莫永一抱拳,道:“對不住,王妃,屬下昨天才回府,有眼不識,多有得罪!”
藍宵露淡淡道:“嗯!”不再理他,仍往皎月院走。
莫永搔頭,他能說,這個王妃,他也覺得很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麼?
藍宵露並沒有把遇見莫永的事放在心上,雖然昨天和今天莫永一再說看她面熟,她也覺得是有些面熟。
她腳步輕快地推開皎月院的門,這時候,大院裡靜悄悄的。
她也沒在意,黃嬤嬤他們不當值的丫頭婆子們,這時候也沒什麼事了。
但是,整個前院沒有燈光,靜悄悄的,大概都到二院去了。
藍宵露提着手中的東西,心想一人一件,反正也夠分,這樣倒好,一起給了,省事。
推開二院的門,藍宵露笑道:“都在幹嘛呢,看看我買的……”
話音戛然而止,二院內燈火通明,她們果然都是在二院之中,黃嬤嬤,趙嬤嬤和葛嬤嬤甚至還在靠近門邊不遠的地方。
春桃夏草秋露冬梅和白沐,也都站在那裡,肅靜無聲。
而迎面正對着的,卻是一張極冷的冷臉,整個人像是坐冰雕般寒氣由內而外,司城玄曦一身暗青色錦衣,負手站在院中,那沖天的寒氣讓整個皎月院的丫頭婆子們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輕喘。
藍宵露在一怔之下,繼續往裡走,還是禮數周到地道:“不知道王爺駕臨,有失遠迎!”
司城玄曦冷冷一哼。
藍宵露對黃嬤嬤等人擺了擺手,道:“都下去吧,晚了,不需要這麼多人侍候。”
黃嬤嬤等人偷眼看看司城玄曦,誰也不敢走。
藍宵露心想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時候,司城玄曦對這幫下人進行了怎麼樣的威懾,竟然讓她們像老鼠見了貓似的。
司城玄曦的臉陰得像要下冰雹,她不懂他的怒火來自哪裡,看了那些下人一眼,她恍然道:“今天你們誰得罪王爺了?怎麼這麼沒眼色?”
黃嬤嬤等人低頭不語,心裡真喊冤,得罪王爺,我們敢嗎?
藍宵露衝司城玄曦陪笑道:“這個,王爺,下人們不懂事,是我管教無方,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以後我一定好好管教!”
司城玄曦看她一臉無辜的表情,有一種一拳打在虛空裡的感覺,自己生了半天悶氣,敢情她還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生氣。
他衝着黃嬤嬤等人道:“都下去!”對着藍宵露:“你,進來!”
黃嬤嬤衆人這時候誰還敢留,全都悄悄地下去了。
藍宵露道:“幫我準備熱水!”
司城玄曦已經走進內室去了,藍宵露也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對,交代了一句,趕緊小跑着跟上。
白沐本來也想跟上,但是才一動腳,司城玄曦突然一眼看過來,那目光冰冷,嚇得她腳一縮,有些發憷。
又一想,王爺和小姐是夫妻呢,就算王爺發發火,也不會把小姐怎麼樣,她便收住腳,不再跟着了。
司城玄曦走進門,聽見藍宵露的腳步聲跟着進來了,他頭也不回地道:“把門關上!”
藍宵露一怔,猶豫着還是把門關了,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繼續陪笑臉吧,於是義正言辭地道:“王爺,下人們沒規矩,你也犯不着生氣,明天我一定好好訓斥她們!”
司城玄曦猛地回頭:“你還是先教教你自己規矩吧!”
藍宵露無辜地道:“王爺,我今天都不在府裡,我可沒惹你!”
司城玄曦怒道:“你還知道要回來?你還知道規矩?”
藍宵露看他臉上青筋直暴,顯然是大爲生氣,聽他的口氣,他竟是對自己出府而生氣?她不解地道:“王爺,我只是嫁給你,並不是坐牢,爲什麼不能出府?”
司城玄曦怒指着她:“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有沒有一絲一毫像個王妃?喬裝改扮很有意思嗎?你是扮下人扮上癮了?你這樣子,要是被人看見,我王府的顏面何在?”
藍宵露噗嗤笑了,好一個顏面,她哂笑道:“王爺,從聖旨下來指婚開始,王爺的顏面,不會再被削弱了,王爺若是在意這份顏面,大概也不會有那份聖旨。既然這樣,王爺又何必怕我丟了王府的顏面呢?”
“你……”
藍宵露微微蹲身一禮,正容道:“王爺莫爲了這些小事氣壞了身子,一個王妃的名份而已,你心中既無我,我心中亦無你,王爺還是莫再進皎月院的好,不然,要被別人笑話的。王爺有着嬌豔美麗的側妃,還是莫耽誤了好時候,皎月院裡沒規沒矩的,王爺就當皎月院是燕王府的冷宮吧。要不,王爺給我另遷一處院子,我把這正妃的院子給讓出來?”
藍宵露無所謂的樣子讓司城玄曦十分憋悶,什麼叫你心中既無我,我心中亦無你?
她是他的妃,竟然敢這麼膽大包天地直言她心中無他?
那她心中有誰?無言嗎?
不,不可能,如果她心中有無言,以無言的本事,即使聖旨已下,即使婚期在即,他也能帶她遠走高飛;就算之前一切來不及,在他有心成全的時候,無言也不會那麼痛苦,反而請求他去救她。
這個女人,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難道丈夫不應該是女人的天嗎?難道身爲女子,她的心裡就對他沒有半點期望,而且,沒有因爲他的冷落而有半點失落和傷心嗎?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簡直就不是個女人。
司城玄曦瞪着她,因爲瞪得狠了,那目光凌厲得透出一股殺氣來。
藍宵露吃了一驚,忙道:“王爺,有話好好說,你要殺我,和捏死一隻螞蟻也差不多,就當我說錯話,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吧!”
司城玄曦不知道該怎麼來說她了,她狡猾,聰明,識時務,仗義,卻又怕死。
他見過溫柔似水的女人,也見過熱情似火的女人,見過蘭心慧質的女人,也見過奸詐狡猾的女人。
這藍宵露,似乎是集這四種於一身,卻又全沒有這四種的任何優點。
得到韓聲的報告,知道已經在回程的路上時,司城玄曦就來到了皎月院,卻不知道他這位王妃動了購物的雅興,爲了下人們的頭簪髮釵,硬是讓他等了半個時辰,她才施施然地出現。
面對他的怒火,她那種滿不在乎,毫不在意,很是刺痛着他的眼睛。
他從沒有被人這樣不當一回事,從沒有被人這樣忽視。甚至,明知道她在發火,她還以爲,他是爲了下人們發火。
他堂堂燕王司城玄曦,豈會爲不相干的下人浪費表情?
他本想找她好好談判,至少,該叫她知道,身爲燕王妃,哪怕只是名義上的,也得謹守着一個王妃該守的規矩和禮儀,像那種扮成怪模怪樣,出府一天不見人影的行爲,要堅決杜絕。
可是,她的滿不在乎,她的那句你心中既無我,我心中亦無你,像一根針,又像一棵刺,刺了他一下,讓他心中生出一種莫名的忿怒和不滿,莫名的惱火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