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城的第一羣衆醫院,就這第一住院部的十六樓中,這裡也是神經科和心理疾病康復中心。
提前一隻小花籃的夏沁,領着冷俊和甘彤彤一出電梯,就看見一爲瘦瘦淨淨,須亂眼凹,面色清白,穿着病號服的中年男人,正趴那已被封閉過半邊的窗沿邊,仰望着藍天白雲,似在孤傲自賞的自娛自唱:
“……
世人都道神仙好,惟有利祿忘不了,
古今將相今何在?荒冢三尺草枯了,
世人都說神仙好,只有愛情忘不了,
餘身只恨聚時少,情到深處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親恩難捨了,
茹心父母古來是,白髮送兒多見了,
……”
立即,聽着這有些蒼涼的癡言呆詞,被甘彤彤挽着,手裡提着一隻果籃的冷俊,略微停頓了一下。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那疑似瘋癲之人後,不由自主的又將頭兒低去了一分。
他三人才出電梯廳,拐入那排擺着臨時病牀的長廊後,就嚇着了一位迎面而來之人。
此院的一把手院長,穿着白大褂,領着一羣院頭頭們,大概是才工作檢查完畢,正打算離開,就被眼前突然出現的夏沁嚇着了。
“您…您…?”一把手院頭結結巴巴的驚問。
端莊雅緻的夏沁,朝他伸出一根禁聲的手指後,終於纔算穩住了他的慌亂。
又看了一下夏沁身後,他立即明白,忙轉頭先遣散了衆部下。
“老郝同志呀,麻煩你,引我們去看看那個孩子父母吧,”見衆人皆已散去,夏沁這才微微一笑道。
“是,您這邊請,”文質彬彬,一身儒氣,帶着近視眼鏡的老郝同志伸出右手,微微欠了一下身。
那兩位遇難孩子的爸爸媽媽,住在一間條件比較好的雙人病房裡。
待老郝院長,領着這三位貴人進去時,四位醫生和小護,正給他們忙着測血壓,戳針打點滴。
見院裡最大的頭頭兒,領着三位衣着華麗,滿身貴氣,身份不詳的人進來,四名醫護低着頭認真工作,自不敢妄言多看。
接過兒子手裡的果籃,夏沁將兩隻彩籃,分別放到兩隻牀頭櫃上後,纔來仔細打量這兩個,正蓋着薄被,閉着雙眼半躺着,滿臉淚痕,看上去非常憔悴之人。
細看這位同樣也穿着病號服的男人,僅從外表看,他約摸在六十多歲到七十歲之間。
反正咋一看,這就是一位地地道道,滿頭白髮的老農無疑。
雖看不出他的身高,但此人的體格,倒是蠻健壯,不過他那雙粗糙的大手,黑黝黝的臉膛,和那額頭上的深皺,明顯卻是一種,歷盡艱辛的未老先衰。
此刻,沉默的病房裡,氣氛自然是有些不自然了。
爲打破這份尷尬,不讓第一夫人和第一大少難堪,老郝同志善意的乾咳了兩聲。
這老兩口子,好像還算知書達理,他們聞音後,一起面無表情的睜開了雙眼。
先朝這幾位器宇軒昂的不速之客,微微點了一下頭,表示過謝意後,失子的巨痛,卻又讓他們的眼淚嘩嘩而下了。
這回,甘彤彤靜不住了,她彷彿突然被某種力量所引,她情不自禁的鬆開了冷俊。
從衣服側兜裡,掏出了一塊花繡小手帕後,甘彤彤便去了那體型瘦弱,雖已兩鬢白髮,卻依然面容清秀的短髮婦人身邊,心疼得忙替她擦眼淚。
這回夏沁纔將目光,隨甘彤彤而去,投到了那位婦人的臉上。
這一看不打緊,一直心細如髮的夏沁,竟猛然心裡咯噔了一下。
睜大鳳眼,再刻意去看了一下甘彤彤的臉後,這回夏沁心裡的咯噔,卻越發咯噔了。
夏沁同志,這種有根有據的咯噔,很快被那個掛着實習胸牌,青澀未退的小美護,轉變成一種好奇,立即給道破了。
正用熱毛巾,替那婦人擦臉的小美護,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甘彤彤,她不知深淺,笑眯眯的說:
“姐姐,您和這個阿姨,長得太像太像了,你看,你們的眼睛鼻子和臉型,簡直就是一模一樣耶。”
原本這天底下,外表生得極像的人太多了,甘彤彤聽了,不以爲然的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她狠狠瞪了一眼小美護後,也好奇得,仔細再來打量這個臉色蒼白,雙目無神彩,亂髮無光澤,也差不多六十多歲的婦人。
還別說,是挺像的哦。
不過,眼前這老兩口,卻又心不在焉,旁若無人的,同時痛苦得閉上眼睛,默下了逐客令。
夏沁又不是傻瓜,見已不受歡迎,急忙領着冷俊和甘彤彤知趣而退。
一起出了病房後,老郝同志自然要盡地主之誼。
他將本埠至尊至貴的第一家庭成員,恭恭敬敬着,領去了頂樓的辦公區,引進了自己的大辦公室。
親自將三杯極品香茗奉上後,老郝同志肯定又免不了要說些,諸如請訓示之類的官樣客套話。
不過,清高的夏沁,卻從來都不吃這一套,她皺着眉頭問:
“這老兩口的家庭,是什麼情況?”
這喪失愛子的老兩口,可是被上級特別關照過的人,作爲院方,接待他們的首要負責人,老郝同志當然要認真的問寒送暖,仔細瞭解國他們的家庭狀況。
所以說,此刻夏沁提的這個問題,還真難不到老郝同志。
懷着無比恭敬的心,半坐到夏沁對面的沙發上,老郝同志開始解答第一夫人的問題:
“這個被害孩子的爸爸叫郭善武,今年五十八歲,孩子的媽媽叫吳蘭芳,今年五十六,他們家在蘇北寶應縣,家境貧寒三代務農…”
將不再燙手的水杯,遞給身邊的甘彤彤後,夏沁打斷了老郝:
“農村人就是辛苦,看他二人的模樣,說今年七十都不爲過,卻沒想到他們才五十多歲。”
wωω ▪ttКan ▪C〇 老郝一聽,輕輕嘆了一口氣後又答道:“哎,他們剛來時,可不是這樣的,一夜之後,才統統都白了頭,也蒼老了許多。”
夏沁一聽這種情況,也重嘆了一聲後說:“那就麻煩大家,盡心盡力的好好照顧他們吧。”
老郝認真的點了點頭說:“是,您就放心吧,我們會盡力的,不過心病難醫呀,這兩口子真是苦命之人,一生連失二子,換成是誰,也無法接受。”
“他們連失二子?”夏沁聽了又驚問。
“是呀,這苦命可憐的老兩口子,先前還曾經有過一個女兒,可這個女兒,竟在抓週慶典中,因宴請賓朋,家裡亂糟糟時,被歹人偷走了,
當初,痛失掌上明珠後,這兩口子發了瘋似的,他們花盡全部積蓄,幾乎找遍了大半個中國,不但女兒沒找到,郭善武還在尋女途中遭遇車禍,又失去了一條腿,
就是這樣,那思女心重的郭善武還不肯放棄,他賣了祖宅,又拄着柺杖,和吳蘭芳一起蹬着三輪車,揹着女兒的大照片,沿途討着飯,繼續在各地尋找,
這一找,就整整風雨無阻的找了六年,後來郭善武兩口子終因債臺高築,才精疲力盡的放棄了,
後來,這兩口子人到中年後,又生得一子,這孩子可是真不得了,今年才16歲,就考上了華清大學,
爲了減輕父母的壓力,這個懂事的孩子,這一次暑假期間,跟着幾個老鄉,瞞着父母,偷偷溜到江心洲的工地上搬磚,誰知道,竟遭此慘禍…”
情不自禁的低頭抹了一下眼淚後,夏沁又輕描淡寫的說:
“老郝呀,辛苦你,再跑一趟吧,現在就去病房裡,仔細問問他們,當初那個女兒丟失時的詳細情況,
記住,要特別問一下,這丟失的女兒身上,有沒有什麼記號,或者是有什麼顯著的特徵,
說不定,如果這女孩子還活着,咱們完全可以發動羣衆,幫他們再找找呀,也許老天能有眼呢。”
“好,好,我現在就去仔細問問吧。”
等老郝奉命出去後,留下這三個都是絕頂聰明的人,誰也不肯再說話了。
夏沁是同情心爆棚,她繼續擦眼淚。
甘彤彤是忐忑不安,她雙手捂臉。
冷俊是皺着眉頭,他起身站到窗前發愣。
他呆呆的看着遠空,一片烏雲密佈,正悄然而至。
“媽,你…你…”終於忍不住了,冷俊竟瞪了夏沁一眼。
此刻,母子也好像無法心連心了。
夏沁哪裡能懂兒子此時的意思呢,她莫名其妙的,擡頭看了一眼冷俊後,還是低頭繼續抹眼淚。
一個小時後,老郝同志終於又回來了,他落座後看着夏沁說:
“他們因傷心過度,此時的神志,還是不太清晰,問來問去,也沒問出太多有用的東西,
不過有一點,這兩口子癡癡呆呆的反覆提到,那個失蹤女兒的左手背和左腳心處,有着兩顆紅豆大小,一模一樣的硃砂胎痣。”
“哇…”
這個非常重要的線索,此刻簡直就是雷霆霹靂,甘彤彤一聽,突然了失去了控制,她猛然撲到夏沁的懷裡,傷心欲絕得嚎啕大哭。
甘彤彤這一哭,夏沁立即就明白了。
根本不需要再多問,甘彤彤的左腳心,指定真有一顆紅豆大小的硃砂紅胎記。
夏沁立即心疼得緊緊摟着甘彤彤,輕輕撫着她的後背,用母愛柔言相哄:
“不哭,不哭,我的小乖乖肉兒,若真能替你找到親生的爸爸媽媽,這纔是天大的喜事呢。”
見老郝院頭一臉懵逼,夏沁先將甘彤彤那隻左手背,亮了出來。
然後,夏沁又讓甘彤彤斜靠在沙發上後,親自動手替她脫去了左腳上鞋襪,又將她的腳心亮給了老郝。
這回,又把個老郝院頭驚得,他彷彿挨釘子紮了一下,竟然直接從沙發上,驚慌失措的跳了起來。
開心得,替甘彤彤重新穿好鞋襪後,夏沁直接從她的頭上,輕輕揪出了兩根頭髮,然後鄭重的遞給老郝說:
“你別發了愣呀,立即,馬上,去給他們做親子鑑定,我們回病房裡,等待你的鑑定結果!”
“好,好,好,你們先回去等消息,我親自去辦,立即去辦,馬上就去辦。”
完全反應過來的老郝同志,用顫顫抖抖的雙手,捧着甘彤彤的頭髮,然後用哭笑不得的表情,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