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歷史是殘酷的,或者說史官的筆是殘酷的,史書之上的真相是隻屬於勝者的真相,而對於敗者來說,那些只是實實在在的白紙黑字的醜聞和笑話。
待朝代更迭幾遍之後,後世子孫翻起這一頁,絕對會把他們當成反面典型對自己的孩子說:“你看看,這些人爲了身外之物喪盡天良,你們可不要學他們。”
如此一來,死後尤留罵名,可就是真正的遺臭萬年。所以也有人形容皇家的奪嫡之爭是“一步踏錯,萬丈深淵”。
而在慕芸萱看來,這八個字完全不能道出其中兇險之萬一。
當然,我們應該隨時做好壞的打算,但卻不能把任何事情都往壞的方向想。因此,開枝散葉這事到底是好是壞尤待討論。
放回眼前,即便慕芸萱姑且當長孫嬙說的話全都處於真心,當她真是爲了皇家後嗣着想。
但慕芸萱不明白的是,江山是你們百里家的,天下也是你們百里家的,這開得散得也是你們百里家的枝和葉。
憑什麼她要承受着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的痛苦,而百里浚就該享盡齊人之福?
是,她承認,自古以來,所有的皇帝三宮六院,佳麗三千都是不可避免的,慕芸萱也早做好了未來會有層出不窮的女人出現在百里浚身邊的準備。
可百里浚不是配種的種馬,要她把自己的丈夫送出去,眼睜睜看着他打着延續血脈的旗號,來回周旋於不同的女人之間,和她們一一去配種,然後她還要甘之如飴,笑臉相迎就說一句“夫君幹得好”,難不成這就叫識大體了?就能落個賢德名聲了?
荒謬!
別人不嫌髒,她還險惡心呢!
至於長孫嬙口中那些三從四德,寬容大度,慕芸萱更是嗤之以鼻
什麼叫做應當?
當初,慕懷平和霍雲也說應當,於是她再委屈,再失落,仍舊乖乖地接納了慕望舒,就爲了他們所說的家族榮耀和皇后本分。可到了最後,她得到了什麼?不過一個“
狡兔死,走狗烹”的悲慘下場。
那個時候,她的親人,愛人,有幾個念過她的犧牲,稍稍給予過她一些應有的惻隱之心?
因此,從她死而復生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決定了,她再也不要被任何世俗道德束縛,她就要做一個自私狹隘的女人,要掙脫枷鎖,隨心而活,要所有欺她辱她的人皆畏她懼她,要這世上再無一人可傷她分毫。
也許世人會罵她蛇蠍毒婦,可她不在乎!
蛇蠍再毒也毒不過人心。
至少,她不會再傻傻地被人利用,至少,在即將離開人世之時,她不會因自己快意的一生而產生任何遺憾。
冷笑更深,紅脣盛開的妖冶之花染上寒霜,慕芸萱放棄端莊的坐姿,斜靠在椅中,低頭端詳着纖長玉指上的大紅蔻丹,清冽的瞳仁幽森深邃,好似萬里無星的夏夜蒼幕:“皇后娘娘果真不愧爲一國之母,凡事都能如此心寬,怪不得叫信妃娘娘獨領風騷這麼多年!”
她銳利地話語狠狠戳中長孫嬙心中的痛點,後者臉色變了一變,忍耐許久到底沒忍下這口氣,直接拍案而起:“慕芸萱,我告訴你,這事由不得你,我好聲好氣的與你商量是給你面子,你別仗着陛下的寵愛給臉不要臉!”
“呦,皇后娘娘方纔不還一副心繫天下,虛懷若谷的端容樣,怎麼,這就忍不住了?”眼簾輕擡,嗤諷的目光睇過去,直直撞進和長孫嬙幾欲噴火的雙目中。慕芸萱不爲所動,悠悠起身,靜水無波的瞳眸映入昏黃燭光,模糊成一片看不真切的濃霧。
長孫嬙的胸膛一起一伏,繡了金色鳳凰的裙襬盤在她腳邊,上面的牡丹花樣已經扭曲地失形。
慕芸萱仍舊在微笑,只是那微笑彷彿浮在水面的寒冰,堅實冰冷,毫無溫度:“皇后娘娘,既然話都說到這兒了,我想我們彼此也不用再拐彎抹角地做戲了。我勸您,還是收起您那套道貌岸然的說詞,不要在我這浪費時間了。您那一身能忍人所不能忍的本事,臣媳實在學不來,我就是這麼
小肚雞腸,沒有容人之度,所以,納娶側妃這事,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您要是不高興,大可以直接去找爺或者陛下,若他們點了頭,我自然無話好說。”說着,她挑起眉梢,一副你奈我何的神情。
而長孫嬙則容色鐵青地瞪着對面巧笑嫣然的人兒,藏在寬袖下的手緊攥成拳,劇烈地顫抖着,連帶着她的呼吸也越發不穩。
慕芸萱這是料定了百里浚和百里珩不會同意,所以明目張膽地與她挑釁!
可更讓她生氣的是,她竟沒有任何辦法去反駁她,因爲她們都十分清楚,如果慕芸萱不點頭,百里浚和百里珩是絕對不會同意她的提議的,到時候,自己說不定還惹得裡外不是人的下場,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慕芸萱看穿她的想法,微微欠身,笑容中的寒冽瞬間消失無蹤,又變回初時的燦爛可人:“看樣子,皇后娘娘應該沒什麼話要與我說了,那臣媳就告退了。”語罷,她翩然轉身,看也不看長孫嬙,徑直開門走了出去。
長孫嬙身子僵直,死死抓着手邊的桌角,幾乎將那可憐的木頭捏成碎屑。
天下烏鴉一般黑,只要是男人,就沒有不好色的!
她就不信,美色當前,佳人入懷,百里浚當真能像柳下惠一般坐懷不亂,清心寡慾!
等她的目的達成了,到時候,要對付慕芸萱還不是易如反掌?
哼,小賤人,你給我等着,遲早你會哭着來求我!
婚宴一向是最累人的,誠然一夜春宵也是累,收拾殘局也是累,但前面一種累明顯比後面那種累更令人身心愉悅。
送完所有賓客已經過了三更,百里素府上的管家提議讓百里浚和慕芸萱在他們府中休息一晚再回去,卻被慕芸萱婉拒了。
回府的馬車上,百里浚累得靠在車廂上閉目養神。
慕芸萱倚在他懷中,不時擡頭看一眼他的睡顏,然後再若有所思地將手中茶盞貼在脣邊,卻只是呆呆地發愣,任由那升騰的熱氣漸漸變淡消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