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說的起勁,可孫素雅始終淡淡的,好似什麼都提不起勁。
紅葉急了,頭腦一熱,便道:“娘娘,你別再這樣了,奴婢聽說太后這幾天都在和皇上商量,想要七王府雙喜臨門,封阿御皇子爲明王,並把夏家四小姐許配給他做明王妃。”
孫素雅聽到阿御皇子時,雙手緊緊地攥成了拳,又聽說要把夏莫然嫁給他,清淡的眸子裡便露出了極大的憤恨。
可惜紅葉一心想要點醒主子,根本就沒發現,仍在侃侃而談:“聽說聖旨都已經擬好了,婚期和七王爺是同一天……”
一語未了,便被清脆的巴掌聲打懵了。
孫素雅狠戾的目光毫不掩飾地盯着她,就像看着垂死掙扎的獵物,死寂,毀滅。
這兩個月她都不怎麼管事,風藻宮裡裡外外幾乎都是紅葉做主,這才讓紅葉忘記了初到她身邊服侍時的戰戰兢兢,忘記了紅夙的死。
“是奴婢多嘴了,娘娘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紅葉跪在地上,簌簌發抖。
孫素雅冷哼一聲,修長白皙的手便搭在了她的肩頭,聲音縹緲地說道:“你是爺爺給本宮的,本宮可不想你這麼快就去與玉蘭宮後面枯井裡的姐妹作伴。”
宮裡常有犯了錯的宮人,或者被處死的廢妃,無處安置,便扔在玉蘭宮後面的枯井裡了事,宮裡的人說到那口枯井便色變。
沒人不害怕死,本來還雄心壯志希望改變主子想法的紅葉這一刻面如死灰,主子學過武,這一巴掌打下去,讓她半個臉都疼得厲害,可她非但不敢嚷一聲,連嘴裡的血水都不敢吐。只是身體俯得更低,顫抖惶恐地懺悔求饒:“奴婢以後聽娘娘的,絕不會再聽相爺的,請娘娘饒恕奴婢這一回吧。”
孫素雅滿意笑道:“不愧是爺爺的枕邊人,就是比紅夙聰明!”
紅葉聽着她的笑聲,不僅沒有感覺到鬆了口氣,更加抖如篩糠。
孫丞相一直計劃着要把嫡孫女兒送進宮做皇后,爲了隨時掌握她的動向,這纔在紅夙死後,把照顧自己生活起居的紅葉送至她身邊。
而孫丞相已知天命的年紀,紅葉不過二八芳齡的年輕女子,委身與比自己大了四十歲的男主人,本來在大戶人家也不稀奇,可孫丞相不想讓這件羞於啓齒的事成爲御史攻訐他的把柄,每次讓紅葉侍寢都是秘密進行的,就連丞相夫人都不知一點端倪,作爲孫女的孫素雅居然知道,怎麼不讓紅葉震驚懼怕?
見紅葉對自己比以往更加臣服恭敬,孫素雅十分滿意,即便那人是她親祖父,可她並不希望自己身邊埋着他人的眼線。
“記住你今天的承諾,否則,你的下場絕不會是死這麼簡單。”她警告道。
隨即斂了臉上的戾色,裹了裹身上披風,擡步跨出了偏殿。“今日天氣甚好,你陪本宮去御花園轉轉吧。”
紅葉欲提醒她午膳已經擺放好了,但想到仍心有餘悸的一巴掌,什麼話都吞下了肚,忙不迭爬起來追了上去。
明媚的春光、怒放的百花、飛舞的蝴蝶,御花園裡早已一片欣欣向榮的熱鬧景象,孫素雅隨意地閒逛着,並沒有在哪一棵花前駐
足。
她記事起爺爺便已經是正四品的朝臣,父親是嫡長子,母親又是公侯家的嫡小姐,母親生了三男一女,她是唯一的嫡女,又是幺兒,等於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也就養成了她心高氣傲的性子。
彼時,她和旁支的姐姐們在一起談及未來的理想,姐姐們大多嬌羞着說要找個如意郎君,只有她最小,站起來便驕傲地說道:“我要做皇后!”說完才發現姐姐們全都看着她驚呆了,以爲是在看瘋子。
那時候奎帝正是春秋鼎盛之期,輪到太子繼位不知要到何年馬月,即使她及笄時太子繼了位,新帝也有三十好幾的年紀了,又怎麼可能棄爲他生兒育女的太子妃不顧,轉娶她這個小丫頭片子呢?
況且前面不知有多少公卿家小姐排着隊,何時能輪到她這個正四品朝官家的黃毛丫頭呢?
姐妹們說說笑笑也就過去了,爺爺卻看着她目露欣慰之色。接下來的事更像走馬觀花一樣,讓她應接不暇。先是爺爺一路高升,兩年之後太子逝世時,已是讓人不可小覷的正一品丞相。而後爺爺告訴她,他們孫家是前朝望族,前朝的皇后皆出自孫家,而她孫素雅是註定要母儀天下的。
事實證明,爺爺說的沒錯,如今她已鳳袍加身,成爲禹陵最尊貴的女子。
可是心裡某處卻是空了,找都找不回來,也沒了當初的歡喜與鬥志。
想着這一切,孫素雅便失了賞花的興致,再也不看那些嬌美的花一眼,只漫無目的地朝前走去。
暖暖的陽光直射在她身上,也融不去她心中的刺骨冰雪。
一路走,尾隨而至的紅葉發現她往御花園中的兮妍亭去,忙遣了隨行的小宮女去打點,茶水糕點擺上桌,冰冷的石凳上鋪上柔軟的墊子。
小宮女們應聲去了。
不一會兒,卻有一個驚慌失措地跑了過來,跪在孫素雅面前道:“娘娘,亭中已有人。”
“何人?”紅葉問道,雖覺掃興,但皇后是後宮中最大的,除了太后和皇上,其她人理應想讓。
那小宮女回道:“是先前的五皇子。”
孫素雅皺了皺眉。宇文欽發動的那場宮變,宇文謹的人幾乎沒費吹灰之力就壓制了下去,反倒顯得宇文欽像個跳樑小醜。只是先帝甚是奇怪,重重地拎起,輕輕地放下,除了把他禁足在五皇子府,根本沒別的懲罰。
當然,先帝的遺詔上也沒有提出對宇文欽的發落。宇文愷登基後,爲了尊重先帝,並沒有像晉封六皇子一樣晉封宇文欽,只讓他不明不白地維持着原來的皇子稱呼。
可是新帝即位,且沒有子嗣,稱皇叔爲皇子,着實尷尬。
紅葉忙上前一步在主子耳邊道:“娘娘,酈太傅昨日爲五皇子求情,皇上解了他的禁足,只是身份降了一級變成了郡王,他今日許是來謝恩的。”
孫素雅作爲皇后,可以整天魂不守舍,但紅葉是皇后跟前的女官,宮中最大的掌事姑姑,不可以不眼見四方、耳聽八方。
孫素雅嘴角勾起一彎冷嘲的弧度,跨過跪着的小宮女徑直往兮妍亭走去,沒吩咐讓宇文欽避讓。
對於宇文欽
,她從來沒放在眼中。
而宇文欽除了清瘦了些,並無其他不妥,甚至看起來沉穩了許多,不復當初跟在宇文愷身後時的浮躁。
見到孫素雅,他大方地行了禮,並無一絲避讓的意思。
蘇素雅看都沒看他一眼,坐在鋪了墊子的石凳上便悠閒地喝起茶,輕視意味十分之濃。
宇文欽也不惱,風輕雲淡地站立在一旁。半點不適也無。
紅葉見狀便暗中焦急起來,兮妍亭視野開闊,又人來人往,也不怕被人詬病什麼,可主子剛在風藻宮把皇上氣走,接着就在兮妍亭中會見年輕的皇叔,讓人怎麼想?
偏偏主子破罐子破摔什麼也顧及不到,自己更不敢再勸解。
兩盞茶下去,宇文欽還未走,孫素雅意外地擡了眸,看見宇文欽溫潤地朝她一笑,神情與當初的八皇子竟出奇地相似。
孫素雅心中一窒,手中的杯子便碎了。
“娘娘……”紅葉和小宮女們亂作了一團。
見她的鳳手並無損傷,這才戰戰兢兢地收拾掉碎渣。
孫素雅握緊了拳,下巴一擡,高傲地對宇文欽道:“坐!”然後眯着眼睛看了看紅葉。
紅葉眉心一跳,見宇文欽微笑着坐到了主子對面,甚至自顧自地倒了杯茶,她忍着狂跳的心一揚手,小宮女們全部退了下去,她也退到亭外守着。
一般的羸弱女子如何能捏碎茶杯?宇文欽意有所指地笑道:“娘娘果真深藏不漏,難怪能打破雲鶴大師的預言成爲皇后。”
孫素雅不動聲色地垂了眸,斂去眸中的戾色,平淡無波地問道:“五皇子找本宮何事?”
奎帝已死,他算哪門子五皇子,宇文欽動作僵了僵,狀似自嘲道:“不過是沒有封號的郡王罷了,娘娘何必挖苦我?旨意不日就下了,我是來謝恩的,因着太后正在用膳,便在這兮妍亭中等候,不想碰見了娘娘。”
說的好似湊巧,可若真如此,見了她怎麼不迴避?孫素雅心中冷笑,端着新換的茶杯啜了一口。
不過這風藻宮也該好好清理清理了,她不管事,真當她這個皇后擺着好看,竟敢隨意把她的行蹤泄露出去。
宇文欽久未得到她迴應,也不急,隨意地聊着皇恩浩蕩之類的話,孫素雅越來越不耐煩,最後把茶盞往石桌上一擲,目光直視着他開門見山道:“郡王到底要與本宮講什麼?若有那個閒工夫,還不如花些心思想想該怎樣把酈小姐娶進門!”
目光中甚至沒有探究,有的只是毫不掩飾的鄙夷,彷彿紆尊降貴聽他在這裡講話已是上位者對失敗者的憐憫。
而奎帝死後,宇文欽才得知當初賜婚的荒誕,把酈玲玲賜給他,本就是奎帝的一場陰謀,一方面讓宇文欽以爲得到了奎帝的看重,讓他自我信心膨脹,從而挑起他的野心,最後把他打入無底深淵。另一方面奎帝在試探酈太傅,看他到底是否忠於自己。
酈玲玲纔是奎帝選定的下任皇后,只不過事實無常,被孫丞相截了胡罷了。而酈玲玲便這麼不尷不尬地呆在了閨中,難怪酈太傅急了,拿宇文欽做幌子,來試探宇文愷的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