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屍的呀!”大嫂聽了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臉上的表情有點彆扭。
盧邦看到大嫂表情變化,感到非常無辜。他尷尬地看着她,嘴脣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
大嫂也覺得自己剛纔的反應太過了,讓盧邦非常難堪。於是她趕緊說:“沒事,大兄弟,給死人畫臉也是門手藝活,一般人想幹還幹不了呢!”
這話把盧邦弄得一頭霧水,但他明白,大嫂並不清楚他是作什麼的,於是耐心地解釋道:“我是畫師,就是畫畫兒的。”
“畫花兒的?”大嫂聽到這裡哈哈大笑起來:“看看這怎麼說的,我還以爲你是幹那個白喜事的,就是給死人畫妝的。”
說到這,大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看着你也不像,看你瘦的和根竹竿似的,一陣風都能給你吹跑了。攬這些活的人身邊煞氣極重,個個都得是膀大腰圓,紅光滿面才鎮得住。你這樣的,可幹不了這活!不過你不是說你是畫花兒的嗎?那你會畫鞋樣子嗎?”
盧邦一愣,馬上點頭說:“會……會。”
“這不就行了嗎?”大嫂爽朗地一拍大腿:“誰還沒有幾年走背運的時候,只要有門手藝,到哪都餓不死不是?正好我弟弟開了一個繡鞋店,也在這條街上。他那裡的鞋作功,針線活都沒得說,就是花樣子不多,賣的不好。”
“我看你知書達禮的,人也文弱,不像是強盜土匪一類的,又會畫花兒,正好去他那裡幫個忙,他能管你吃住,若是鞋賣的好,月底還能分你幾吊錢,你可願意呀?”
盧邦沒想到自己人生的最低谷這麼快就迎來了峰迴路轉,一時反應不過來,呆在了那裡。
大嫂見他沒說話,以爲是不願意,也就沒追問。她臉上帶着失望的神色準備離開:“沒事,你若有更好的去處,咱們也不能攔着你,大兄弟,保重啊……”
盧邦怎肯讓大嫂離開,他馬上快步走到大嫂面前,深輯一禮道:“盧邦走投無路流落到這裡,得蒙大嫂不棄救我於水火,盧某沒齒難忘……”
大嫂被盧邦這一舉動唬得一愣:“這傢伙,就幾個燒餅,怎的還拜個沒完了?別整那虛的,願意不願意,給個痛快話吧!”
“願意,願意,我當然願意!”盧邦不迭聲地說。
“那就行了。”大嫂說:“但我要問你幾件事?第一件事,看你這樣子,落魄是肯定的了,但是咱們也知道,這落魄也分能說不能說。現在我就問你個肯定話——你可是殺了人,偷了東西,被官家追趕,才跑出來的?”
“不,不,當然沒有,我從來都奉公守法!”盧邦手擺得飛快,極力否認。
大嫂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說:“看你也不像說慌的,這事就過了。第二件事,就是你流落在這裡,也不回家,可是因爲你是被抄了家的罪臣親戚?”
“這一點也不對,我父母都是種田的。這些年我在洛陽畫畫兒,少有返家。父母相繼過世後,家也沒了。這次是被之前僱我的人家給趕了出來,所以纔會流露街頭。”盧邦認真地說。
大嫂聽他說的誠懇,於是接過話說:“行啦,啥都別說啦,我信啦。你這就跟我來吧,我帶你去我弟弟的鞋店。”
就這樣,從今天開始,盧邦就不用流落街頭了,因爲他已找到了容身之地。
他也希望就此安頓了下來,不用再過顛沛流離的日子。鞋店老闆人還不錯,一看就是老實本份的手藝人,對盧邦也算客氣周到。盧邦一到店裡,提筆就在老闆面前露了一手,“蹭蹭蹭”一口氣畫了十幾個花樣子。有海棠、繡球、雞冠草;牡丹、玫瑰、芙蓉花;石榴、百合、夾竹桃;芍藥、杏花、玉芭蕉……千姿百態,嫵媚多姿。
大嫂和她弟弟一看,兩眼發直,心說:“這哪是從街上撿來個落魄書生啊,這簡直就是從天上掉下個財神爺呀!”
大嫂忙給盧邦倒了一碗水,又飛跑回家多拿了幾個燒餅過來,放到盧邦面前,小心翼翼地說:“大兄遞,咱可是之前說好的,咱們收留你,你可要安心在此啊,不能朝三暮四的老想攀高枝啊?”
盧邦站起來,再次深輯一禮道:“大嫂放心,盧邦雖然才疏學淺,也知‘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的道理。今天早上若不是大嫂菩薩心腸救了我,我之後的路往哪裡還真不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定會安心呆在這裡,不會朝秦暮楚。”
大嫂聽完喜上眉梢:“我就說我一向不會看錯,大兄弟一看是就忠厚人,這下我就放心了。啥也別說了,我這就給你抱一牀新被褥過來,你就安心在這裡住下吧。”
從此盧邦就算是正式有了一個棲身之地,雖然每次入夜後,身上蓋了幾層被子,還是覺得有絲絲冷氣滲入。
原來,在大嫂這樣平常百姓家,冬天是沒有錢買棉花的,只能用蘆花來代替。這個蘆花填到被子裡看起來也是厚厚實實的,保暖性能卻與棉花差得不是一星半點。這對於在公主府錦衣玉食慣了的盧邦來說,實在是難以適應。
許多次,他躺在冰涼的被子裡,茫然地望着窗外的月亮,輕聲的問自己:“我的後半輩子就要在這樣的市井小巷裡度過嗎?我這曾深受公主賞識的丹青妙手,以後就只能靠給婦人畫鞋樣子度日了。”
“是不是我從此就再無出頭之日了呢?”
隱隱地,他覺得自己心底暗流涌動着許多的不甘心。
沒想到,命運的另一個轉折很快就出現了。
這一天,盧邦正在鞋店裡拿着筆在一塊白葛布上畫着當下市井中流行的劉海戲金蟾的紋樣。他畫得非常認真,以至於有人在他身邊站了快一柱香的功夫他都沒有察覺。
終於,還是那個人沉不住氣了,張口問道:“先生可是姓盧?”
盧邦心裡一驚,擡頭一看,只見眼前站着一個二十多歲臉龐白淨的家臣打扮的人,而這個人他完全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