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落枯黃,夏去秋來,時間用最溫柔也最冷酷的方式洗滌回憶,讓一切如同重新開始般繼續。
白涵託着藥推開虛掩的三號公館臥室房門。阡陌正坐在窗前靜靜凝望着窗外的遠山,像是完全沒有覺察到他進來。他把藥端到阡陌面前。
“陌陌,該喝藥了。”
阡陌眉間閃過一抹輕微的煩躁,放下書接過藥碗,閉着眼睛一口氣喝乾淨。白涵立刻端着水湊到她脣邊,阡陌擡手推開了。
她明顯的拒絕讓白涵眼裡滑過一抹傷痛,到現在她還是不肯原諒自己。
白涵在她身邊,阡陌就起身離開臥室進了書房。
“陌陌。”他在背後叫她,阡陌也好像沒有聽到,生硬的把臥室通往書房的門關上了。
準備進來彙報事情的顧謹看到這幕,暗自嘆息,上前勸說白涵,“先生,再給夫人點兒時間吧,我想暫時她還沒辦法接受那件事。”
“我並不是不給她時間,而是想好好給她道歉……”猶豫片刻,白涵悲痛得加了一句,“替她媽媽。”
顧謹心中不由一凜。
媽媽?阡陌的心中何曾有過‘媽媽’,而在她好不容易感受到父愛並且開始試着接受的時候,‘媽媽’卻是以那樣的方式出現,不僅害死她深愛的男人,還幾乎殺了她。這些怎麼能是道歉解決的問題?
“先生,夫人現在就是沒辦法接受‘媽媽’這個詞語。我也知道不知者不怪的道理,可閣下對夫人意味着什麼您應該最清楚。對夫人來說,閣下不僅是愛人,也是恩人,更是曾經代替您的父親,甚至母親。實話實說,就算是我也沒辦法立刻接受。”
顧謹的話裡多少有點兒怨恨和替傅凌霄不平,尤其在如今傅凌霄再度失蹤生死未卜,而白涵的妻子,也就是阡陌的親生母親卻帶着傅凌霄消失毫無消息的時候,無論顧謹還是阡陌都很難輕易原諒她。
這些白涵心裡再清楚不過,只是阡陌好不容易纔開始接受他,他到底不甘心被阡陌就此疏遠。
他是她的父親,希望她有苦對自己說,而不是一直自苦。可偏偏是他們害她到如今的地步,她怎麼能輕易原諒?
白涵不得不放棄,失望的點點頭聽從了顧謹的勸導。
“也罷!”他沉沉嘆息,隨着年齡越大,他越害怕失去和阡陌做回父女的機會,尤其是在妻子出事以後,他心力交瘁身體已感覺大不如前,真怕連聽阡陌叫一聲‘爸爸’的機會都沒有!
他的苦顧謹又何嘗不明白?
“先生,夫人怨恨的其實並不是您,但請您給她時間。”以顧謹對阡陌的瞭解,知道她躲避着白涵並非怨恨他,而是無法面對。
傅凌霄因她母親而死,她心裡的苦其實比自己更深。顧謹的勸說讓白涵想通了,“我就是怕她苦壞自己。”白涵嘆了口氣,“好了,不說了,我下去看看陳醫生來了沒。”
“是。”
顧謹恭送白涵出去,今天是陳仲儒來給阡陌看病的日子。
他知道阡陌躲在書房裡,手頭的事情不算要緊,就是今天林夏出院,林商特地派人送來請帖說有個小家宴想阡陌前去參加。
等到陳仲儒來給阡陌看過病,如果身體還好,他再告訴他也不遲。
顧謹下樓,顧謙正帶着陳仲儒進來。
“陳先生,夫人在樓上。”
他親自領着陳仲儒上樓。
“這次喝下去藥以後夫人的身體基本恢復行動,但看起來還是病弱。”一邊走,顧謹一邊擔憂的說起阡陌的情況。
毒針入體,上面的毒暫時麻痹大腦,隨後就會立刻麻痹心臟最後導致中毒的人心力衰竭而死。幸好陳仲儒及時趕到給阡陌服用了遏制毒藥的藥物才保住她的性命,但要徹底清除毒藥帶來的麻痹感至少要幾個月不停吃藥,所以剛開始吃藥的時候阡陌都還只能躺在牀上讓人伺候着,連自我行動的能力都沒有。
想到這些,顧謹都不免怨恨白夫人。不是都說母女有心靈感應嗎,怎麼當時就能對阡陌下手這麼狠,差點兒害死她!
如果不是陳仲儒親眼目睹過製毒過程研究出解毒方法,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那是心病!”陳仲儒說着重重嘆了口氣,“其實毒素早就清除乾淨,真正沒能清除的是她的心毒。”
可唯一解毒的方法,卻只有生死未卜的傅凌霄。
“我試着和她談談。”到了門口,陳仲儒提議。
“多謝陳先生。”顧謹信任他,並沒有跟進去,只指導他進了阡陌所在的書房裡。
顧謙在樓下等他。
“我剛剛接到霍凝香公主的電話,問我夫人的手機是不是不在身邊,她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人接。”
阡陌基本沒有把手機帶在身邊的習慣,從前都是顧謹幫忙接電話,這幾個月她養身體,打擾她的事情不多,所以電話都是隨意丟在臥室裡,想來是沒聽到。
“有什麼事?”顧謹問。
“霍凝香公主說過些日子要陪同霍先生來C國訪問,到時候想來三號公館和夫人住兩天,順便也看看小姐和小少爺。”顧謙說。
現如今他和顧謹都負責保護阡陌,顧謹更多要顧及公司,所以阡陌這裡的事情就更多的交給顧謙去做。
“多虧霍先生保護小姐和小少爺,公主是夫人的好朋友,能陪夫人說說話最好……”顧謹斟酌下還是說,“不過,一會兒陳先生出來你親自問問夫人吧。”
對誰都不肯說出當天發生的具體事情,恐怕霍凝香也未必有辦法。
而此刻,陳仲儒剛剛給阡陌診脈完畢。
“脈象平和,看來毒素已經徹底清除乾淨了。按說我不該再給你開藥,可是阡陌,就你現在的情況來看,如果沒有我的藥,你自己就把自己害死了。”
陳仲儒語重心長,算來,阡陌一直把他當長輩,他也就一直把她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看待。
聽到他這樣說,阡陌擡了擡眼皮,苦笑着看向窗外,“陳伯伯,當初你告訴我,他廢了我的手比我自己都難過。我也一直把自己當做是他的手,現在他沒有我,會不會更加難過?”
很多事情,阡陌沒辦法和白涵說,她不想自己怨恨白涵,可是也沒辦法對他坦誠,那時在那裡他的一句“不要,阡陌你不能殺她,她,她是你媽媽,你親生母親!”她當時沒有聽清,後來她臥牀的時候卻一直出現在夢魘裡。
醒來,她看到白涵憔悴的守着自己,問的第一句話就是,“她到底是誰?”
“雲珂。”白涵深深的說,“是你親生母親。”
她笑了,卻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她的親生母親爲了給她的仇人報仇要殺她,她的親生母親害死了她深愛的丈夫!
阡陌該哭,可是哭不出來,她只覺得可笑,太可笑了……
“會,沒有你,他一定很難過。”陳仲儒贊同的說。
阡陌有點意外,所有人都勸她要堅強的活下來,可是她真的覺得上蒼玩弄着她的命運,就是不想讓她活着,而是讓她去陪傅凌霄。
“所以,在沒有確定他的生死以前你不能死。想想如果他活着回來,卻看到你已經死了,丟下兩個孩子孤苦伶仃無依無靠,他一定比當初廢掉你的手更難過!”
陳仲儒凝視着阡陌,此刻跟她說什麼都沒用,只有順着她的意思才行。
“他會活着回來?”阡陌急促的問,眼裡閃過一抹濃烈的希冀。
“我不知道。”但陳仲儒給她的回答卻簡單而無情,“阡陌,據我所知,雲珂祖祖輩輩都是皇室御用特工,這些年我被她抓到那裡,也曾親眼看着她研製毒藥,她的確有着過人的天分和能力,但毒這種東西就是爲了要人命,有的有解藥,有的就沒有。”
阡陌失望的垂下頭,好不容易打起的精神又消失殆盡。
陳仲儒也並不急於開解她,只說,“有沒有解藥,或者他中的毒能不能致死我不能完全肯定。也就是說,阡陌,他還有活着的可能。”
“可能……”阡陌苦笑,“不可能了。”
白沫已經告訴她,傅凌霄活不下去了。可雲珂,她居然連讓自己最後見見他的機會都不給,竟然劫持了他的屍體消失!
她心裡恨,痛,幾乎要瘋了!
“我聽林可說起來,這話是白沫說的。阡陌,你竟然寧肯相信白沫,也不願意相信我這個醫生?”
陳仲儒的反問激起阡陌心中的一點希望。是啊,白沫那麼恨她,當然希望她痛苦,而陳仲儒是醫生,他說有希望就可能真的有希望。
“阡陌,很多事都難以預料。就像傅凌霆,按說被你安排吃了那麼多致死的食物,但他竟然還活着。人活不活,不只是看科學,也要看天命,看自己的求生慾望,你經歷生死這麼多年,難道連這個都不懂?”他問,阡陌無言以對。
“我看着你在傅凌霄身邊長大,對你來說他就是你的親人,是父親,是母親,是哥哥,是主子,也是你最愛的人。現在你最愛的人走了,你痛苦,你絕望,你恨不得陪他去死都沒有錯。我只想讓你做必死的抉擇前想想,你對欣欣和悅悅來說是不是最愛的人,你曾視爲父母的傅凌霄不在了你痛苦,而明明就是親生母親的你不在了,欣欣和悅悅會不會痛苦?”
陳仲儒費盡心思,終於把想要說的話說清楚。
而阡陌呆呆的,她聽清楚了。感同身受,她沒了傅凌霄難過,她也曾是孤兒,怎麼能讓自己和傅凌霄的孩子也成爲孤兒?
“悅悅還小,你可以當做他什麼都不知道。”但實際悅悅比欣欣更聰明,更能感覺到外界的變化。
“可欣欣呢?她已經失去了父親,她還在堅強努力的活着,阡陌,你憑什麼求死?憑什麼拋下她?”
阡陌的身形晃了晃,一行清淚從眼角滑落。陳仲儒緊迫的兩個問題像是在她胸口狠狠敲響警鐘,陡然就讓她清醒過來。
只要一天沒有傅凌霄的消息,她就該像從前那樣堅信他也許還活着,而無論他是生是死,都一定會默默守護着她們母子,若他看到自己爲了他拋棄孩子,一定會比她還要痛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