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賓利光潔的車身映射過斑駁的陽光,遠遠望去,就像汽車廣告裡的情景。那輛車飛快的開過落葉鋪滿的公路,碾壓過金黃色枯枝的細微聲音如同午後單調的樂曲。
顧謙開了音響,聲音放的十分低。
是一首聽不太懂的小語種輕音樂,緩緩流淌出車外。他臉上帶着副喜上眉梢的表情,暗罵自己剛剛居然那麼傻,還問傅凌霄回哪個公館。除了三號公館,除了阡陌,誰能讓他從昨晚失神到現在?
後視鏡裡,傅凌霄的面色一片深沉。
昨夜傅凌霜的話不停在他耳邊詛咒似的重複着。
“以那丫頭的目中無人的德行,現在說不定已經死在你的公館裡了!”
阡陌確實心高氣傲,現在右手廢了,他又三個多月不曾理會她,只怕她……
客廳裡空寂無人,隱隱似有人聲從餐廳傳來,近了就聽清是幾個傭人在肆無忌憚的聊天。透過玻璃門,阡陌嬌小的身影在那羣庸俗的人中格格不入。
明顯瘦了,雪白的長裙下兩條纖細的小腿還隱隱能看到當年手術後留下的傷疤,她弓着身,似乎正試圖做什麼,旁邊坐了五六個人,竟沒人出手幫她。傅凌霄幾步衝到門口,恰恰阡陌轉身,左手端着托盤,右臂費力的支撐着,一隻雪白的右手無力的搭在手腕邊,和她慘白的小臉兒一樣毫無生氣。
他看着,胸口疼的像要裂開。
阡陌似乎沒有看到他,低着頭,小心翼翼端着茶盤踏出餐廳。
茶具是他向來喜歡在下午茶時用的的那套白釉青花瓷的,點心是他素來喜歡的綠茶酥卷。茶要她親手泡,酥卷要她親手烤,那拇指大小,比店裡買的精細數十倍的酥卷,要兩隻手一個一個小心的捲起才能成型。可如今她右手沒了……
傅凌霄的心沉重的像是要落進胃裡。
“陌陌。”
他上前輕輕叫她的名字,濃烈的心疼毫無顧忌的溢出。
阡陌起像是沒有聽到,低着頭小步小步的走。
她的腿有些問題,是小時候因爲他落下的毛病,秋末雨水多的時候常常會疼,所以走路會慢。他知道她疼,自己的心,更疼。
“陌陌!”
傅凌霄提高聲音叫她,把她堵在路上,伸手去接托盤。
被人擋了路,阡陌皺着眉端擡起頭,望見那張熟悉俊朗的面容時,整個人一僵,腦子裡瞬間空空如也。
托盤似乎在傾斜,阡陌忙伸手護住,可左右手力氣不均衡,啪,托盤掉在地上,瓷器砸破,滿地雪白的碎片。她心裡一驚,慌忙俯身去撿,伸出手就觸到尖銳的瓷器,右手指尖頓時血流如注。
“別動!”傅凌霄有些慌亂,俯身抱起她扯到自己懷裡,急急叫顧謙,“去請大夫!”
“是!”
顧謙遲疑了下,想到阡陌不容樂觀的身體狀況,立刻衝出去。
他腦子出問題了,在犯了到底回哪個公館的錯誤以後,接着居然以爲傅凌霄要大夫來給阡陌看手指!
抱在懷裡的真實觸感終於讓傅凌霄鬆了口氣,接着卻又是第二輪心驚膽戰,她怎麼瘦的這麼厲害?落在他懷裡的身體簡直沒有重量!
低頭,她帶着水汽的明亮眼眸在他心頭狠狠觸動着。
她呆呆望着他,眼裡的難以置信、委屈和痛都糾在了一起,包裹着她眸底的那個他,直揪扯的他心口發緊。
阡陌伸出手去觸碰傅凌霄,是剛剛受傷的右手,可擡起手的瞬間看到自己死屍一樣的手指,她突然就清醒了。
“小叔叔,你回來了。”她在他懷裡淡淡的笑着,像是剛纔發生的一切,甚至過去三個月的都沒有發生。
傅凌霄知道她是不願意面對。自尊心強的阡陌從來不喜歡被人看到她軟弱的模樣。
“嗯。”他包容她的自我隱藏,抱起她上樓。
在他懷裡,阡陌有瞬間不適應。
從小也常被傅凌霄抱着,訓練累了,別人坐在椅子上休息,她爬進傅凌霄懷裡撒嬌,當着那麼多屬下的面,傅凌霄板着臉抱着她問,“有椅子爲什麼不坐?”她把汗水和髒全部蹭在他雪白的襯衫上,“因爲小叔叔懷裡舒服!”分明理直氣壯的孩子。
可今天,阡陌覺得彆扭了。她不知道是因爲自己的心,還是因爲傅凌霄連續三個月從未有過的冷漠,讓她對他有了隔閡和陌生感。
傅凌霄踢開臥室門把阡陌放在牀上,俯身替她脫鞋。
“我自己來。”
她彎下腰身,用左手脫掉兩隻柔軟的鞋子。
傅凌霄一直沒有起身,蹲着看着她左手努力的適應生活細節,看着她的右手搭在牀邊毫無反應。突然伸手,握住她右手的手腕。阡陌一顫,許久,擡起頭望着傅凌霄。
“恨我嗎?”他問。
他自己恨自己,所以三個月來連見她都不敢。然而他躲開的日子裡她沒有絲毫恢復,反而因爲他,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小叔叔是少主,我是小叔叔的保鏢,沒有做好事,本來就該受到懲罰。何況,伍小姐是爲了救我……”阡陌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對傅凌霄笑着道,“小叔叔,你回來就好。”
這句話是真誠的。
你回來就好。你回來,我知道你還要我,沒有拋棄我就好!
“睡吧。”傅凌霄起身坐在她牀邊,替她蓋好被子,笑的溫和,“好好睡一覺,我今天不忙。”
“嗯。”她笑了笑安心的閉上眼睛。
時間是下午四點鐘,午睡時間早過了,晚安還沒有來到。可是阡陌好像累極了,竟然就在窗外陽光洋洋灑灑的時候沉沉的睡過去。她並沒有意識到這是昏迷,甚至往日的敏銳消失的無影無蹤,連醫生來過又走了都不知道。
再醒來時,傅凌霄在她身邊翻着文件,她旁邊亮着盞幽暗的檯燈。
動了動,傅凌霄就投過目光來,眼眶微微有些發紅,像是看的久了累了。阡陌擔心的蹙起眉,起身道,“小叔叔,休息吧!”
“還早。”傅凌霄笑了笑,把一杯水遞給阡陌。
她睡得確實渴了,本能的快速伸出右手,忙又縮回去,待到再要用左手接的時候,水已經湊到脣邊。
傅凌霄端着杯子,喂她的意思。
他雖然寵她,但也沒這麼照顧過她。阡陌一時恍惚,擡着眼皮望向傅凌霄的眼睛。逐漸的,他看清她眼裡的光芒,像是在說,我要的不是同情。
捉起她的左手,他把杯子送進她手裡。
阡陌低頭默默喝
着水。
傅凌霄在旁繼續翻閱文件。
看似平和的空氣中,隱隱有欲言又止在流動。
阡陌低頭不想面對,三個月,她的心不是沒有冷,但她自以爲冷的理所應當。
從小她就纏着他,大了曉得是喜歡,仗着他寵愛就肆無忌憚的允許自己去喜歡他,可真正走到今日她才明白,喜歡和寵愛沒什麼關係,他寵着她,就像伍思璇說的就是寵着只小貓兒小狗,而她喜歡他,是用了心去喜歡的。
她做不到因此就不喜歡他,可是也不想拿這份喜歡去換他的同情,那是她的事情,與傅凌霄無關,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要求她喜歡他。
文件合上,傅凌霄從阡陌手中取了已經喝完的水,問,“陌陌,你是準備一直這麼躲着我?”
“沒有。”她低聲辯駁,小手緊張的去抓杯子,卻被他握住了。
“沒有就好,我給了你三個月的恢復期,看來你是沒有恢復好,那就再給你一個月,我身邊,不能總沒人!”他拍了拍她的手背,起身就要離開。
阡陌愣愣的望着他,等到想起來要問些什麼的時候,他已經進了臥室,話就憋在了心裡,迴轉一次,覺得沒必要再問了。
他是還要她,有這個答案就夠。
淋着雨,傅凌霄低低自嘲的笑了兩聲。
坐了整整六個小時,文件一個字沒看進去,居然就只想到這一句話,簡直蠢到極致!可想說的許多話,能說嗎?絕對不能。心還疼嗎?比剛剛更疼。
看着她慘白的小臉兒,親口聽到醫生說她身體狀況幾乎和八年前他帶她回來時差不多,他是真的心口在絞痛。八年前是什麼情況?她是個流浪兒,吃不飽穿不暖,一身的小病也無人理會。他用了八年的時間讓她變成健康的女孩兒,可三個月,她居然就變回了當初的模樣。他疼,不只是疼她的身子,是疼她的心!
若非這三個月,他從不知道,她竟然那麼害怕被拋棄。昏迷中他起身去倒水的時候鬆開握着她的手,阡陌突然就不安起來,小手無力的掙扎着,口中不停喃喃什麼。
殺手的素質裡,有一點就是不能說夢話,所以傅凌霄是第一次見阡陌在不清醒的狀況下說話。
他俯身去聽。
“小叔叔,別,別不要我……小叔叔……小叔叔……別拋下我!”
來來回回,阡陌一直在重複這句話。傅凌霄本能的抓住她的手,不消幾分鐘,阡陌居然就平靜下去,只是眼角竟然落淚了,流進她漆黑的髮絲裡,溼潤的那一片在陽光下明亮的刺傷了傅凌霄。
他扶着浴室的鏡子,看着鏡中的自己,形單影隻,也是個孤寂的人。人人都說他寵她,可知八年來,她給了他多少歡樂?若非她,又怎有今日的自己……
“凌霄集團股價今日繼續下跌,至下午開盤時已跌停。伍氏能源董事長伍尚榮今日下午早些時候對外宣佈,將持續對凌霄集團進行制裁,並將收購凌霄集團位於太平洋南部的深海研究基地。因此,凌霄集團旗下航空、海運、鐵路運輸線路已連續癱瘓超過兩週,專家稱,已經造成超過近兩億元損失。凌霄集團迴應稱,將積極面對制裁,並且……”
電視裡女播音員還在喋喋不休,阡陌卻已經漸漸聽不清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