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陸陸續續把四分之三的專輯給錄好後,已經三個多月過去了。這三個月裡,我過着前所未有的高強度工作生活,既要練歌、排練、錄音,還要接受節目採訪。有時候我甚至不得不從早忙到晚,徹夜無法閉眼。好在我做的事是自己所熱愛的,遇到的人也待我很好,並沒有什麼類似偶像劇裡的爾虞我詐的事情發生。
難得公司給了我三天的小長假休息,我終於有空回家了。
我感覺自己已經幾個世紀沒回家,沒見過媽,沒見過靖叔叔和夏璐了。思鄉之情在我的心裡瞬間膨脹。
才走到家門口,我就忍不住大喊:“媽!媽!我回來了!”
不到幾秒,媽那纖細的身影就出現在眼前。
“媽,你怎麼瘦了那麼多!”
“你是太久沒見我了而已,再晚兩個月回來估計你就說我怎麼長得不一樣了吧。沒良心的,有了粉絲就不知道媽長什麼樣了。”
“不是,是真的,真的瘦了。”我認真打量着媽,她起碼瘦了10斤,那被歲月侵蝕的痕跡在她臉上也愈加明顯。
“你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忙了!”我感覺自己的心在隱隱作痛,“媽,你別幹了吧,我現在會賺錢了,我養你。你就別折騰了。”
“哪有,最近也沒什麼工作。”
“你的手呢?掉皮好了沒。”我拉起媽的手研究着。
“這都多久了,沒好還得了。”
“你聽我的,別幹活了,我現在都能養活你了。”
“行啦行啦,你也別驕傲。我再忙一段時間也要退休了。”
“對了媽,你跟靖叔叔和夏璐說了嗎?我用我的工資給你們買了禮物,猜猜你的是什麼?”
“還買禮物給我了,給我看一下。”
“你先閉上眼,是驚喜來的。”我催促着媽閉眼,然後靜靜地從包裡拿出前陣子買好的玫瑰項鍊,將其繞住媽的脖子,扣上。
“喜不喜歡?我是不是很有眼光?”
媽睜開眼睛,用手把掛在脖子上的玫瑰墜子拿了起來,笑着說:“是是是,你最有眼光,我很喜歡啊,但是你以後就不要再買啦,有錢就去買自己需要的東西,我這人什麼都不缺啦現在。”
“你先把包放下然後去洗澡,我幫你收拾下東西。”媽看着我說。
“我來就行了,你一邊坐着去。媽,說真的,你是又沒胃口了嗎?真的瘦了挺多的。你不會還學人家減肥吧。”
“我減什麼肥?只是最近沒怎麼睡好吧。”
“爲什麼沒睡好,你是不是又在想東想西。”我媽比較敏感,整天想法多多。
但我回過頭再想,又覺得她熬夜看書的可能性大些,於是我就補了句:“我知道了!你肯定又整天熬夜看書。”
“你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在家裡安了監視器?”媽調侃我道。
“你這點小心思我還不知道?等我以後賺錢了就給你開家書店,然後你什麼都不用管,只管坐在裡面看書,做鎮店之寶。”開書店一直都是我媽最大的心願,她說不管怎麼樣,一座城市,一個小區,一條街道,都需要有一個不沾世俗的靈魂,而這個靈魂,就是書店。
“你就少臭屁了。踏踏實實幹活,要是有一天發現那個圈子不是你所想要的,你只管退出就好了,人啊,最重要開心,知道了沒有。不要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你跟別人不一樣,你沒有太多的負擔。”
“知道啦知道啦。”
“你還敢說我瘦,你也不看看自己的黑眼圈大了多少,肯定很辛苦。”
“不辛苦,我樂在其中。”
“你在那兒怎麼樣?快跟我說說你在那都遇上什麼好玩的事的了。”
縱使我在電話裡都已經跟媽說過了,我還是激動地把我這幾個月遇到的事跟她再詳細說了一遍。從紀銘欽和雪晴來看我,鍾靈主動幫我填詞,安辰說跟我投緣並且一路都在幫助我,到之後我跟紀銘欽和安辰成爲了鐵桿好朋友,我都一一跟媽說了個遍。現在的大多數時候,只要有空,我們都會約着一起去吃飯聊音樂。對我來說,辰哥像朋友,鼓勵我勇敢前行,想做就做的朋友,而銘欽哥像長輩,阻止我在成長道路上犯錯並且爲我指引正確道路的長輩,不管怎麼樣,我都很感謝他們倆。
說完後,我看媽一直在發呆,不知道她是不是對我說的東西不感興趣。
“媽?”我叫了她一下。
她遲鈍了一下後回道:“哎。”
“我先去洗澡了啊,等會靖叔叔和夏璐要過來對吧?”
“嗯嗯,你快去洗澡,我去準備一下飯菜。”
“好,我真的很想念你做的飯,特別是土豆燜雞。”
“好啦好啦,你洗完澡出來就有得吃了。”我看媽起身走去廚房,我也跟着回房間拿衣服洗澡。
晚上的時候,靖叔叔和夏璐都來了。夏璐一上來就嚷着說要我給她簽名,還向我討辰哥和銘欽哥的簽名。吃完飯後還逼着我跟她說我在公司裡的事情,我只好把回來跟媽說的事又重新跟她複述了一遍。真是太受不了夏璐了,分分鐘會把我逼得跳海,但是看不見她,我也會想念,她在我心裡,不像姐姐,反倒像任性的妹妹。
第二天一早,我還在牀上,媽就說她要出門去買菜回來給我做好吃的,還叮囑我記得吃桌上的早餐。
說到早餐,我才發現這個詞對我已經是很陌生的了,過了幾個月晝夜顛倒的生活,我早就分不清什麼是早餐、午餐、晚餐了。
我爬起牀,準備去廁所洗漱刷牙。經過書房的時候,我發現書桌上正亮着燈,肯定是媽出門的時候忘記關燈了,我走進去把檯燈給關了。因爲書房不向陽,燈一滅,房間就暗了下來,媽那合上的筆記本電腦在一片灰暗裡,透露出一條微弱的光線。
我想到辰哥說的話,我似乎對媽的過去了解太少,就連她平日在寫什麼具體的東西我都不知道。我感覺到自己的手在發癢,雙手漸漸往筆記本上靠攏。我不斷告訴自己,我不能做這樣對不起媽的事,她說過不讓我隨便動這桌上的東西的。可不管我內心的安分在怎樣的費盡心思說服自己,它最終還是被好奇心打敗了。我牙一咬就把媽的電腦給打開了。然而讓我失望的是,電腦屏幕出現的是登陸密碼的界面。對啊,我怎麼會那麼傻,我媽怎麼可能不幫電腦設密碼呢?
反正都打開了,試一下密碼吧。我把有可能的密碼都試了一下,全不對。我看了下時間,大概再過一個小時媽就該回來了,算了吧,大概因爲我本來做的就是錯事,連天都看不過眼了。
我離開房間,走進廁所去刷牙洗臉,可是心裡總覺得癢癢的。我一邊刷牙,一邊着看鏡子裡的自己,忽然間腦袋裡像亮了個燈一樣,我趕緊把牙給刷完,然後又走回書房,把媽的電腦給打開,在密碼欄處輸入了自己的生日。電腦瞬時就換了個界面,這個密碼是對的。
我坐在椅子上,心在瘋狂地跳動着。電腦裡儲存的東西可能比較多,速度有點慢,我看着右下角的時間,焦急地等待着。等頁面加載好後,我點開了一個以媽的名字命名的文件夾,裡面是很多個用日期來命名的文件夾。我打開了最近的一個,是兩篇寫給某雜誌的文章,我按着時間往前一個個點開。忽然間,我看到幾個熟悉的字,那是我最近剛錄好的新專輯裡的一首歌,我趕緊點開了那個叫做《想對你說》的文件,裡面的內容,跟我那首歌,分毫不差。我看了下文件保存的日子,是我拿到歌的前一天,我退出來繼續往前翻,還翻到了我的另外兩首歌,時間點跟我拿到手的時候也是相吻合的。我還想往前翻,但是門那邊傳來了開鎖的聲音,我趕緊把打開的頁面都給關了,將電腦重新蓋了下去後就躲到牀上去了。
我的腦袋一片混亂,我顧不得媽正逐漸逼近的腳步,不斷在頭腦裡整理起剛在電腦上看到的東西。會不會是媽聽我唱後整理起來的,但那根本不可能,那保存的日期,都比我拿到歌的時間要早。無論我怎麼想要欺騙自己,我都不能無視那擺在眼前的鐵證。所有的一切,都只能說明媽就是那個填詞人,這就解釋得通爲什麼跟我毫無交集的鐘靈主動提出要幫我填詞而不是別人。我就覺得好奇,在這個文字已經沒那麼值錢的年代,母親是怎麼可以不上班憑着幾份文案,幾篇稿子撐起這個家,但如果她是鍾靈,這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可是她爲什麼要瞞着我,這些事情靖叔叔都知道嗎?我能順風順水地成功進到這個公司,還受到那麼多人的關照,這一切又是不是因爲她的助力?如果她是鍾靈,這些年爲什麼她都不上臺領獎?
疑問就像病毒一樣,不斷在我腦子裡蔓延開來,我起身想去找靖叔叔,但理智阻止了我,靖叔叔肯定是站在媽那邊的,我媽不允許他也不會跟我說實話。
“哎,你起牀啦,我剛過來看你還在睡呢,是不是被我吵醒了?”媽站在門邊對我說道。
我看着眼前的她,她是我媽嗎?還是鍾靈?爲什麼我突然覺得這一切都很陌生,很奇怪。難道我還在做夢嗎?我倒希望我真的在做夢。
大概是因爲我那不安的心情不受控制地表現在了臉上,媽問我:“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沒事。我剛收到公司的電話,說有急事要回去一下。”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今晚可能不能在家吃飯了,害你買了那麼多菜,對不起啊媽。”
“是什麼大事嗎?怎麼突然那麼着急?”
我臨時給自己編了個藉口:“沒事,上次錄好的那首歌出了點問題,過兩天就要發行了,今天必須趕回去處理一下。”
“沒事,那你趕緊回去吧,路上要小心。”
“對不起啊媽。”
“沒事,你快起牀收拾一下然後把早餐給吃了。”
“好。”我起身,收拾了一下行李,然後就到廁所裡裝作自己在洗漱。
我的頭很痛,思緒煩亂。
我毫無胃口,可我得裝出一副在欣賞人間美味的樣子,大口地吃着早餐,因爲我不想讓媽受傷,她終究是我媽。那鍾靈呢?鍾靈是誰?我媽,究竟還瞞了我什麼?這間屋子裡到底還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東西,我不敢想,那我呢?我是誰?
我拿起包,跟媽道別後就出了門。她一定又像從前那樣,在陽臺目送我,直至我走到拐角處,直至她看不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