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龍筱的心有些刺骨的疼痛,她雖然有些害怕夏夷歡,這個男子身上的煞氣冷漠讓她每次靠近都覺得有說不出的驚恐,可她並不討厭這個人,他的煞氣是爲了保家護國,他的冷漠是因爲他不能動心動情,像他那樣爲自己鑄造着牢固屏障的人,一旦因爲什麼打開了缺口,就會土崩瓦解再也不能成事。所以他刻意封閉着自己,讓自己漠視一切,這樣他腰間的那把軟劍,纔會變作銳不可當的利刃,直刺要害。
就算他在校場比武勝了沈煉,龍筱也沒有厭惡他,一個十幾歲就上戰場搏殺的人,如果不心狠,心懷憐憫只怕早就死了。
——夏夷歡,你爲什麼要騙我!
龍筱屏住眼角蘊起的淚水,“姑姑,冰窟裡到底有什麼?你告訴他的,都告訴我。”
龍怡悠見龍筱眼睛紅紅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蜷縮着朝牀角挪去,“看見了,又像是沒看見…霧氣繚繞,腥味作嘔,魔的後面還是魔…只有這些了…筱兒別怪姑姑…”
——“如果只有這些…”龍筱沉思着自言自語,“只有這些,夏夷歡能想出什麼?他想不出的。”
龍筱不敢低估夏夷歡,這個冷峻神秘的夏族男子可以讓自己的大哥視他爲摯友兄弟,可以進出蒼都無人生疑,可以遊離於自己身邊又悄無聲息的利用自己…那個昆展沒有做到的事,一定指望着夏夷歡達成夙願,夏夷歡,絕非常人,他一定想得出冰窟的玄機,也許,他已經做到了。
這趟回漣城,龍筱本來就打算親自潛入冰窟,不爲別的,她只想破了龍女爲後庇佑沐氏的荒謬傳說,到那時,司天監的卦象不過是一紙荒唐,龍筱從不信自家冰窟裡藏着什麼神靈,她只是好奇什麼樣的東西可以威懾世間數百年讓燕國沐氏屹立不倒,如果能這樣破了龍家讓外人豔羨讓自家人悲哀的可笑命運,就算失了榮華,自己兄妹也不會覺得可惜。
龍家已經被這個命運折磨了太久太久,總要有人解開冰窟的面紗,龍怡悠只差一步,她龍筱要走完這最後一步——死也甘願!
但眼下,這已經不是龍筱自己的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不能再等了,她要搶在夏夷歡的前面,雖然她不知道夏夷歡到底有什麼打算,但一定不會是好事。
龍筱又安撫了龍怡悠一陣,就在龍筱起身要離開的那一刻,龍怡悠忽然竄起攥住了她的衣角,凹陷的眸子像是懇切的求她不要離開自己,她似乎隱約的覺得,龍筱這一走,就是萬劫不復。
“姑姑。”龍筱擠出笑來,“我還要去見娘。筱兒一回來就來見姑姑,還沒來得及去見娘呢。筱兒不會走的,晚上再來看你。”
“不走,不走。”龍怡悠哀聲求着她,“不要走啊。”
——“不走。”龍筱眸子亮了亮,“哪裡也不去。”
見待了好一陣的龍筱終於出來,外面守着的婢女嬤嬤也是舒了口氣,龍筱掩上屋門,叮囑道:“皇上來了龍府,你們看緊姑姑千萬不要讓她到處亂走,也不要讓人驚擾了她。”
——“奴婢知道。”
龍筱又回頭看了眼緊閉的屋門,深吸着氣邁開沉重的步子。
龍筱回到自己的閨房,母親薛毓秀早已經在裡面忙乎了大半日,見龍筱終於回來,百感交集一時說不出話來,薛毓秀手邊是厚厚一疊新置辦的錦繡緞子,就算知道宮裡不會虧待了這個太子妃,做母親的還是想親手給心愛的小女兒多做些出嫁的準備。龍筱今天的眼圈已經不知道紅了多少回,見到思念的母親,淚水又忍不住的簌簌滑落。
薛毓秀按了按眼角,朝小女兒伸出手示意她到自己身邊來,龍筱順從的走近母親,摟着她的脖子貼了上去,“娘…”
“娘還以爲,司天監讓你和太子早早完婚,怕是很久都不會等到你回來。”薛毓秀撫着龍筱的髮髻愛憐道,“你這個小機靈鬼,竟說動皇上讓你還能回來漣城,就算待不了幾天,娘總算還能再多看看你。”薛毓秀說着也有些哽咽。
見龍筱像小時候那樣依偎在自己頸邊,薛毓秀扳起她的頭,看了又看道:“快一年不見你,筱兒又標緻了許多,已經不再是孃親身邊不懂事的丫頭,聽說…你姐姐生產,也多虧了你。深宮人心險惡,以後你們姐妹更要相互扶持…”
——“娘。”龍筱不想聽母親說起宮裡的事,她厭惡着那個烏煙瘴氣的地方,她只想在家裡得到片刻的寧靜,“娘別說了。”
薛毓秀見小女兒又執拗起來,無可奈何道:“不說那些事,說說你未來夫君?娘剛剛也見到了太子,果真俊美非凡,他雖然不是龍女所生,可往上追溯也有龍家的血脈,娘信他不會薄待了你。你們年紀相仿,在宮裡這陣子,應該算是談得來吧?”
龍筱躲開母親探尋的眼神,她不想說起沐容若的惡事,遠嫁已經夠讓家人不捨得,又何苦讓母親再徒增擔憂。薛毓秀見女兒不做聲,只當是女兒家待嫁的羞澀,輕拍着她的手含淚笑着。
母女二人坐了陣,龍筱伏上母親的肩膀,輕聲道:“筱兒剛剛…去見了大姑姑。”
薛毓秀淡笑道:“你放心,你不在的這陣子,怡悠姑姑好的很,你二姐也常去看她,往後娘也會替你照應着。”
龍筱啃咬着手指甲,裝作無心道:“我覺着,姑姑的瘋傻似乎好轉了些,是娘在給她調理身子麼?”
薛毓秀微微怔住,自若道:“瘋傻無藥可治,娘哪裡調理的出什麼?她啊,是有陣子沒見你,才讓你覺得她好些了吧。”
“娘是杏林世家出身,雖然嫁給爹後就甚少再碰醫術,可也是知道許多的。”龍筱小心窺視着母親的神色繼續道,“娘有沒有替大姑姑瞧過,我在蒼都聽人說起,瘋病也是有得治的,如果是被人用藥所致,一定可以治好…”
“胡言亂語!”薛毓秀推開龍筱不悅道,“去蒼都一趟聽了什麼胡話回來?誰會藥瘋怡悠!你大姑姑是自己瘋傻的,無藥可治,如果真有法子,我這個大嫂會二十年不管不問?”
龍筱趕忙低下頭,搖了搖母親的手賣乖道:“筱兒說錯話了,娘息怒吶。”
薛毓秀喘了口氣,臉色有些不大自然,可還是強撐篤定道:“怡悠是龍家的傷心事,你千萬不要再提起,尤其…是在你爹跟前。皇上皇后眼下都在龍府,你也萬萬不要說錯話。”
——“筱兒知道。”
薛毓秀見龍筱長途跋涉也有些倦容,親手給女兒鋪好被褥歇息便退了出去。熟悉的寢屋裡只有龍筱一個人,龍筱抱着膝蓋坐在牀上,黛眉深鎖。
她回憶着大哥從冰窟出來失魂落魄的模樣,自己笑嘻嘻胡亂猜了幾句,大哥竟是目瞪口呆好像真的說到了他的戳心處,自己當時說的什麼?——“冰窟集數百年的冰雪寒氣,裡頭一定是白茫茫的一片,像迷障籠罩難分虛實,大哥進去半刻就出來,怕是還來不及看清什麼就差點凍死,被爹連拉帶拽拖了出來,看見了,卻又不確定是不是,又不敢問爹,這才悶悶不樂生自己的氣。”
自己就是這樣說的!——帶着腥味的迷霧,層層疊疊的魔影…毒瘴,是毒瘴!龍筱繃直身子,不…不會是,如果真是毒瘴,江北薛家以解瘴氣之毒聞名大燕,怡悠姑姑要真是中了毒瘴瘋傻,娘怎麼會看不出來?娘明明知道,又怎麼會二十年袖手旁觀,任憑自己的小姑,丈夫的親妹妹瘋傻至今,生不如死?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龍筱告訴自己不要相信這個猜測,她的爹孃怎麼會做出這樣慘絕人寰的事,絕對不會。
龍筱的頭忽然像是要炸開,她拉着錦被裹住自己就要爆裂的頭顱,將身子深深埋進被褥裡,可她還是覺得刺骨的寒冷,從心裡蔓延的寒冷。
龍府祠堂
太子沐容若是第一次來漣城龍府,宮裡待久的人也對外頭很是感興趣,尤其還是神秘的龍家。龍希亭帶着他在自家轉悠着,二人走到龍家祠堂外,沐容若饒有興趣的擡眼看着,身後陪同的龍希亭偷偷看了看他的眼神,低聲試探道:“太子殿下,這是龍家的祠堂,殿下有興趣進去看看?”
“你家的祠堂,本宮進去方便麼?”沐容若慵懶道。
龍希亭趕忙道:“方便方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怎麼會不方便?殿下這邊請。”
沐容若拂開衣襟邁過高高的門檻,雖然已經入夜,但祠堂牆上滿是鑿開的洞孔,每一個洞孔上都安置着青銅鑄造的燭臺,白燭火光明亮,照的祠堂裡和白晝一般亮堂,粗粗看去倒也不覺得瘮人。
沐容若環顧祠堂四周,卻不見龍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正中的金絲楠木長桌上,只有兩支金粉描鳳的細長白蠟,蠟油滴滴滑落,凝而不融,一看就是蠟中奇珍,連宮中都極少見到。
案桌後面是祠堂的高牆,從屋樑上懸墜下一抹薄如蟬翼的緞絲白簾,透過白簾隱約可以看見牆上掛着一幅繪在白絹上的畫像,沐容若離的有些遠,也是看不清白絹上畫的什麼,不由得走上前了幾步,身子貼着長桌,眯眼細細去看。
——白絹上畫的是一個女人,身材纖細窈窕,鵝蛋臉孔,黛眉細彎,杏眼俏麗,身上也並無多餘的飾物,可就是這樣素雅的模樣,也可以一眼看出畫中女人的傾世美貌和雍華姿態。
沐容若覺得畫中人有些眼熟,脣齒輕張道:“這人…是?”
龍希亭彆着手注視着畫中女子,眉間躍出些許龍家子弟的自豪來,聲音也不由得高了些,“殿下,您可覺得,這畫中的女子,有幾分像龍家的女兒?”
沐容若又湊近看了看,這個女人的眉眼確實和龍家姐妹有些相似,看着頗爲大氣清貴,“她是哪位龍女?怎麼一個人就佔了整個龍家的祠堂?”
“殿下請看。”龍希亭指向白絹下方的字跡,“她是大燕先祖皇上的蝶妃娘娘,去世後被追封爲忠烈聖皇后。”
沐容若順着龍希亭指着的地方看去,果然是一排蒼勁的楷書——“忠烈聖皇后,龍小蝶”。
——“她就是龍小蝶?”沐容若喃喃自語,身爲燕國儲君,沐容若也是熟知沐氏族譜,知道燕國的開國昌武帝確實有位出身龍家的蝶妃娘娘,只是這已經過去太久太久,他哪裡會留意許多。
提到蝶妃,龍希亭面上亮起了光澤,也不管沐容若喜不喜歡聽,滔滔不絕道:“殿下,龍家的這位蝶妃娘娘,生前深得先祖皇上的寵愛,先祖皇上即位後,後宮數年都沒有生下一兒半女,皇上偶遇長成的蝶妃娘娘,一見傾心納入後宮,不過一年,蝶妃就爲先祖皇上誕下皇子,解了大燕儲君之憂。”
——“哦?”沐容若露出些許好奇,“蝶妃本宮也聽說過,她是你家先人龍淵桐的長女。不過這已經是很多年的事,倒也沒人和本宮特意提過。今天聽你說起,倒也有些意思。”
龍希亭見沐容若有興趣,更是來了勁頭,開口繼續道:“可惜…蝶妃身子虛弱,皇子生的艱難,蝶妃生下皇子不久就香消玉殞,先祖皇上傷心不已,便追封她爲忠烈聖皇后,還親手繪了這副畫像以寄哀思。”
——“還許了你們龍家的女兒世代爲後?”沐容若挑眉幽幽道。
龍希亭微微頓住,他雖然跟在父親身後多年,可還是頭回獨自和太子相處,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沐容若話裡的意味,張了張嘴又咽了回去。
見龍希亭不出聲,沐容若盯着畫像又道:“也是,龍小蝶替先祖皇上生了唯一的皇子,這樣的功勞,也值得任何賞賜。蝶妃早逝,這隆恩就給了母家,倒也說得過去。”
龍希亭俯下身子不敢再隨意說話,沐容若不屑的掃了眼這個謙遜儒雅的龍家次子,笑了聲道:“看起來,龍家的女人倒是比男子要難做的多,龍家的少爺日日快活悠閒,真是羨煞燕國男兒了。”
龍希亭面色通紅,大氣都不敢喘,埋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盼着沐容若趕緊離開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