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尾巴每年春節的時候都會跟五花到縣城拜年,憑着自己的小甜笑得了不少壓歲錢,說也奇怪,這些舅舅們對這個小外甥倒是份外喜愛,這也小小地安慰了一下豬大腸。
功勳縣城名叫牛角鎮,在滇北的濛濛羣山中佔據了幾條河流的灘地,靠山而建。沿街的瓦房擁擠在一起,低矮的房檐被老化的木板堅難撐起,街的青石經過數十年後被磨得油亮亮的,街的兩旁茶館、餐館飯店,賣豬兒藥的、老鼠藥的不停地呦喝,賣花布解放鞋的神情閒散,賣酸蘿蔔紅糖水的搖着蒲扇,改革的春風刺激着這山中小鎮,看着熱鬧的大街,豬尾巴興奮極了,在這裡是天天趕集,不斷地東張西望,現在的年青人都愛穿大喇叭褲子,花襯衣紮在腰裡,整雙人造革的皮鞋,鞋跟嗑着街面發出響亮的聲音,神情就自然驕傲起來,彷彿腳下踩了風火輪,血染的風采伴着愉快的步伐,三三兩兩地在街上走動。
武正木家緊靠在縣城背後的小河邊,一個單獨的小院,白牆綠瓦,環境清幽,花草叢生,武正木是個喜歡伺弄花木的人,閒來沒事的時候就愛整點盆景,他寫得一手好毛筆字,古詩詞的造詣不淺,很多教行的人投其所好,常常借求字送禮,這樣倒也符合他的性情,剛剛榮升教委副主任,春風得意啊。
小院傳來細小的敲門聲,武正木正在愛憐地觀察一盆君子蘭,聽到敲門聲,他沒說話,繼續專注地看着盆景,彷彿這是一個多嬌的美人兒一般,神情間極是癡迷。
敲門聲持續不斷,小心奕奕,但是很堅定。武正木剛要起身,他大女兒已經一臉不耐地跑了出來,飛快地打開了院門,看到是四姑一家三口,轉身就回屋了,五花肉滿臉堆笑地叫道:“飛雪兒看到四姑也不打招呼,臉皮子薄啊。”
武正木站了起來,豬大腸臉上笑容無比僵硬,看了二舅子一眼,武正木淡淡地說了句:“來了,屋裡坐。”
說完就走過來,一把捏着豬尾巴的臉蛋兒:“尾巴,想不想二舅?”
豬尾巴笑咪咪地說:“不想!”
武正木問道:“爲什麼不想?”
五花肉急忙道:“想,剛纔還念着二舅呢……”豬尾巴打斷道:“一點兒都不想!我天天都在跟自己說,不要想二舅,所以我不想!”
武正木哈哈大笑道:“好你個鬼機靈,怪不得你哥哥們叫你是馬屁精!吃過飯沒有?肚子餓不餓?”
豬尾巴道:“不餓!不過又餓了!”
武正木也不管豬大腸兩口子,就這樣跟豬尾巴站着說話,豬尾巴道:“剛剛吃了一大碗抄手,可是這裡的花兒好香,肚子又餓了!”
五花肉笑得眼睛都咪成了一條縫,豬大腸暗暗地擦了一下汗水,心裡越發喜歡這小三兒了。
武正木指着君子蘭問道:“你認識這種花嗎?”豬尾巴看了看,吳瘋子的院裡到處都是,可他還是搖搖頭道:“不認識。”
“這叫君子蘭,呵呵,你就是聞到它的香味纔會肚子餓。來,二舅帶你去吃糖果,老四,進屋吧。”
一家三口進到屋裡,武飛雪清秀矮小,膚色潔白,扎着一對辮子,屋裡的沙發、地上、桌上一塵不染,武正木一家人都有潔癖,偏偏豬大腸又是個殺豬的,看着這麼整潔的地方,在門口頓了一下,還是沒有走進去,豬尾巴瞄了一眼,心裡微微地酸楚,臉上卻笑嘻嘻對武飛雪道:“飛雪姐姐好!”
武飛雪很勉強地對他點點頭:“尾巴好,四姑你快坐吧。”
五花肉急忙道:“哎哎哎,飛雪現在高中畢業了?”武飛雪收起笑容,促着眉頭道:“高二呢。”
武正木從書房裡走了出來,手裡拿着一個糖果盒,從裡邊抓了一把糖果塞到豬尾巴的懷裡,五花肉急忙幫着整理,這才把豬大腸放在門口的揹簍使勁摟了進來,先是拿出兩條煙,武正木不說話,接着又是兩條火腿,武飛雪啊地尖叫起來:“四姑,你快拿出去!這個東西太髒了!”
豬尾巴的眉毛往上挑了一下,但是馬上就穩住了,五花肉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二哥,我們鄉下沒什麼好東西,都是些吃的,你收着讓二嫂給他們做了吃。”
武正木瞄了一眼屋外靠着牆根的豬大腸:“四妹,你太見外了,有什麼事就直說,都是自家人,以後不許這樣子。”
五花肉慌忙整理一下說辭,然後無比混亂地把豬肝的事情說了,武正木皺着眉頭道:“這傢伙無法無天了!你們只知道打也不是好辦法嘛!狗街的校長我認識,我給他帶話過去,他是不敢開除豬肝的。”
五花肉急道:“二哥,我們是想讓豬肝換所學校,在狗街到處都是他的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夥在一起就惹禍……”
武正木抿着嘴,想了好一會兒才道:“轉學呀……這事兒不好辦啊,他成績這麼差,再說吃和住如果都在學校裡,沒有人管更不得了,這些你們想過沒有?不能推卸責任嘛,孩子成長的過程總會出現各種問題的,我覺得還是不要轉學的好!”
五花肉眼裡登時泛起了淚花,豬尾巴看得心疼,他很想起身拉着母親走了,可是五花肉的話已經出口:“二哥,我們也是沒有辦法了纔會來找你,哪怕還有一點機會,我們都會把孩子教好,我跟大腸真的是沒轍了,你是有文化的人,又教了這麼多年的書,你再怎麼也得看着兄妹的份上幫幫我們,人家說起來,也會提到這是武正木的外甥不是?二哥,你就想想辦法吧。”
武正木被這番話阻得沒了主意,怔怔地看着這個沒有文化的妹妹,看來確實是沒有辦法了,還有門口的豬大腸,這個臭殺豬的,爲了兒子都登上門來了,想想終於點頭道:“好吧,你們想把豬肝兒轉到哪裡?”
五花肉飛快地抹掉眼角的淚水道:“轉到縣一中。”
武正木果然地說:“不行!縣一中是最好的學校,他這個樣子怎麼能進縣一中呢?要不就進鎮中吧,去年剛剛開始招生,現在一班升到初二,他轉過來正合適!”
五花肉低着頭道:“我聽說鎮中的那些學生全是街上不學好的娃兒,豬肝去那兒會不會更遭?”
武正木臉色一變:“胡說!鎮中是我一手組建起來的,哪裡差了?再說了,是頭牛,拉到北京回來還是頭牛!在鎮中學不好,在一中就能學好了?就這麼決定,我讓人幫他把轉學手續辦了!”話一說完,整個屋子就靜了下來,豬尾巴眼珠子一動對五花肉道:“媽媽,我們還要去買文具呢,呆會兒關門就趕不上了。”
五花肉急忙道:“是啊是啊,那二哥,我就聽你的,豬肝兒轉下來了,你就幫我多管管,要殺要剮都行……”
“你這叫什麼話!我又不是殺豬屠狗之輩!好了好了,你們有事就先去辦事兒,我讓人幫你把豬肝轉下來就行了。”
豬尾巴剛站起來,武飛雪就飛快地開始撲打他剛纔坐過的地方,臉上佈滿了嫌惡的表情,豬尾巴一轉頭就出門了,拉着豬大腸的手,回頭對武正木笑道:“二舅我們走了。”
五花肉把騰空的揹簍背上,一連聲地跟武正木打招呼,出了院門,一家人低着頭,誰也不說話,街上熱鬧的氣分好像一下子躲得好遠,豬大腸嘆了口氣,伸手摸摸豬尾巴的頭頂道:“三兒,你要爭氣呀,一定要好好讀書!幫你爸爭口氣!”
豬尾巴堅定地點頭道:“我一定要上大學!”
五花肉看着這對父子,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淚。豬尾巴笑道:“媽,沒事的,豬肝不聽話你們還有我呢。”
豬大腸哈哈一笑道:“我朱家將來就看你的了!好兒子!”豬尾巴臉上微笑着,而心裡卻不停地閃過武飛雪撲打沙發的情景。這個表姐從此在他的心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豬大腸輕聲地對五花肉道:“要不要去看看外公外婆?”
豬尾巴大叫道:“要去要去,我好長時間沒見到外公了。”武家對豬大腸來說,可能唯一讓他心生敬意的就是老岳父了,五花肉卻搖搖頭道:“今天不去了,我們回家吧,我想回去了。”
豬大腸黯然地點點頭,豬尾巴也不說話,一家三口就這麼朝着車站走去。
回到家裡,豬肝一個人正在炒飯吃,五花肉看到黑黑壯壯的傢伙,登時怒火燒身,一巴掌就朝着豬肝兒背上扇去,豬肝兒動也不動,冷冷地看了一眼,繼續埋頭吃飯,五花肉眼淚滾滾而下:“你這個不爭氣的雜種!你就不能讓老孃安心麼?當初你說好讀完初中就去當兵,現在你看看你自己,你到底想成爲個什麼樣的人?啊!你倒是跟我說話啊?”
豬肝冷冷地看着父母,再看看豬尾巴,輕聲道:“我的事不用你們管!還打不打?不打我走了!”
豬大腸衝他揮揮手道:“你去吧,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你只要記着一條,你死活都是我豬大腸的兒子。”
豬肝道:“我記住了。”
豬肝走後,五花肉氣得躺在牀上生悶氣,豬大腸則優哉遊哉地出去找人聊天了,豬尾巴一個人呆在家裡無聊,跟五花肉說了一聲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