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走過來,握住了渚巽的手,兩人十指相扣。
“奇怪,這裡什麼也沒有。”渚巽說。
“桌案上好像有東西。”夔眼尖一些。
他們走過去,果然看見案上有鎮紙、毛筆、硯臺……宣紙上龍飛鳳舞地寫着一行字。
渚巽念道:“抱歉,幻境裡什麼也沒有,識之法我拿走了,暫時借去一用,作爲補償,送你一個短暫的美夢。”
唸完後,她臉色變了:“什麼鬼……”
辛辛苦苦,只差最後一步就尋到珍寶了,結果有人捷足先登,把寶物拿走了?!
不過這麼說,果核微雕中確實藏有一個法門,名喚識之法。
聽上去,和滅之心骨代表的滅之法十分相似,所以確實是滄巽的力量源之一?
渚巽思緒紛飛,突然她想到了什麼,說:“爲什麼謝家想要得到這個果核微雕!”
縱然謝家是天師,卻也是凡人,難道他們知道……
夔:“謝家和林家一起設了個圈套,龍子鑑是叛徒,我們中了他們的計。”
“拿走識之法的是謝珧安?專門誘騙我們上當?”渚巽問。
夔眼神凝重:“不是謝珧安。”
“對了!”渚巽猛然想起,“被吸進來之前,好像還有兩個人在你後面。”
夔臉色一變:“看清是誰了嗎?”
渚巽不安道:“沒有,我以爲是張白鈞和春水生。”
夔正要說什麼,殿外走廊響起了一片沙沙聲,不僅外面,屋子裡也有,天花板、牆壁、角落……他們聽到了成片嘶嘶作響聲。
黑色的東西從地上騰飛襲來,快得看不清,夔橫刀一掠,刀光閃爍,那玩意被砍成兩半,軟軟落地。
渚巽看清了,一條烏黑的蛇狀怪物,頭上有奇怪的角,其相豔麗而猙獰。四面八方的響聲是蛇腹與地面摩擦,無數條同樣的黑蛇游來,盯住了他們。
渚巽翻手放出靈甲蟲羣,靈甲蟲陣將渚巽他們圍繞起來,形成一道圓環防線,數條黑蛇騰空躍起,露出蛇牙,蛇身鞭子似的抽向他們。
夔隔空釋出黑焰,被燒到的黑蛇發出了刺耳的嘶鳴,狂性大發,飆射出毒液,被蟲陣擋下,不少靈甲蟲化爲了符紙灰燼。
一個女人搖着一把骨扇,款款向他們走來。
她穠豔婉異,長了雙青眸紅瞳,妖麗而恐怖。
女人穿着銀色束腰裙,戴着羽毛軟綢小帽,這身妝扮讓渚巽認出了她。
——是先前出席訂婚儀式的女賓客,留給自己一個驚鴻一瞥的背影。
同時女人的臉渚巽也見過。
對方就是之前巫咒事件中搶走氣運之精的那個魔,當時化名成了叫畢瑰的凡人。和白禍主無穀一樣,對方也是儺顓的屬下。
“妾身虺魔丙嬀,這廂有禮。”女人微笑說出真名。
渚巽神色難看:“儺顓在哪裡?”
丙嬀微笑起來,扇子一收,退到一邊,姿態恭敬。
一個男人走進殿內,所過之處,黑蛇紛紛匍匐退讓。
俊眉秀目,獅鼻檀口,陰翳而非凡,正是始魔儺顓。
他走到渚巽和夔面前,攤開手,笑容可掬。
“我來了,兩位別來無恙?”儺顓說。
他和渚巽的目光對上。渚巽心裡忽然一顫。
儺顓的眼神平靜而透徹,他正是此次陰謀的真正主人,謝珧安爲他效力,渚巽模糊地意識到,儺顓的勢力滲透比她想象的可怕。
儺顓的可怕之處,並不在於他毀天滅地的始魔力量,而是他操縱人心的手段。
滄巽雖然是無明魔子,迷惑人的心識靠的是法力,而儺顓憑藉的是他自己本身,他的一切言語和行動。就拿一點來說,不管是滄巽還是渚巽,都無法真正對儺顓抱有敵意。
這纔是最恐怖的。
渚巽記起了久遠時期的事,十萬深淵所有魔,幾乎都是儺顓的信衆,不管是前期武力治下的始魔,還是後期作風閒散與世無爭的儺顓,都比滄巽更能讓衆魔臣服,因此滄巽始終居於第二位。
生性狡詐兇殘、能忍受酷刑與折磨的衆魔尚且如此,軟弱的凡人就更不必說了。
儺顓就像收割麥子一樣,大把大把,輕鬆收割着慾望橫流的凡人。
說來很玄,夔是滄巽養大的,滄巽本人則是儺顓養大的。
渚巽望着儺顓,心情複雜,胸口起伏,她比自己想象的更在意儺顓。
恢復了滄巽早年的記憶,她記得自己小時候,儺顓抱着她,耐心教她認字、認琴譜、畫畫、下棋,又教她體悟心訣,修煉法力……她學着學着,趴在儺顓的膝蓋上睡着了,儺顓抱起她,將她放在高牀軟枕中,蓋好被子。她小時候調皮,儺顓還追着她滿地跑,哪怕她犯了錯,儺顓也一臉寵溺地糾正,從來不曾嚴厲對待她。
滄巽和儺顓的關係即使不是凡人所講的親情,身爲凡人的渚巽再回頭看,卻差不多。
夔冷淡的聲音打斷了渚巽的回憶:“拿走識之法的是你?”
儺顓嘆氣:“不是,我和你們一樣,來晚了一步。”
夔皺起眉頭,顯然是不信儺顓。渚巽直覺儺顓講的是真話。
渚巽開口道:“你爲什麼要引我們來這裡?”
儺顓注視着她:“滄巽。”
渚巽剎那色變,呼吸紊亂,夔握緊了她的手,力度很大,握得指節泛白,渚巽穩了穩心神,回握住夔。
儺顓繼續道:“你想起了多少?”
他像是什麼都知道,沒有隔閡,目光柔和。
渚巽心中彷彿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墜入深淵,空蕩蕩的。
良久,她說:“不多。”
儺顓輕聲道:“是嗎。”
渚巽有種瞞不過他的感覺。
他上前了兩步,渚巽立刻緊張起來,儺顓卻拿起了那張留了言的宣紙。
“我將你引來這裡,是因爲只有你才能打開那枚微雕,”儺顓語氣平淡,“記得那個放大鏡嗎?只有你念了那段咒,果核纔會開啓。”
渚巽恍然,果然中計了,她油然而生一種無力感,以後她不僅要捲入天監會的派系鬥爭,更要直面儺顓的棋局。
渚巽遲疑道:“你想要識之法?”
儺顓偏了偏頭:“不是我想要,你記起的果然不多,否則——”
他看向夔,手中宣紙化爲灰燼。
“否則你也不會還和他廝混在一起。”
渚巽心猛地一跳,有什麼東西就要破土而出,然而她強行按捺下去,避開儺顓的注視。
儺顓是始魔,以雙眸蠱惑人心是慣用手段。渚巽告誡自己。
夔舉刀指向儺顓:“她不會和你走,你不用妄想挑撥離間。”
他目光中藏着殺機。
儺顓微笑道:“滄巽,你現在可以選一選,跟我走,還是繼續和他一起,記住,不管你選什麼,反正最終你是要回我這裡來的。”
渚巽搖頭:“我不會跟你走。”
儺顓溫柔道:“你每次都選他,每次都後悔了,你確定要這樣重蹈覆轍?”
渚巽:“我現在是凡人,你是魔,我不可能去你那邊。”
儺顓笑了起來:“你不會以爲自己真一輩子都要當凡人了吧?滄巽,你的力量散落在凡間,只要重新拿回去,你不知道自己會發生什麼樣的改變。”
他看了夔一眼,說:“不過,你一天和那頭畜牲在一起,我即使找到了你的力量源,也不會將它還給你,暫時就保管在我這裡吧,拿走識之法的人,我會幫你找出來的。”
說完,儺顓加重語氣:“滄巽,現在還來得及,到我這裡來。”
他向渚巽伸出手,平靜從容。
夔拉緊了渚巽的手,眉宇怒而帶煞,渚巽退後一步,靠緊夔:“我不。”
她心裡其實隱約有一分愧疚。
儺顓嘆了口氣:“好吧,我不想強迫你,但總得試試。”
他朝丙嬀點了點頭。
丙嬀骨扇一展,做了個斜刺的手勢,剎那,地上所有黑蛇騰空而起,蛇口張到極致,毒液噴灑,襲向渚巽和夔。
夔的瞳孔中彷彿有兩輪墨日,他將渚巽推到身後,左掌收右掌出,直徑近一米的黑焰橫掃他身前所有障礙物!
渚巽的面龐被轟然沖天的黑焰照亮,勁風拂開了她的頭髮,所有黑蛇的毒液都被蒸發,蛇身都被焚爲粉塵。
黑色的粉塵,閃閃發光,雪一樣紛紛揚揚,亂花迷人眼。
渚巽眯了眯眼,突然間,她眼前一花,一個影子閃了上來,夔擋了上去,渚巽只聽見刀鋒鳴振,同時自己失去了平衡……
她站穩後,發現自己旁邊竟然是儺顓!儺顓扣着渚巽的肩膀,渚巽手腳僵直不能動,夔半跪在他們面前,似乎承受着非常大的重量,直不起身子,身上黑焰飄灑,火星零落。
夔艱難地擡起頭,雙肩發抖,眼裡冒出血絲,盯着儺顓。
沒有力量本源和武器,他無法與儺顓抗衡。
渚巽對儺顓吼道:“你做了什麼!”
“他這麼弱,連保護你都做不到。”儺顓伸出手,理了理渚巽凌亂的頭髮,拍拍她肩膀上的灰塵。
“你若傷害他,我絕不原諒!”渚巽說。
儺顓笑了笑,像哄小孩子一樣說:“那……我現在就把他殺了,你就沒理由不回來了吧?”
渚巽瞳孔驟縮,泛出恐懼。
儺顓手一擡,夔的橫刀憑空飄起,定在了夔脖子上方,稍微擡起,彷彿有人握着,作出斬落前的起手式。
“別——”渚巽大喊。
夔望着渚巽,目光鋼鐵般堅定,卻依然沒法掙脫儺顓的魔壓。
那種壓制令人絕望。哪怕他已經用盡全力……
儺顓手輕輕一拂,橫刀隨之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