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是順天府尹,軍卒們倒也算是客氣。通報之後,直接把孫如遊帶到了大廳裡面。
孫如遊走進大廳裡面,無奈的直撇嘴。往日富麗堂皇的大廳裡面,現在已經被禍害得一片狼藉。昂貴的波斯地毯,任由大兵們穿着大頭鞋在上面踩。黃花梨的座椅,被當成了柴火在門口烤着一隻肥羊。精緻的掛毯,現在成了圍裙。烤羊的傢伙腰上就圍了一條,不時拿油乎乎的打手在上面蹭兩下。
廳堂裡面數十名軍官盤腿而坐,每個人前面都擺着案几。上面瓜果梨桃,還有大塊的羊肉。旁邊放着一罈罈美酒,最前面坐着一個光膀子大漢。黑黝黝的胸毛從胸前一直蔓延到肚臍眼兒,大冷的天下身就穿着一條裨褲。手裡端着酒碗,一邊大聲叫嚷,一邊吹着口哨稱讚侍女們的歌舞。
這哪裡還像是當初的白雲山莊大廳,倒像是土匪山寨窩。
“府尹大人,這位就是我們滿桂滿軍門。”帶路的小軍官兒向滿桂敬了個禮,給孫如遊介紹。
“呦!原來是府尹大人,少見,少見!俺們是粗人,不要怪罪!坐下喝一杯如何?”滿桂盤腿坐在地毯上,對着孫如遊拱手。
“呃……!”孫如遊見到這位不知道是山大王,還是大明總兵的傢伙一時間居然組織不起語言來。呃了半天,也沒決定到底是坐還是不坐。
“咋!府尹大人是看不起俺們這些粗人?”滿桂眼睛一橫,死魚一樣的眼睛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看着就嚇人。
“哪裡!哪裡!”大明以文制武,武將見到文官都要低一等。可現在有求於人,孫如遊也只能學着滿桂的樣子,盤膝坐到地毯上。
這波斯的地毯還真不錯,坐在上面……有些硌得慌。孫如遊探手一摸,從屁股下面摸出一塊羊骨頭。
“呵呵!答應了小玉,給她弄些嘎拉汗。府尹大人來找俺老滿有啥事情?別的事情先不要說,這喝酒的事情最大。來,幹了這一碗。”滿桂油乎乎的大手,遞過來一個精美的筆洗。
操他孃的,這玩意是拿來喝酒的?
心裡問候了滿桂祖宗十八代,孫如遊接過滿桂遞過來的酒。沖鼻子的酒味兒,薰得孫如遊直想吐。這一筆洗喝下去,事情也就不要談了,直接出殯吧!
孫如游到底在禮部混過,剛剛進來時候的懵逼已經緩過勁兒來。
接過滿桂的酒,站起身來對着四周的大小軍官們就是以禮。筆洗裡面的酒,灑出去不少。滿桂剛一皺眉頭,就聽見孫如遊朗聲道:“在下順天府尹孫如遊,今天有幸在這裡和諸君飲宴。
你們遼軍冰天雪地裡面酣戰韃子,我孫如遊敬佩你們。在此,孫某上敬戰死的英靈!”筆洗裡面的酒,“嘩啦”一聲就倒在波斯地毯上,頓時濃烈的酒氣蒸騰開來。
孫如遊瞥了一眼,他孃的筆洗裡面還剩下不少酒。
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再次高舉筆洗:“下敬塗炭的生靈!”
“嘩啦!”筆洗裡面的酒又潑掉了好多。
打眼又瞧了一下,還剩下小半筆洗。儘管只是小半筆洗,怕也是得有一斤多。這喝下去,他孃的也受不了。
“中間敬人世間的良心!”
“嘩啦!”又倒了好大一泡,這回孫如遊覺得自己應該可以順利喝下去。
端起筆洗,豪邁的灌了下去。見過當兵的喝酒,一般都是傾斜四十五度。酒漿順着嘴角向下流淌,不管從哪方面看,這都是一個直爽的漢子。
“好!是條漢子!”雖然對孫如遊倒酒的行爲有些不齒,不過這也挑不出個啥毛病來。滿桂站起身,第一個喊好。下面自然是口哨聲,讚頌聲一片片響起。
這酒進到肚子裡就開始造反,孫如遊滿臉通紅。被滿桂拍了一熊掌,胃裡的酒差點兒被拍出來。
“見笑!見笑!”孫如遊努力控制自己的胃,對着滿桂拱手。
“喝了酒就是兄弟,有啥事兒?說。”滿桂很四海的遞給了孫如遊一個烤好的羊腿。
“滿軍門,這白雲山莊是在本官治下。可現在就這麼被你們佔了,人家苦主到衙門告你們。本官覺得,趁着這事情還沒鬧大。軍門不如撤出去,對方有什麼說辭,本官負責擔待。絕對不讓他們去御史那裡告你們,如何?”
“告老子?”滿桂的眼睛瞪得牛大,看傻子一樣的看滿桂。
“怎麼……?”
“你知道他們幹了些什麼?就因爲我家大帥摔了一個茶杯,他們就將我家大帥扣押起來。請問,這非法扣押朝廷命官。這到底是個什麼罪名?他們還敢告老子,吃擰了吧。
府尹大人把人叫來,老子倒是要看看。是什麼人敢這樣顛倒黑白,老子擰下他的腦袋當球踢。”滿桂這一吼,身邊的軍官們立刻鼓譟起來。巨大的噪音形成了聲浪,差點兒把房頂給掀開。
孫如遊的耳朵“嗡”“嗡”直響,事情的經過他也知道個大概,沒想到居然就因爲一個茶杯。道玄真人,你就是弄頭豬來當管事,估計也惹不了這麼大的禍。
現在事情難辦了,人家咬死了這是私自扣押朝廷命官。
李梟是一般的朝廷命官?那可是手握重兵的大將,私自扣押朝廷大將,這罪名真砸實誠了。白雲觀也會受到牽連,儘管以道玄真人的人脈,這事情可以壓住。不過估計,也得大大的出一口老血。
這可怎麼辦?金沙還揣在懷裡,感受着金沙的重量。錢都收了人家的,事情不給人辦,這壞名聲。老子做貪官,那是要做出口碑的。
還回去?他孃的,揣進兜裡的金子,啥時候有還回去這種惡習。
搞不定事情,又不想還錢。孫如遊陷入無比的糾結之中!
“老弟啊!做大哥的說你兩句,這麼大的事情你不能自己扛着。私自扣押朝廷的總兵,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陰謀?老闆會不會是韃子的奸細,想要戕害我家總兵大人。這種事情總是要查證一下,這麼大的案子。你砸在手裡不行,還是往錦衣衛和東廠那裡面推才行。
都是吃皇糧的,何苦給自己找爛事兒。”滿桂摟着孫如遊的肩膀,一副好哥們的架勢。只是濃烈的酒氣,薰得孫如遊差點兒背過氣去。
滿桂的話,讓孫如遊的心“嘎巴”一聲碎裂成了兩半兒。
看起來,這些丘八是擺明了要把事情鬧大。東廠錦衣衛接手,這事情就會成爲京城最新的熱點新聞。別的孫如遊還不好說,不過白雲觀和道玄真人這一次肯定是倒了大黴。
這事情自己肯定是搞不定了,懷裡的金子還是還回去比較好。當官撈錢那是天經地義,不過給自己撈出禍事來那就不好了。畢竟,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多謝滿軍門提醒,下官這就回衙門,將案子向錦衣衛和東廠稟報。”都是聰明人,孫如遊明白過來之後,對着滿桂一拱手扭頭就走。現在聞見酒味兒,孫如遊就腦漿子疼。
回到白雲觀,把那袋子金沙放在案几上。二話不說扭頭就走,白雲觀這個邊能不沾,還是不沾的好。
道玄真人一下子就急了,錢退回來就表示孫如遊擺不平這件事情。難道說,非要去找魏忠賢才行?那可是要大出血啊!
“府尹大人留步。”道玄真人這時候也顧不得了,一縱身就從案几上竄了過去。沒想到,老傢伙的武功還挺高。
金沙又回到了孫如遊的手裡,這多少安慰了一下孫如遊糾結的心。
“事情雖然沒辦成,但府尹大人也盡了力。這是貧道的一點心意,對方怎麼說?”顯然,最後的問題纔是道玄想問的。
“真人你是不是什麼地方得罪了李梟?人家可說了,這件事情本官不便出手,要錦衣衛和東廠出手才行。這件事情要鬧大,您早做打算吧。”孫如遊忍痛,又把手裡的金沙推出去。
推出去的金沙又被推回來,力道很大不容拒絕。“這是貧道一點心意,一點心意。”
不管怎麼說,和這個掌控京城地面兒的官交好,還是非常有必要的。一小袋子金沙而已,算不得什麼。
孫如遊走了,道玄真人在屋子裡面盤坐良久。終於站起身來,對外面吩咐道:“備車,進城。”
“大人,李梟這是要幹嘛。事情鬧得這麼大,昨天晚上道玄那老道就到我家去了。那模樣,像是一頭受驚的驢子。孫如遊派人過來說,這事情有些大他們順天府管不了。說是什麼韃子的奸細假扮惡奴,意圖戕害大明名將。
打死我也不信,道玄那傢伙會是韃子的奸細。”許顯純一大早來到田爾耕的書房,他很想知道頂頭上司田爾耕對這件事情到底是個什麼態度。
“道玄是不是韃子奸細,難道老夫會不知道。可是啊!人家李梟咬住了理,這件事情就必須查。昨天晚上,道玄也到我家來了。說道激動的地方,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看着還是蠻可憐的。”
“大人,這可憐之人必有可憐之處。這些年他們訛人的事情可沒少幹,這一次踢到了鐵板上而已。是不是下官去問問李梟,看他到底想幹嘛。”
田爾耕瞟了許顯純一眼:“收人家好處了?好吧,你去李梟那裡問問。到底因爲個啥,他想要什麼。都探聽明白了!”
“諾!”許顯純躬身應諾,轉身就走。
他孃的老子收了好處,就不信你沒收好處。收錢大家一起收,可辦事兒他孃的就得老子跑腿。沒辦法,官大一級壓死人吶。
這他孃的都三月份了,天也不知道暖和點兒。
扣了頂水塔皮的帽子,許顯純帶着侍衛騎着馬直奔通州。李梟帶的兵太多,五軍都督府無論如何也不會放他們進城。李梟乾脆就在通州便宜坊超市住下,反正謝有財提前也做了準備,許多庫房都盤上了大炕,住下這些大兵絕對不成問題。
況且現在大部分的兵都被調去了白雲山莊,駐紮在這裡的大兵更是沒多少。
“呦!什麼風把您吹來了,裡邊坐,看茶。”李梟看到許顯純,明知故問的道。
“還不是因爲你的事情,說說吧。白雲觀的那些老道到底咋得罪你了,你廢這麼大的勁訛人家。”許顯純也不見外,坐到椅子上一邊摘帽子一邊問道。
“訛他們?哼!他們訛我還差不多,他奶奶的。虎子就碰掉一個茶杯,他們就要老子一千兩銀子。不給錢就不讓走,如果不是老子激靈,說不定腿都會被他們打折。”
“你拉倒吧!你腿讓人打折了,現在白雲觀裡還能有活人麼?說說,怎麼個章程你想要啥。都是老相識,這件事情哥哥給你辦了。”許顯純一副自己人的模樣拍着胸脯。
這纔是一個合格貪官應該說的話,李梟雖然跟許顯純打哈哈。可他從來都沒忘記,就是這雙手把燒紅的大鐵釘,釘進了楊漣的腦袋。
“其實也真沒想啥,真就是那天受了氣,心裡覺得窩囊而已。不過,如果他們肯把那個什麼山莊賠給我。那我覺得大度一下,原諒他們也不是不行。”李梟喝了一口茶,笑着對許顯純說道。
“啥!你看上了人家的莊子?”許顯純驚得嘴長得像是隻河馬。
想過李梟會獅子大開口,沒想到這哪裡是獅子大開口,這他孃的是鯨魚大開口。一張嘴就要人家一座莊子,還是個會下金蛋的莊子。這道玄老道到底是怎麼惹到這尊瘟神,要麼就是這老道今年犯太歲倒黴。
平日裡能掐會算的,怎麼就沒想着給自己搖上一卦。這下好了,莊子沒了。
被李梟盯上,跟被狼盯上區別不大,許顯純覺得白雲山莊很快就會改姓李。
“不是我看上了,而是白雲觀的老道作孽太多。我想幫着他們積極陰德,免得京城裡面怨氣太重,折了我大明國運。”李梟拿起一個桔子,遞給了狐疑的許顯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