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靈湘近日又夢到了那個妖媚的男聲,那男聲在夢裡輕輕喊着她的名字:“木靈湘......”
“誰?你是誰?”木靈湘在夢裡依舊保持着清醒,“是你上次救了我嗎?”
那妖媚的聲音,若隱若現:“別去......別去靈族......”
“靈族?爲什麼,爲什麼不能去靈族?”木靈湘有些着急,她環視四周,這跟上次她見到的混沌之地的場景一模一樣。
依舊是看不到形態,只能聽得到聲音,那聲音更加虛弱:“別去......”
木靈湘皺眉,她想找到聲音的源頭,可是無果。
終於到第三日了。
這一天,廣憐寺所有的人都很緊張,他們紛紛等待着子時這一刻的來臨。
木靈湘等到了夜晚來到了青草和紅葉的房門口,還沒等她決定好先敲哪個的門。二人已經出來了。
“恩,你們準備好了嗎?”木靈湘跟二人打過招呼後,出聲詢問。
紅葉有些苦惱地皺着眉,用手指杵了杵青草:“喂,三碗血,我們怎麼分啊。一人一碗半?”
青草依舊輕蔑地看着她,輕輕哼了幾聲:“一人一碗半?你可分得真清楚。”說完不理睬她,行步走向木靈湘。
“喂,那到底怎麼分啊?”紅葉跟在他身後,也走到木靈湘面前。
木靈湘對於二人此等歡喜冤家的行爲已經見怪不怪了,她睜隻眼閉隻眼,不便多時,主僕三人已經來到滅魂院住持的禪房中。
從那日送木靈湘回房以後,霧裡一直都在住持的房裡,從未離開。
這是這幾日以來,木靈湘第一次看到霧裡。他似乎有些憔悴,但是臉上身上依舊乾淨不已。禪房內沒有點燈,只有依稀的月光揮灑着。
“你們來啦。”霧裡淡淡地問候着三人。木靈湘看着住持遺體上方的佛珠再次被霧裡收回,住持的的身旁擺滿了白色的蓮花,他整個人被花海包圍着,就像睡着般安靜祥和。
他的額頭上以及東西南北四方各位都貼着一張黑色的符文,上面沒有任何符字,卻依稀閃着金光。
“霧裡,這就是你用法術化煉的烏金符嗎?”木靈湘靠近住持,打量着那張黑色的符文。
“恩。”霧裡點點頭,將禪房所有的窗戶全部打開,只將房門緊鎖着。他看向夜空,月色正濃,離子時還有一刻鐘。
而後,他又用佛珠幻化成了三個石碗。轉向紅葉青草:“仙血,放入此碗中即可。”
紅葉幻化出一片楓葉,準備用它割開手腕。
“白癡,不用你來!”青草白了一眼她,將她的楓葉搶在手中,劃開手腕,放着仙血入碗。
“青草......你......你怎麼放那麼多仙血啊?說好了一人一碗半的啊。”紅葉看着青草放完一碗又一碗,他的臉色從紅潤到蒼白,鼻尖都冒着汗。
青草依舊輕蔑地看着她說:“放血這種事情,男人來幹就行了!你每個月流的葵水都夠多了,還想失血暈過去不成?”聲音有些發顫,青草放完第三碗血以後,腳步有些站不穩。紅葉趕緊去攙扶着他,用法術將傷口治療好。
“青草,你......”紅葉聽罷,有些尷尬,想怒,又覺得很溫暖,便沒有開口說話。
青草失血過多體力不足,有些疲倦地閉上眼睛。
“知道爺好了吧!哼!”輕輕吐出這句話後,青草也沒有力氣說話了。
木靈湘此時有些擔心青草體力不支,她對着紅葉說:“你快些將他扶入房間,這裡應該不會有危險,今晚你們留在房內休息。”
轉而對着青草:“你好生休息,我明早再來看你。”
紅葉本想送青草回房再回來,聽到木靈湘如此說。也便沒有多說話,聽從她的吩咐,送青草回房照顧了。
木靈湘緩緩對着霧裡詢問:“離子時還有多久了。”
霧裡讓木靈湘坐到房中椅子上,他則在靠近住持的牀邊地上打起坐,“再稍等片刻。”霧裡閉上眼睛,嘴裡輕輕念着經文。
夜已深,木靈湘一動不動地盯着霧裡和住持看,丁點兒聲音也不敢發出來。
幾朵浮雲飄在月亮旁,風輕輕吹着,雲將月色完全掩蓋,房中一片漆黑。
這時候,霧裡騰空而起,在空中打着坐,嘴裡的經文換成了咒語。他雙手合十前拋出佛珠,佛珠的金光照亮了整個房間,緊接着,那三碗仙血被佛珠快速地吸收着,在金光周圍緩緩旋轉。
隨着霧裡念輪迴咒的聲音越來越大,金光旋轉仙血的速度也越來越快。旋轉的漩渦由一個小圓圈變成了大圓圈,仙血和金光將住持的遺體緊緊包圍着。住持周身的蓮花漸漸由白變紅,開始是粉紅,後來紅越來越深,仙血被蓮完全吸收着。
蓮散發着紅光,紅光在烏金符的催動下飛向窗外。金光依舊籠罩着住持的遺體,突然紅光越來越強,烏金符緩緩鬆動,等到烏金符消失殆盡之時,金光也沉入住持體內。紅光變淡,直到消失。
木靈湘第一次看到如此場景,“霧裡......”她看到霧裡也在紅光消失時落在地上,依舊保持着打坐的姿勢,可是他的額頭冒着汗,呼吸也不穩,等他收回佛珠,已是疲憊不堪。
“湘子,你來扶我起身。”霧裡向木靈湘伸出手,木靈湘趕緊去他起來。將他扶在椅子上,木靈湘很是懊惱沒有學會一星半點兒的法術,她只能拿出手絹給霧裡擦着汗。
等到霧裡微微調息好,他起身和木靈湘走向住持那邊。住持的手微微動了動,眼睛慢慢睜開。看到木靈湘和霧裡,他嘆了口氣:“唉,冤孽啊,想不到她竟如此恨我......”
住持緩緩起身,看着霧裡:“你終究還是啓動了輪迴陣,這種咒法最傷人身體。”然後從袖口裡拿出一瓶丹藥,遞給霧裡。
“快服下一粒雪凝丸吧。”
霧裡接過丹藥,服下。
木靈湘酸酸鼻頭:“住持師父,究竟是何人害你?你的魂魄爲何會被人取了去?”
住持靠在牀頭,並不答話。
“霧裡,你先出去號召衆弟子,等會兒我有事會交代他們。”
霧裡淡淡應了聲:“是。”他走出禪房,等他徹底離開了滅魂院。住持這纔看向湘子。
“住持,你把霧裡支開,是有事要跟我說吧?”木靈湘疑惑地看着住持,住持打量着木靈湘:“我以前就知道湘子是極美之人,想不到臨死前終能看到你恢復女兒身的樣子。湘子這樣,師父都快認不出你來了。”說着又笑了笑。
木靈湘有些羞澀地點點頭:“身爲師父的徒弟,我自然是極美的。師父,你不要打趣我了。你還沒告訴我究竟怎麼回事呢。”
住持有些疲倦地看向窗外:“她馬上就會找過來了,你們啓動輪迴陣,她現在不曾發覺。過不了多久便會察覺到的。”
說罷,雙手合十,又唸了句:“阿彌陀佛!”這纔看着木靈湘:“湘子,我要告訴你我們霧家的一個秘密。”
“支開霧裡,是不想讓他再繼續怨我,他終究是恨了我。”住持神色有些痛苦。
木靈湘覺得震驚,但是不敢多言,只能認真聽着。
“我們霧家的始祖在很久以前,因爲冒犯過那代的妖王,從此受到詛咒。此後的每一代都只能生下一名男子,且霧家世世代代男子單傳,每一代的男子最後都不得所愛,即使和愛的人在一起,也不得善終。”
木靈湘不敢置信,瞪大雙眼,看着住持。
“最終所有的霧家的男子都會走同一條道路,那就是出家入寺爲僧。這個廣憐寺就是我們霧家的始祖那代建立起來的,這個滅魂院裡供奉的住持的骨灰就是霧家人的骨灰。這裡就是霧家所有男人葬身之處,是霧家的祠堂。”
木靈湘徹底呆住了,她原以爲住持出家只是因爲情所傷,可沒曾想過竟是有這次緣由所在。更沒想到這個廣憐寺竟然是霧裡的祖先所建立!
她也不明白爲什麼住持要將這個秘密獨獨告訴給她。
住持臉上浮現出驚恐的表情:“湘子,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們霧家的男子的苦啊。”他看着木靈湘,神情恍惚:“當年,當年霧裡的娘也是如你一樣年輕貌美。我們很相愛,當我的父親告訴了她家裡的秘密,她還是毅然決然地嫁給了我。”
“可是我沒用,我終究沒辦法保護她。雖然我盡力不讓她懷孕,直到我們都年歲已長。衆人都以爲她是難產所死,其實不是啊!”說到這裡,住持老淚縱橫,再也忍不住抽泣起來。
“霧家的男子世代單傳,都會遇到一個極其喜歡的女子。我遇到了霧裡的母親,我本來已經決定就算霧家斷絕在我這一代,也不讓她生下孩子,可是她終究是不忍我霧家就此斷絕。當我知道她懷孕的那一刻,我想打掉那孩子,可是她以命威脅,我......”
“那天夜晚,下着很大的雨,還打着雷,霧裡要出生了。她痛苦地躺在牀上,求我......”似乎想到了什麼,住持渾身顫抖。
“她求了您什麼?”木靈湘看着住持這幅模樣很是着急。
住持顫抖地哭着,聲音絕望地似乎不像他自己說出來的:“她求我挖了她的心。”
木靈湘面色蒼白,她不懂,爲何師孃會求師父挖了她的心!
“我就在那天晚上,挖了她的心。我永遠記得她那時候的笑顏,笑得那麼開心。然後永遠地閉上了眼睛。”住持說到這裡,沉重地閉上了眼睛,整個人彷彿不像活物。
木靈湘腦子裡一片空白,挖了她的心,挖心......
“你很奇怪對不對,我那麼愛她,爲什麼會挖了她的心。因爲這就是詛咒的殘忍,終結一代愛情,就要將心交給他。相愛是因爲心在別人身上,可是將心交給了別人,那人便再也活不了了。”
“活着的人,永遠痛苦,永遠懷念着死了的人。那死去的人成了摯愛,霧家的男人心中有了心魔,便再也不願獨活。可是阻止詛咒只能修身成佛,可是心中有了魔怔和執念,如何能成佛?”
“於是世世代代,霧家的人只能在這廣憐寺裡面唸經贖罪,爲死去的愛人懺悔着。然後魂斷於此,甚至不能與愛的人合葬在一起。”住持眼神空洞,木靈湘有些害怕看到這樣住持,身體微微顫抖。
“住持......”木靈湘惶恐地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什麼,木靈湘認真地問:“難道就沒有別的破除詛咒之法嗎?”
住持看向木靈湘:“成佛!但那並不是破除詛咒,而是阻止詛咒的發生。佛沒有了愛慾,便不會有悲劇的延續。破除詛咒之法比成佛更難,因爲不可能會有人做到這一點。”
“是什麼辦法?”木靈湘急切地問着。
住持不再看木靈湘,過了很久才說:“心......愛人之心。”
“當初霧裡的母親生霧裡的時候,便知道生下他之時便活不了了。她想給我破除詛咒,必須要我吃了她的心。我又怎麼可能吃下她的心?可是不挖出她的心,她和霧裡兩個人都活不了。她求我,她睜着的眼看向我時那樣懇切的目光。”
“我知道她愛這個孩子,所以纔會拼死生下這個孩子。可我已經挖了她的心,如何能再吃下它?吃下了愛人的心,可是她終究是凡人。也許詛咒因此而被破除,可是那心愛的人卻會魂飛魄散,再也入不了六道輪迴。”
住持突然抓緊木靈湘的雙手:“湘子,我怎能......我怎能......”
“她愛上我已經夠苦的了,我怎能讓她再無來世?所以詛咒依舊生生世世延續着,霧家的男人依舊代代出家當和尚。”
木靈湘心疼地看着住持,也許在霧裡母親死去之時,或者說是在他挖去霧裡母親的心的時候,他便已經死了。
自那以後的歲月,雖生尤死!
住持突然惶恐地看向木靈湘:“湘子,我求你。求你一件事,你答應我好嗎?”他懇切地看着木靈湘。
“我知道等到天亮我便會離開這世間,你就當做成全我這個孤苦老人的最後一個心願,行不行?”住持握着木靈湘的手緊了緊,讓她覺得有些吃疼。
“住持,您別激動。您說的我都答應......。”木靈湘安撫着住持。
“湘子,我求你離開霧裡。此生與他勿要再相見。”住持說出這句話如雷擊在木靈湘身上,把她壓地透不過氣來,她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腦子裡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