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常奶聲奶氣倒也無妨,偏蜜蜜這次卻是有些不屑和厭煩的口氣。
黃老爺臉色一僵,眼神爬上了冰冷。
徐丹喝止道:“蜜蜜不得無禮,誰教你這般沒規矩的?還不快給外公道歉!”
孩子也愛面子要自尊的,蜜蜜見自己孃親突然大聲兇自己,先癟了癟嘴,委屈吸了吸鼻子,眼眶立馬溢出了淚水。
黃老闆心裡好受了些,剛想開口說算了,蜜蜜卻立馬放聲大哭了起來。
“嗚嗚嗚……我不要孃親了,啊啊啊……孃親罵窩。”
蜜蜜邊哭小嘴還斷斷續續說個不停:“我就說了一句話,嗚嗚嗚……就罵窩。”
黃老闆有些尷尬,秀娘彎腰哄蜜蜜,蜜蜜兩隻手抹眼淚扭着身子抗拒,聲音震天響。
周勤起身拱手致歉道:“乾爹乾孃別怪,平日是我們寵太過了,才讓她這般沒規矩。”
徐丹連忙告罪,輕輕牽過女兒往後院避過。
蜜蜜一邊哭訴討厭孃親,又一邊聽話挨着她走。
徐丹將女兒攬進懷裡,輕輕哄勸。
她心裡也不是滋味,平日裡家中都是自己人,畢竟還小,童言無忌也無妨。
可黃老爺分明帶着目的而來,雖說大人應該不會因着一句話記掛在心,但誰知道呢。
再說兩家隔得遠,一年也沒什麼來往,倒是不用放在心上。
但黃老爺今天來的這一遭,讓徐丹這會突然明白,從黃家,到劉家,再到盧家,不知不覺中他們接觸的門第只會越來越高,孩子再不能這樣放任下去的了。
“蜜蜜乖,孃親疼你呢,只是你剛剛說錯了話,孃親一時大聲了些,不是兇你的。蜜蜜是孃親的小乖乖,孃親最愛你了,不哭了哈。”
蜜蜜哭得直打嗝,嘟着嘴將頭埋在徐丹側頸下親暱蹭了蹭。
張媽媽連忙過來扶徐丹,心驚道:“丹姐兒別蹲着,快站起來,小心壓着肚子。”
徐丹搖了搖頭,對着張媽媽朝大廳使了一下眼色,張媽媽立即會意,朝大廳那去了。
張媽媽新沏了茶,再添上糕點小食,滿臉歉意道:“黃老爺,小姐要老奴來告個罪,孩子大約是鬧覺了,平時這個點正是午睡的時辰呢。”
黃老爺聞言擺擺手,秀娘道:“無妨,孩子嘛,就是這般哭鬧長大的,你叫丹姐兒別急,哄她睡熟了再過來說話吧。”
張媽媽躬身謝道:“哎,我替我們小姐,小小姐多謝老爺太太的福。”
周勤知道徐丹其實也困了,她本來就有午睡的習慣,更別提有了身子後會嗜睡了。
天空一片陰沉,灰濛濛的雲層籠罩着大地,讓人覺得有些打不起精神和壓抑。
大廳裡的三人話題轉向了在海邊忙碌的陽哥兒,如今陽哥兒被曬得黑了一大截。
秀娘一提起兒子便是滿腔的心疼,黃老爺只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男人這麼在乎皮面有什麼用。
周勤只好在其中緩解氣氛,“海邊人性格怎樣?我沒去過,不知民風如何?”
黃老爺有些鄙夷道:“窮山惡水出刁民,能怎麼樣?野蠻也得,不知變通,只顧守着舊約。”
海民信海神,有自己的信仰。
許多商人跟他們做生意時都會跟他們到供奉的海神廟起誓,答應了便不反悔。
白家介紹了幾個當地商人給黃家認識,黃老爺親自跑到海邊接洽。
誰知都說在海神面前起過誓,這樣不能答應,那也不能更改,到頭來只得了人脈,根本沒得利益。
黃老爺對白家一肚子怨氣,但人家明面上也給你牽線了,你還能怎麼着?
還不是火往肚子裡咽,然後用五臟六腑澆滅,惹得自己一身內傷。
黃老爺又想着周勤徐丹這裡今日也算白來一遭,只覺無趣,便說還有事要走了。
周勤幾次挽留,徐丹也來勸說叫他們住一晚,都沒有留住,只好送他們出門。
秀娘憐愛的將徐丹鬢角的碎髮往而後撥,柔聲道:“丹姐兒,好好過日子。”
“乾孃……”徐丹眼角微熱,心口一窒,一時不知說些什麼好。
徐丹自知留不下秀娘住一晚,秀娘根本沒有選擇權。
明明兩家距離不遠,徐丹卻知道,她們輕易是見不着的,因爲中間的妖魔鬼怪太多了,頻繁相見反而會惹上糟心事。
秀娘亦有所感,拍了拍徐丹的手寬慰道:“好孩子,放心吧。”
徐丹只能點點頭。
黃老爺已經坐上了馬車,秀娘不好再留,只得放開徐丹的手,轉身上了車。
馬車的軲轆聲漸漸消失在視線裡,一陣北風吹過,山林裡的樹木左右擺動,綠色的浪潮不斷涌動,一如往常的平靜。
徐丹突然覺得難受不已,淚水從眼角滾落。
周勤見狀也顧不得周圍還有大全一家和張媽媽在場,忙用衣袖替她擦去眼淚。
“丹娘沒事,別想那些不相關的,小心身子呢。”
張媽媽也上前來勸:“小姐想開些,個人有個人造化。我觀太太也不是泥性子,心中也有成算,想來她定是應付自如的,我們別白操心了。”
徐丹點點頭,許是有了身子,她情緒不由得敏感許多。
一時覺得世事蒼涼,自己卻只能看着親人在泥潭裡掙扎,一時又覺得富貴是籠中鳥,比不得鄉野自在。
“丹娘也累了吧,我們回房歇歇。”
周勤見狀給張媽媽遞了個眼色,張媽媽會意,兩人一左一右將她扶回房中,哄她睡下。
不消一會,徐丹便和牀上的蜜蜜一樣,睡得不省人事了。
周勤坐在牀邊獨自將這大半天的對話自己默默整理和消化。
黃老爺此番目的明顯,一是想他們多個劉家、盧家說黃家的好話,多牽線。
可線已經牽過了,那這番舉動不就是自爆其短:黃耀泰從陽哥兒手裡接過關係卻沒有和盧家交上關係。
二是想借徐丹鬥繡圖比賽的名頭做生意。
三便是想借錢。說什麼有好路子介紹,都是糖衣炮彈,實際上就是借錢。那不就是說明黃家如今資金週轉不開嘛。
其實周勤回答黃老爺說銀子借給劉家一事只是藉口而已,但是周勤不怕黃老爺去問的。
事實上就是去年劉家那筆酒水錢,周勤和徐丹說留給他們在京城備着有什麼急用,所以劉家便說算借的。
周勤不相信黃家真的會去問劉家這事,就算問了,難不成還會問具體的數不成。
周勤想到這不由得鬆了口氣,感慨道:這真是一環接一環,環環相扣,每一步都自有其意義啊。
“周大哥你嘆什麼氣?”
徐丹剛睡醒的聲音很是軟糯,周勤聽後便不自覺放低聲音,越發溫柔起來,“丹娘醒啦?”
“嗯,你剛剛想什麼呢。”
周勤抱扶起來靠坐在牀頭,還貼心的那枕頭給她墊在身後。
“就是不太明白,爲何黃老爺一定要幫扶不成器的大兒子,也不願意給陽哥兒一個機會呢。”
徐丹輕笑了出,心道:你當然不明白啦,你又沒有美妾嬌婢,也沒有嫡庶子女。
周勤見她懶散的靠在牀頭繞頭髮玩,卻沒有給自己答疑解惑,便湊近她臉頰親了親,討好道:“丹娘與我說說,我便明白了。”
徐丹嗔他一眼,緩緩說道:“你覺得黃耀泰不成器,可是你不知道他身上有幾重助力。外家一層,岳父家又一層,每一層都是幾代人共同的心血。”
“陽哥兒能力是有,可是庶出爲何低人一等,你看他可有助力?白氏可不會幫陽哥兒選個有力的岳父家,說不得嫂子家還不如黃家呢。”
“周大哥你自己心裡比對比對,若你是黃老爺,你把寶壓在誰身上更值當啊?再說了,他就是想壓在陽哥兒身上,那白家和黃耀泰岳父家能同意?”
“我只你一個儘夠了,決不會有那嫡庶之爭,纔不這麼糊塗搞這些污糟事呢。”
徐丹睨他一眼,見他只是認真評判當前的事情,不似故意哄她高興,心中歡喜不已。
徐丹嬌嬌說道:“周大哥,我口渴了。”
周勤聞言忙起身去倒水,他細心用手背試了茶壺溫度後溫聲道:“有點涼了,丹娘你等一會,我去給你換一壺熱的過來。”
“嗯。”徐丹臉上溢滿幸福的笑容,瞬間覺得心中的鬱悶全都沒了蹤跡。
等周勤倒了溫水來,徐丹便提起蜜蜜的教育問題。
周勤問道:“那丹娘說怎麼教好呢?”
徐丹凝眉思索,過了一會徐徐說道:“下次蜜蜜再學舌,若是不好的便要同她說一下,不要覺得她人小不懂便忽視了。再則如今得開始叫她規矩了,行禮、吃飯都得約束一下,至少見客時不至於太失禮。”
“好,都聽丹孃的。只是你身子重了,我和張媽媽、雀兒來管她,你只管安心養胎便是。”
徐丹點點頭,“嗯,行吧。”
蜜蜜就這麼在熟睡中被爹孃定下了規矩,不過這都是輕的,大家也都以耐心勸導爲止,其實也沒什麼。
今年過節氣氛便好像更熱鬧了,招弟盼弟比起去年性格活潑開朗了不少,加上蜜蜜大了,能跑能跳,幾個孩子聚在一起玩鬧,便頓時覺得家中很有生氣。
孩子們什麼都覺得神奇,凡事也願意幫忙和跑腿,惹了不少笑話。
蜜蜜愛貼窗花,連着那天青色的紗帳都不想放過,好不容易被徐丹勸下,又瞧上了雀兒拿草珠子串的珠簾。
小傢伙玩上了癮,還以爲大家跟她躲貓貓的,不一會功夫又去搗蛋。
她拿着窗花站在那,等人來了才裝模作樣的開始貼,別人一來抓她便樂得不停。
蜜蜜要不是個小棉襖,估計得被好一頓訓才行。
除夕當天,大家都換上新衣裳,準備喜氣洋洋的迎接新年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