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在賈道全拔出刀,砍向曾經低頭不見擡頭見的莊戶的那一刻,他心中的魔鬼已經放了出來。出莊之後,他的手下根本就沒有任何作戰的準備。當然也沒有戰爭的經驗。反正對於這個賈家莊的莊丁來說,打仗和劫掠沒有什麼區別,他們都是新手,根本就分不出此間的區別來。
在毫無準備的前提下,莊子準備落草的人浩浩蕩蕩出發了。
沒有糧草。
沒後後勤。
甚至連補給都是毫無準備。
抵達高家莊外圍之後,賈道全才發現沒帶糧食,連鍋都沒帶。面臨上千人吃飯的問題。這一點,他根本就不會猶豫,直接將手伸向了高家莊周圍的村子。高孝立的莊子有高高的寨牆,也有訓練多年的莊戶。高家莊周圍上百頃土地,光種地的佃戶就有幾百戶,這些人不可能都進入高家莊居住。賈道全狠心對手下喊道:“就地取糧,反抗者,殺!”
賈家莊的莊丁在猶豫了一會兒之後,分出隊伍撲向了最近的村莊。
散落在高家莊周圍,還有三四個村子。
這些村子裡的人,成爲高家種地的佃戶百姓,而他們註定會成爲高家莊落下的第一滴血。
“我的牛!”
“喪盡天良的強盜,還有王法嗎?”
“孩子他娘!”
……
惡念一旦沒有了道德的約束,昨日還是木納好客的百姓,今日就成了來自地獄的惡魔。幾個村子的食物被掠奪一空,牛,牲口也被屠殺。還有人,也難逃厄運。
濃煙給高家莊帶去了警告,同時也宣告着雙方不死不休的開始。
“莊主,大事不好了!賈家莊的人打過來……”
自古以來,百姓械鬥,總是難以平息。主要是宗族和宗族之間,村子和村子之間的仇恨,不會因爲時間而被淡忘,反而會積怨越來越深。
高孝立一開始還以爲是賈道全這廝破罐子破摔,準備用勢讓自己屈服。
當他站在高家莊兩丈高的寨牆上的那一刻,他這才發現,自己小看了賈道全。這廝不是來理論的,更不是來用實力壓他一頭的打算,而是鐵了心要造反。高家莊周圍幾個村子,都是一片濃煙滾滾的局面,恐怕賈道全已經劫掠開始殺人了。
殺人是手段。
目的是誅心。
將高家莊的心攪亂了,尤其是高孝立的心攪亂了,對賈道全來說纔有可乘之機。他帶着的手下,攻城就別指望了,他的心眼再大,也不至於將手下的莊丁訓練成真正的士兵。而攻城,對於士兵來說,無疑是難度最高的訓練。
再說,賈道全無法承擔攻城帶來的傷亡。自古以來,戰爭最殘酷的方式就是攻城,賈道全一共就這麼點人手,真要是折了大半在高家莊的高牆之下,就算是高家莊最後被他攻破了,這麼大的損失,他也接受不了。
不過壞心眼不少的賈道全,出手就讓高孝立心口一痛。
他站在城頭上,氣地整個人都在發抖。高孝立深知,賈道全接下來想要幹什麼了。一旦對方在莊子的寨牆下搦戰,他就得乖乖的派人出去應戰。高孝立說什麼也想不明白,賈道全這廝爲何會突然就反了?
連大宋官員的身份都不要了嗎?
果然,城頭的高家莊莊丁發現村子被焚,即便沒有親人在村子裡,臉上也驚慌起來。
“莊主,小人的兄弟都在村子裡,小人……”
“蠢材,你去就能救得了嗎?”
高孝立怒踢跪在自己面前的莊丁,臉都成了絳紫色,卻無計可施。這時候,聞訊趕來的李逵等人也上了城頭,賈道全的做法,讓李雲等人氣憤不已。但是李逵和史文恭卻蹙眉思索起來。
李逵看向史文恭開口道:“史大哥,賊子似乎是計!”
他沒有戰爭經驗,甭管是古代的,現代的,都沒有。但智商在線,看出了對方一些小心思。遇到突如其來的這種場面,首先就是懷疑對方此舉的意圖。
但是史文恭不一樣,他雖說是武夫,但是御拳館是什麼身份地位?說是拳館,其實更多的是像是武將培訓地。只不過,御拳館出來的武將,屬於那種沒有身份,也沒有靠山,更沒有功名機會的三無產品,在大宋軍界嚴重滯銷。
大宋沒有專門的武將學校。而御拳館在某種職能上取代了武將培養的地位。
雖說主要以個人武力爲培養目標。但御拳館中的老師傅,那個不是擁有將軍身份的軍官,少說也是遊擊將軍的職銜。只要想學,兵法,排兵佈陣,訓練士卒,什麼學不到?
所以,史文恭和其他武師不一樣。
他能帶兵打仗,同時也武藝驚人。
站在城頭,他也看到了賈家莊的所作所爲,雖目力所限,不能看清賈家莊莊丁的惡行,但殺人放火,既然火都已經放了,殺人還會遮遮掩掩嗎?
他早就看出賈家莊莊丁雖是殺人,但更多的是有深意,可沒想到,李逵也看出來了。史文恭對李逵的眼界大爲驚歎。他進入劉家也有幾個月之久了,跟着劉清芫這個小女孩,接觸李逵時日也不短了。可在他的印象裡,李逵就是個不太主流的大宋讀書人。原因很簡單,他老師是周元,兩榜進士,老師更是文壇大宗師蘇軾,沒道理不去混文化圈,卻在大宋將門這灘泥水中撲騰。
即便有些跳脫,但在史文恭眼力,李逵本質上還是讀書人,就連李雲也是如此。
忽然間,面對驚變,卻能穩住心神不亂,就已經很難得了。還能看出對方的深意,難道李逵隱藏了他的帶兵作戰的才能?
心中雖說驚詫,但史文恭還是無法斷定李逵所想,是否和他的想法是否可以印證。畢竟,他也是初出茅廬的新手,戰爭經驗和城外的賈道全等人沒有多少區別,如果說接下來的械鬥變成一場戰爭的話,也是史文恭第一次踏上戰場:“人傑,你也看出來了?”
李逵默默點頭道:“殺人很沒必要,可是一旦動了殺心,就必然爲點什麼。賈道全此舉,不僅僅是給高家莊的人示警,同時也是威懾。逼迫高家莊的人做出應對。在我看來,賈道全應該是想搶個先手。”
“賢侄,別先手後手了。”高孝立匆匆跑來,在狹窄的城頭上,頗爲不易的邁動着大步,還沒到近前,就嚷嚷起來:“賈道全這廝反了!”
“高老爺,我們都看到了!”
李逵無奈道,對方傻乎乎的豎着一面‘賈’字大旗,雖然少不了會被人誤會是商號人馬,可聯繫到最近潁州地面上發生的事,不難猜到是賈道全的人馬。
潁州地面上,能夠一下子拉出幾百、上千人馬,高孝立是一個,賈道全也能算一個。
高孝立一頭的油汗,黏糊糊的在陽光下透着亮,可惜他根本不顧上擦拭,着急忙慌的解釋:“賢侄,錯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賈道全可能要攻城了!”
“攻城?”
李逵琢磨了一陣,指着城外的賈家莊莊丁道:“就這樣的貨色,還敢說攻城?”
高孝立愕然,他沒想到李逵會在自己的地盤撅了自己。史文恭沉吟道:“天時地利人和,他那頭都沒有佔到,憑什麼攻城?”
高孝立憋屈不已,他纔是將門子弟,你們一個武師,一個非主流書生,還敢說我判斷的不對?
氣惱不已的高孝立甩臉子道:“那麼你們告訴我,他此意爲何?”
“嚇唬你唄,看看你周圍的莊丁,一個個臉色慘白,估計都沒殺過人,見到血就怕了!”
李逵擡手指着周圍高家莊的人馬,語氣雖說有點戲謔,但卻是一語中的,他們站在城頭上,卻看到高家莊內部的人馬都已經慌神了。不少人有親眷在村子裡。此時狼煙起,少不了擔心家人的安慰。高孝立見狀,也是滿心無奈。
這話多稀罕吶!
他高孝立有不是佔山爲王的強人,手底下的莊丁平日裡就農閒訓練一下,怎麼可能讓他們出去殺人練膽?
大難來臨,少不了軍心渙散,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他又沒想過自己從軍履軍職,將莊丁變成親衛,固守大宋邊境。就算是有從軍的心思,也不可能殺人啊!大宋如今有戰事的地方,也就是西夏關中一帶,將門子弟就算是要從軍,也不會鐵了心去這個地方。萬一,自己戰死在邊境,偌大的宅子託付給誰?
宅院裡的妻兒美女不知道會便宜那個殺千刀的貨。
有錢,有家底,纔會惜命。高孝立就是其中的一份子。他怕死,也不怕說出來。反正沒人會指責他一個財主,要擁有將軍的氣勢。這簡直就是刁難他。
眼見着城下的莊丁們開始亂了起來,高孝立說兩句,就忍不住扭頭看。好在他站在城頭的位置,居高臨下,高家莊也只有一個寨門,出入都要經過他的眼前。就算是有人想要乘亂鬧事,也要在他跟前走一遭。
鬧事的人越來越多,高孝立不得不派人下城頭安撫。
但是效果很差,幾乎這裡的恐慌剛剛下去,那邊出城的呼聲頓時起來。鞭子,棍子的威懾力也有限,總有人沒捱上打,還天真的以爲罰不責衆,自己也是好心擔心人而已。
就算是高孝立在城頭上怒喊:“蠢材,殺才,你們幾個出城就能救人嗎?難道你們想和家人一起成了城外賊子的刀下冤魂?”
“州城距離不過一日路程,官軍來了,你們家人自然脫困!兩日,只要我等守住莊子兩日,援軍就會抵達。你們出去,賊人人多勢衆,左右也是個死。”
“老爺,我等不過是百姓,能苟活於世已經是幸運。但要是家人沒了,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
雖說,高孝立一直極力安撫,強制手段也下了,但是抽兩鞭子的效果,幾乎起不到威懾的作用,眼見場面就要失控。
李逵一咬牙,從城頭上跳下去,衝入人羣之中,將爲首叫嚷的人一腳踢翻,貫日刀倒轉之後,刀柄落入手中,倉啷啷刀出鞘的那一刻,將所有人都嚇住了——這廝要幹什麼?
可是沒等人反應過來,李逵手中的貫日刀劃過一道銀光,落在了腳下那人的脖子上,噗的一聲,腦袋在地上打滾,靠的近的幾個人,頓時被濺了一身的血,一條人命頓時就死在了李逵的手中。
“殺人啦!”
呼啦啦,以李逵爲中心,人羣一點點的努力往外擠,深怕李逵手中的長刀接下來會落在他們的身上。無端端的丟了性命。
遠處的生死,雖然恐怖。但哪比得上眼睜睜的看到平日裡說話的人死在眼前,血噴在臉上,還是熱乎的,李逵凶神惡煞般的眼神轉了一圈,頓時將人的膽氣嚇得灰飛煙滅。
李逵滿滿舉起手中的貫日刀,對鬧事的人咧嘴一笑,那慘白的牙齒,陰森森的恐怖,讓人不寒而慄:“亂軍心者,殺無赦!”
“此人就是爾等榜樣!”
“高家莊莊丁,有一個算一個,不聽號令者,殺無赦!”
“無端鬧事者,殺無赦!”
“與賊子同罪!”
……
原本亂紛紛的莊門前,頓時安靜的如同寂靜的夜晚,落針可辨。而李逵走在莊丁中間,一甩手中長刀,一道血痕立刻落在了邊上的牆上,頗爲醒目。莊丁的臉色依然慘白,甚至比之前更加害怕了,但卻不是六神無主的慌亂之色,而是對李逵的畏懼。至少比矇頭亂竄已經好上很多了。
高孝立張了張嘴,他發現喉嚨似乎有東西被堵住了似的,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心頭惱怒不已,李逵這廝簡直就是膽大包天,絲毫不把他這個主人放在眼裡。可李逵殺人之後,高家莊的莊丁卻彷彿被李逵嚇住了,反而對城外的殺戮不再關心。看似未戰而損失一人,卻讓莊子在下一刻,擁有了最起碼的防禦力。
就在此時,城頭外齊刷刷數百人大喊:“高家莊的人聽着,開莊門,饒爾等狗命,要是不然,雞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