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直奔皇宮的和寧門。
和寧門是大宋皇宮的後門,正門是麗正門。
這是因爲面南背北的客觀要求,只能如此建築。
只是趙構當初在臨安只能找出這麼一塊地方,出了麗正門不遠就是錢塘江了。
朝中文武大臣如果上朝從正門走,就得從臨安城裡過來,繞宮城走半圈兒,才能繞到正門。
大宋的皇帝倒也“隨和”,於是大臣們上朝就從後宮和寧門上朝了。
每次科舉殿試放榜,也是在和寧門旁邊的東華門舉行。
只是,按照前朝後寢的制度,從後宮門進來,可是要先穿過後宮區的。
於是,剛從御花園出來的嘉國公主趙寧兒,就看到了這樣一幕:
燕王楊沅,着“金翠袍”,佩長劍,昂昂然直往皇宮中而來,目不斜視。
頭上一頂金冠,冠上有紅色的羽毛,一襲紅色袍衫,袍衫上用金線繡着的鳳凰、蛟龍等神獸紋飾在陽光下若隱若現。
金冠上的翡翠和腰帶上的藍寶石光彩奪目。
由於楊沅龍行虎步,步伐過於急速,金翠袍下皁青色的長褲也若隱若現。
趙寧兒吃驚地道:“不朝不節的,楊將軍怎麼這般隆重?”
趙寧兒直覺的感到有些不對。
楊將軍可不是那麼狂妄的人,雖然他有資格佩劍入宮,也有資格着金翠袍這樣的隆重冠帶,可是照理說,以楊沅的性情,不至如此。
趙寧兒想了一想,便急急吩咐身邊的人,一個去晉王府,速把晉王叔找來,另一個則跟上楊沅,想看看楊沅究竟要幹什麼。
楊沅趕到御書房,便讓太監入內傳報。
楊沅有“三不朝”的殊榮,其中的“贊拜不名”並不是說不經通報,就可以直接闖進皇帝的所在,而是說不喊他的名字。
因爲正常情況下,所有大臣在皇帝面前,都是應該自稱和互稱名字的。
至於說皇帝禮賢下士,尊你一聲卿,亦或呼其表字,呼其官職,那是皇帝跟你客氣。
朝堂之上,大臣們之間,通常就該直呼名字。
皇帝傳見某人時,太監也應該直呼其名。
但楊沅就不可以直呼其名了,只能稱他的官職或爵位。
所以消息報進御書房,片刻之後便有太監出來,站在階上,揚聲道:“官家宣燕王覲見。”
楊沅一甩袍袖,按着太皇太后吳氏所賜的“沉淵劍”,便昂然進入了御書房。
楊沅進入御書房的時候,趙諶已經先他一步,避到了屏風後面。
“燕王,今日入宮見朕,所爲何事啊?”
小皇帝趙愭詫異地站起身來,微笑地看向楊沅。
楊沅拱手道:“官家,臣爲山東義軍而來。”
“山東義軍?”
趙愭茫然了一瞬,他是真把還在金國腹地東擋西殺的那支義軍給忘了。
儘管當初急着催促這支義軍起事時,他還封了辛棄疾爲山東東路、河東北路忠義兵馬大元帥之職。
“燕王不必見禮,請坐。燕王尋朕,要說那山東義軍何事?”
楊沅聽了這話,也是不由一怔。
他有想過天子刻薄寡恩,有想過天子推諉搪塞,唯獨沒有想過,這位皇帝直到此時還是一臉的茫然。
楊沅忍着氣道:“官家,山東義軍奉詔起事,接應陝西大軍撤退,如今陝西戰事已了,可是困於金國腹地的山東義軍,該怎麼辦?”
趙愭臉色變了,一時有些難堪。
他纔想起來……
“山東義軍……,啊,他們的情形,現在應該很不好吧?”
“官家,義軍隊伍,多是未經軍伍訓練的百姓,而且身在金國腹地。
他們缺少兵甲器仗,更沒有友軍呼應,如此下去,必然是個全軍覆滅的下場啊。”
“是啊是啊……”
趙愭的臉色更難看了:“可是,我大宋官兵在陝西遭受了重創,如今元氣未復。
而中原地區,又是完顏亮重點經營的地方,重兵屯集,朝廷……鞭長莫及呀。”
“官家,山東義軍是因爲心向大宋,才毫不猶豫揭竿而起的。
如今因爲山東義軍在金人腹心之地起事,方纔助我朝廷,成功撤出被困的大軍。
現在山東義軍進退兩難,朝廷難道不該想想辦法嗎?
官家可知,如果今日坐視山東義軍被殲滅,從此以後,再也休想讓金國境內漢家百姓心向大宋。”
趙愭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
趙愭坐立不安地道:“燕王所言甚是,只是……以朝廷如今的狀況,雖有心救援,也有心無力啊。”
楊沅沉聲道:“官家,爲君者當以信義立國。救,或許救不出,亦或是損失重大。
可若不救,朝廷必然擔一個背信棄義之名,日後還有誰敢爲朝廷效力?”
趙愭雙拳時而握緊,時而鬆開,半晌方頹然道:“燕王,朕費盡心思,才從陝西戰場,撤回九萬餘兵馬。
如果此時倉促與金開戰,之前挽回的損失,只怕又要……”
趙愭凝視着楊沅道:“朕,不能感情用事。”
楊沅失望地看着趙愭,輕輕搖了搖頭。
“陛下不願發兵,臣願自領一支人馬,進入金境,營救義軍。”
趙愭眉頭一皺:“荒唐,兩淮兵馬先是防守,倉促改爲進攻,如今又復防守,軍心已經有些亂了。
如果此時再度發兵,出爾反爾,反反覆覆,損失將何其重也。到那時……”
楊沅斬釘截鐵地道:“臣願領一支偏師渡河北上。”
“那不是憑白讓你去送死,你讓天下人如何看朕?”趙愭一口否決,臉色更難看了。
楊沅道:“山東義軍如今陷於危難,朝廷不能毫無表示。
朝廷派多少人去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須派人去。
而且有了朝廷的人,義軍士氣也必然大振,未必就不能闖出一條生路。
所以,臣請官家下一道聖旨,讓山東義軍擇路南遷,命淮東御前諸軍都統制李顯忠相機接應。
這樣,不管朝廷救出多少人,總是朝廷盡到了本分。”
趙愭眉頭一皺,在龍書案後踱來踱去,踱了半晌,方沉吟道:“茲事體大,容朕斟酌之後,再做決斷。”
楊沅焦急道:“官家,山東義軍孤掌難鳴,此時每一刻都在流血,都在死人,拖延不得啊。”
趙愭火了,他看到楊沅佩劍上殿,身姿昂然時,心裡就已經不太高興了。
雖說是自己賜的“三不朝”的殊榮,可你若識趣的話,未必就用了吧。
而且自進入御書房以來,咄咄逼人,一直在逼迫朕從了他的主意。
這天下究竟是你的還是我的?
老師說的對,朕剛剛親政,威信不足,此番又有了陝西大敗,之前被排擠的舊臣必然幸災樂禍,甚至伺機反撲。
果不其然,楊沅這就來了。
他真是爲山東義軍請命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