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政聽了,霜白的濃眉便是一揚:“壽兒回來了?”
一條昂藏大漢從門外大步進來,肩上搭着一隻老虎。
這人長相與楊政頗爲相似,一看就是他的骨血後人。
同樣的眉眼五官,同樣高大的骨架,只是比起老邁的楊政,這人正當壯年,一副龍精虎猛的模樣。
“爺爺,這是我打回來的猛虎!”
那大漢身量奇高,孔武有力,身着一身葛布的武服。
他把死老虎往地上一摞,咧着大嘴便向楊沅看去。
“爺爺,他就是我小叔爺麼?”
楊政露出寵溺之色,招手把那看起來已有二十五六歲年紀,卻仍稚氣未脫,有少年感的年輕人喚到身邊。
楊政對楊沅道:“這是爲兄的二孫,楊壽。”
他又對楊壽道:“壽兒,這位就是你的小叔爺了,還不拜見。”
“哎!”
楊壽推金山、倒玉柱,卟嗵一聲就跪了個結實。
他雙手扶地,“砰”地磕了個響頭:“侄孫楊壽,拜見小叔爺。”
“快快起來。”
楊沅算是見識到了,楊政這兒孫雖然大多不爭氣,但是對楊政都特別的聽話。
楊政讓他們認自己做長輩,哪怕是五十多歲的楊福都沒有半點糾結和難爲情。
但跪的如此實誠的,卻還是眼前這個楊壽。
楊沅已經看出,這個未必比自己歲數小的年輕人,智商上怕是有些問題。
這也是他仍然一臉稚氣的原因。
楊壽被楊沅扶起來,瞪着大眼看看楊沅,咧嘴笑道:“我聽人說,小叔爺是狀元公呢。”
楊政笑道:“何止,還是三元及第的狀元公。”
楊壽把大拇哥一挑:“那小叔爺厲害。我還聽說,小叔爺指揮十萬大軍,靈璧一戰,斬殺金狗八萬,俘獲金狗四萬……”
嗯?這麼誇張的嗎?
消息才傳到西川,這戰果就擴大了一倍了?
楊沅微笑道:“仗是打贏了,不過殺的人倒也沒有那麼多……”
那就是真的了!
楊壽大喜:“那小叔爺是真厲害。”
看他歡喜的模樣,有個厲害的小叔爺,好像他也榮耀的很。
楊沅笑道:“壽……咳咳,壽兒一看就是個了不起的豪傑,還是個打虎英雄,也很了不起。”
讓他把一個同齡人當孩子叫,一時間楊沅還有些不適應,所以小小地尷尬了一下。
楊政站在一旁,有些漠色的眸子,悄然盯着楊沅的神情變化。
他見楊沅只是初見楊壽時,露出些詫異神色,但之後談笑神色就盡皆如常了。
而且對孫兒楊壽,楊沅是真的喜歡,楊政臉上的線條便柔和了許多。
這個二孫幼年時發過一場風寒,命是救回來了,腦子卻燒壞了,現在的智商,還像個少年人。
許多人初見楊壽時,都是先驚訝,然後神情便不一而足。
哪怕刻意掩飾,楊政也能感覺到,他們或憐憫、或鄙夷,或幸災樂禍,又或就把楊壽當成了小孩兒哄。
但楊沅沒有,他微微一詫之後,再和楊壽說話,便是平等的語氣,而且沒有什麼隱藏起來的情緒。
他的喜歡,是發自內心的。
這讓兒孫哪怕再不爭氣,也無底線寵娃的楊太尉老懷大慰。
楊沅問道:“壽兒,你這猛虎是怎麼打死的?”
楊壽一聽,頓時眉飛色舞起來:“我在山上,尋見這頭猛虎,它先還想傷人,被我一鋼叉刺傷了腹部,逃跑時又中了我一箭,跑不快了,我就追……”
楊壽手舞足蹈:“等我追上,我就騎在它背上,一拳一拳往它的頸窩裡死命地打,活活打死了它。”
楊沅驚訝道:“當真了得!我有一位摯友,他也殺過老虎,當時他帶了一口劍,最後是用劍刺死了猛虎,你比他還要猛。”
楊壽被誇的不好意思了,黑臉居然有點泛紅,摸摸後腦勺,咧開嘴巴不好意思地笑:
“也沒有啦,我這就是匹夫之勇。叔爺你能做大好文章,還能統兵掛帥,那纔是大本事。”
“壽兒,你不要妄自菲薄,匹夫之勇,也能令天下縞素!”
楊壽聽了更加歡喜,對楊沅道:“那小叔爺會武功嗎?”
楊沅笑道:“倒是略懂一些拳腳。”
楊壽登時兩眼放光:“那我跟小叔爺比一比好不好。”
“啊?”
楊沅剛一猶豫,楊壽已經興奮地拉着他向外走去。
楊政無奈地笑笑,也跟了出去。
楊沅一瞧楊政並沒有阻止的打算,只好答應下來。
楊家是武將人家,後園裡就有校武場,楊壽拉着楊沅就上了校武場。
因爲楊沅來見楊政穿的是官服,自然要寬去衣袍。
二人都裸了上身,就見楊壽一身塊壘的肌肉,看起來卻毫不累贅,彷彿精銅鑄造的身子似的。楊沅則是完全不同的氣質,他也有肌肉,但不是那種塊壘的大肌肉,而是流暢自然。
稍稍發力動作時,肌肉就會呈現出漂亮有力的條狀線條。
楊沅和楊壽站在一起,就彷彿一頭熊羆和一隻獵豹的對決。
聽丫鬟下人們說,二公子要和小叔爺較量武技,後宅的內眷都趕了過來。
楊政當年老家所在地被金人佔領,只有他一人當兵逃離,待他成家立業,傳宗接代,子嗣卻也不旺。
他只有一子、兩孫,所以這後宅裡的內眷,都是他的妾室。
鶯鶯燕燕,羣雌粥粥,早年間納的妾侍歲數已經大了,不喜歡湊熱鬧。
趕來看熱鬧的都是這幾年納的美妾,個個年輕貌美。
只可惜,明明都是上好的水田,就是種不出莊稼。
楊沅與楊壽一交手,立即發現這楊壽力大無窮,一雙鐵拳力可開石,動作更是虎虎生風,十分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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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沅小心應對着,越打越是快意。
楊沅自忖,如果不是他修習了上乘的內功心法,此時已經敗了。
因爲這個楊壽,一身外家功夫,已經可以說是登峰造極。
尤其是他這個年紀,正是血氣如長虹的歲數。
他又是少年心性,癡迷於錘練武技,其他無甚所好,功夫更加精湛。
但內家功夫自有內家功夫的長處。
不僅後勁綿長,巧勁、綿勁、韌勁的運用,更是讓楊沅篤定,一直耗下去,他必能取勝。
不過,他能感覺出來,這楊壽就是一個心地單純的武癡。
楊沅現在不管是身份、地位還是輩份,都沒必要和楊壽計較拳腳武藝之強弱。
所以,較量許久,楊沅雙掌一翻,硬接了楊壽一拳,蹬蹬蹬連退五步,收勢笑道:“壽兒好功夫,小叔爺可不及你。”
楊壽歡喜不禁,叔爺會做錦繡文章,還會領兵打仗,已經厲害的不得了,現在自己終於有一樣本事能比叔爺強了。
二人這一番打鬥,身上都出了汗。
一個精壯如虎,一個魁梧如熊,汗水一沁,那雄性荷爾蒙,產生了強大的視覺衝擊力。
楊政這些寵妾俱都青春年少,卻只是守着一個六旬老人,候着他並不頻繁的寵幸,心中自是飢渴。
楊沅又是特別符合女性審美的那種俊俏,一時間讓這些深閨怨婦看的眼睛都直了。
那一雙雙水汪汪的眼睛,都要黏在了楊沅身上。
有的人甚至悄悄有着吞嚥的動作,似乎想要把楊沅和一口水吞下肚去的感覺。
楊政負手站在校武場一角,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的愛孫與楊沅眉飛色舞地探討着方纔較技之中的得失。
他漫不經心地轉過頭,笑眯眯地吩咐一旁的兒子:“福兒,你記着,等你爹兩腿一蹬,兩眼一閉,就把這些女人跟你爹我一起埋嘍。”
楊福平庸的很,但他聽話。
聽了父親吩咐,楊福連忙俯首:“是,兒子記住了!”
“爺爺,爺爺,你說說小叔爺,壽兒比他武藝高強嘛,壽兒想給小叔公當護衛,可小叔公不答應。”
楊壽拖着一臉無奈的楊沅跑到楊政面前告狀來了。
楊沅一臉苦笑,還別說,就楊壽這一身武藝,又是如此單純的心性,你讓他領兵打仗固然不行,可是做個侍衛長,那是絕對合格的。
可人家是楊太尉的寶貝孫子,哪有跑來給他當侍衛的道理。
但楊壽心思簡單,也想不了那麼多,一見楊沅不答應,便想我是你侄孫,說不得你,那你大哥總可以管你吧,就來找自己祖父告狀了。
楊政自然瞭解自己這個孫子,知道如何對付他。
楊政立即把臉一板,不高興地道:“你個臭小子,吃你爺的,喝你爺的,現在看到你小叔爺,就要跟他跑了?
你不該仗着一身好武藝,保護你爺爺嗎?”
楊壽道:“爺爺那麼厲害,還用孫兒保護嗎?”
楊政又好氣又好笑,笑罵道:“渾小子,難道你小叔爺不厲害?”
楊壽立即把大腦袋點得跟雞啄米似的:“厲害,厲害。”
楊政道:“所以,你現在就好好保護你爺爺,什麼時候你爺爺兩眼一閉,任嘛不管了,你再去給小叔爺當護衛,好不好?”
楊壽一聽又開心了,連連點頭道:“成,這樣好。”
楊沅和楊壽去沖洗了一番,重新換好衣服,再度來到廳。
楊沅對楊政道:“大哥,明日小弟就得往定軍山去,調查裘皮兒暴斃一案了,你這邊得派員同去,你看讓誰去合適一些?”
剛剛坐下的楊壽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興沖沖地道:“爺爺,我去。”
楊政白了他一眼:“定軍山部乃我興元府轄下,是以要派本署官員陪同,你在軍中有任職嗎?去做什麼!”
楊政轉向楊沅道:“讓掌書記陳涿光與你同去吧。”
掌書記是軍隊中的重要文職官員,主要負責起草文書、處理機密事務和協助軍事行動。
包括戰情記錄、信件往來等,確保軍隊內部的溝通和協調順暢進行。
陳涿光不僅有着掌書記的官身,還是楊政最親信的幕僚。
楊壽一聽,又興奮起來:“爺爺,那我做陳叔的護衛,和小叔爺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