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彌補兵丁大炮不足的問題,李息覺在會議上建議除了吩咐佛山等處“日夜趕工”之外,也可以讓其他鄰近的鐵匠鋪一起開工鑄造。另外再向葡萄牙人藉助火炮。兵員方面可以招募潮州勇,取其兇悍敢戰。估計半個月至少可以招募一萬人。
但是李逢節對他的提議不感興趣。僱勇雖然比招募戰兵來得便宜一點,一下子招募一萬人花費也不少。而且從潮州僱勇,等招募齊全再開到廣州,少不到還得一大筆路費。這筆錢李逢節可不打算拿出來――王尊德討伐臨高把藩庫裡的銀子花出去不少。
李逢節不反對僱勇――恰恰相反,他對僱勇之事非常的熱衷。僱勇是件大有油水的事情。勇丁都是臨時僱傭,事畢即解散。所以僱勇實際到營到底有多少人,每個人實發多少餉銀和菜鹽錢都大有空子可鑽。一次僱勇,大發橫財的人不知道多少。
他堅決要求在本地僱勇,確切的說是僱傭珠江沿岸的疍家船民。他們都是水上的居民,靠水吃水,不是船工就是漁民――對珠江水系非常的熟悉。李逢節認爲,僱傭他們充當水勇有天時地利的好處。
他的另外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當防髡吃緊之時,恐其輩被他們勾作漢奸,或爲盤運貨物,利之所在,不免爭趨。仍惟收而用之,在官多一水勇,即在洋少一匪徒。”
“此爲釜底抽薪之計!”李逢節得意洋洋,“奸民髡賊彼此殺傷,以奸制奸,以毒攻毒”
李逢節的這番話即有私心也有公心。並非全然圖利。因爲幾天前的塘報裡已經有髡賊在珠江口外各島“招募水上奸民”的消息。居無定所,熟習水性,又對珠江水系非常瞭解的疍家便成了他的心腹之患了。
官府對珠江上以船爲家的疍戶、船民從來沒有一個確切的數字,大概不下有數萬人,這些人要是被髡賊勾引“充當漢奸”,後果非常嚴重。
李息覺無法反駁的他的道理。節約開支這個帽子哪朝哪代都是最有效的理由。但是他還是嘀嘀咕咕的表示:“髡賊戰力極強,烏合之衆難以相敵。”
何誠宗這時候出來質問:難道臨時招募來得潮州勇就不是烏合之衆了?
李息覺無言以對。不要說這樣臨時的僱勇,就是官軍的經制之師,在髡賊面前又有什麼用處?想到這裡他暗中嘆息一聲,不再言語了。
李逢節決定先僱勇五千人。視狀況再僱五千人。這樣便有一萬水勇隨時聽用。水勇長於舟楫,精於水性。和髡賊水戰不一定行,但是搞個放火、鑿船之類的襲擾的事情還行。反正水勇屬於沒有編制的臨時工性質,花費甚少,多傷亡幾個不會對廣東藩庫造成大大的財政壓力。
按照現在的行情:每個水勇每個月的餉銀包括鹽菜錢給二兩,另外一次性支付安家銀二兩。見仗前再另給犒勞。
這筆銀子,當然不是廣東藩庫支出,按照官府的傳統思路,這時候就要百姓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了,窮人來當水勇,餉銀就得落在無權無勢的一般有錢人身上――確切的說是商人的頭上了。
按照幕僚們出得主意:僱勇開銷的費用包括三個月的軍餉、鹽菜錢、安家費和各種公費支出雜項共計十二萬兩,由廣州的三大商人集團:洋商、鹽商和潮州商人分攤。趕鑄火炮的經費工價,則令佛山的冶煉商人們“報效”,總額爲一萬兩。
至於水勇們需要的船隻和水師急需補充的戰船,李逢節同樣按照這個思維,命令釘封珠江上的船隻供使用。
就這樣按照“少花錢多辦事”的方針佈置落實了廣州防禦的各項政策。諸人沒有異議,各自去經辦。
衆人散去之後,李逢節將何誠宗留下,要他專門辦理“勸募”事宜。
勸募的對象,當然不是“三商”――他們既然要出了一大筆錢來僱勇,事情得適可而止。新得勸募的對象是其他的行業還有廣州附近的地主老財們。按照李逢節的意思,也得拿出點來意思意思,保衛廣州就是保衛大家的生命財產,不然髡賊一來,大家玉石俱焚就什麼都剩不下了。
“大人!”何誠宗不解道,“雖然藩庫裡銀子不多,但是眼下僱勇鑄炮的費用已經是各商募集了,再要勸募是否……”言下之意就是東家你別太貪心了。
“老先生,這筆銀子,是爲了最後的一着。”李逢節輕聲道,“如今我們做得是戰的預備,可是萬一要是敗了呢……”
話說得很輕,但是意思已經明白了。何誠宗猛然醒悟。若是敗了,髡賊兵臨廣州城下。到時候要他們速速退兵只有行款――要行款沒有大筆的銀子怎麼使得?
何誠宗作了個揖:“學生明白了。”
李逢節微微點頭:“你去辦吧。其中原委,不足爲外人道。”
“是,是。”
一條單桅帆船,張着打滿補丁的帆,緩緩的駛入了一片河灣裡。帆船的船頭上站着一個縉紳模樣的中年人,他雖然面上故作鎮定,但是眉眼間卻不時透露出焦慮來。
河灣裡長滿了蘆葦,沿岸卻長着許多的橘子樹,掛着許多青綠的橘子。橘子樹之間卻豎立着密密麻麻的竹籬笆,有一人多高,上面削尖。
船繼續向裡走,拐入了一條狹窄的河道,青翠茂密的橘子林間,一座高大的碉樓從樹頂浮現出現。碉樓是用磚砌得,足足有三層樓那麼高,頂部還有奇特的裝飾――那是中國傳統建築中沒有的懸空的陽臺。
陽臺上,有幾個手持木槍,掛着號角的鄉勇,還掛着面銅鑼。
中年人沒有觀看這難得一見的景象,而是注意着河道兩岸的地貌。這裡沿岸到處是橘子樹。船隻行到河道終點的時候,一座石橋橫跨兩岸。橋下,是木製的水閘門,現在正敞開着,但是河面上卻懸着一條粗大的鐵鏈,攔阻着過橋的船隻。
橋是石頭的,很堅固。橋面上有一座過橋樓,原本是四面敞着的,如今面對河道的一面已經被磚石和木板堵塞起來,上面還留出了觀察和射擊的小窗。
帆船落下了船帆,幾個船伕合力,將桅杆放倒。準備過橋洞了。
幾個鄉勇或站或蹲的在橋頭放哨。看到帆船的到來,有人站了起來,拍打着衣服上的塵土和草葉。
當他們看到船頭上掛着的用宋體字寫有的“萬曆己未廣東鄉試舉人”和“羅宅”的兩盞白紗燈籠的時候,每個人都離開恭恭敬敬的站直了身子。這是本鎮的羅老爺的回來了。
一個鄉勇頭子張望了下,想開口問一句。看到羅老爺本人正站在船頭,趕緊大聲的呼喊對面的人鬆開纜繩把鐵鏈沉下去讓船通過。
船伕幾篙子下去,船便安靜的穿過橋洞,進入了一片石駁岸的水塘。沿岸都是層層疊疊的房屋和街道,只有北面已然是茂密的橘子林。隱約可以看到竹籬笆。一條河流穿過街道流入水塘,河口有一處舂米的作坊,正發出轟隆轟隆的舂米聲。
這裡就是珠江三角洲東莞縣的一個普通的市鎮――三良市,有六百多戶人家,大多種植水稻,不過正如大多珠江三角洲的村鎮一樣,這裡也被新生的商品經濟的浪潮所波及,三良市除了種植水稻之外,還把愈來愈多的土地用來種植靛藍、菸草。環繞市鎮的大片橘子林也爲村民們帶來了可觀的收入。每到收穫的季節,前往縣城和集市的航船每天都滿載着農產品運出去,帶回來稻米、食鹽和各種日用品。
雖然最近水面上不甚太平,但是此地距離省城不遠,海盜們很少會深入到珠江這麼遠的地方來進行搶掠,有的只是一些小股的水匪而已。三良市的百姓們在鎮上縉紳們的組織下辦了團練,造了火炮,還修築了竹籬笆。雖然遭遇過幾次水匪的侵擾,都沒有什麼損害。
水塘裡,泊滿了大大小小的船隻。這裡和大多數村鎮一樣,幾乎沒有陸路,人行貨運大多依靠水路的交通。四面環水,到處是河汊、港灣和水田,猶如一個小小的孤島。集鎮裡的房子不太規則的毗鄰着,街道也有些彎彎曲曲。這裡有三條東西街和四條南北街,街道之間還有許多小弄連接着。街的南面是一個打穀場,兼作集市用。緊挨着打穀場的就是一大片的水塘。等於是三良市的港口一般。
街上有二家米行,三家席、一家當鋪,一座漁欄、一座酒坊和一座牙行,此外還有大大小小的酒館、飯鋪、小客棧、茶居,有肉鋪、豆腐店、藥鋪、雜貨鋪、鐵匠鋪,還有綢緞莊、裁縫店、洗染坊,打穀場邊上有木材鋪、修船坊……有說鼓書的,唱曲的,唱戲的,玩雜耍的。雖然沒有妓院,卻有十來戶“私門頭”,……每逢集日,叫賣聲、唱曲聲。吵鬧聲就象個大蜂房,匯聚成一片嗡嗡的喧囂。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