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粗略測量了下指揮艇露出的煙囪和到炮位的距離,只有大約40米。
也就是說,敵人基本上就是拿槍頂着他的腦門來了一發。
這個位置選得真是好!米龍韜不得不佩服敵人指揮官了――這根本就不是土匪能有的水平!甚至也高於官兵的常見水準。
他看了下這門被拋棄的火炮,尺寸並不算大,炮身很長,仔細看,這炮居然是木頭的――不過這也不算太稀罕,用價格便宜但是木紋細密結實的木材製造大炮在各地都有,北方多用榆木,兩廣這一帶有荔枝木、鐵力木等等。
大約是爲了讓它能承受足夠多的火藥,炮身上箍了七八道寬鐵箍,不過即使如此,這門木頭大炮的尾部還是出現了裂紋。要是再打一炮,肯定得把炮手炸死。不過炮位旁邊即沒有炮彈也沒有火藥――土匪大概就沒指望它能打第二發。
在樹林裡還發現了六七門大小不一的“木頭炮”,原本這種只能當柴火的戰利品米龍韜都懶得蒐集,但是這次他結結實實吃了一個虧,不能不慎重,便叫人把土匪拋棄的火器都蒐集起來,全部送回封川去,交給情報局去甄別。
這打掃戰場的任務是梧州國民軍的事情,這活即髒又累,特別是收殮雙方人員的屍體。陣亡人員大部分都是炮火殺傷死亡的,屍體多殘缺不全。衆人都是一臉嫌棄。
“出來打仗,死了連口棺材都沒有。”李普惇幫着擡屍體,一臉“兔死狐悲”的模樣。
“沒有暴屍荒野就算不錯了。”羅茂指揮着士兵們挖坑,“都挖的深些!別偷懶!頭頂上的兄弟們都看着呢!”
李普惇一哆嗦,喃喃道:“班長,你可別嚇唬人啊……”
楊二東不吭氣,吭哧吭哧的挖着坑,這是個長方形的墓穴,選在山坡上比較高亢的地方,以免豐水期被洪水沖刷。看着軍士拿着尺子量墓穴深度,楊二東心想這澳洲人果然是放屁都有規矩。他常年從軍,見過許多血腥場面,打一仗死幾個人司空見慣,能刨個坑淺埋就算是做善事了。
陣亡的伏波軍和國民軍戰死者都用灰色的軍毯包裹着,一具一具的依次排在坑底。眼瞅着已經排了六具了。
“中尉,這是第七個了,就這些了。”李普惇幫着把屍體擡到坑邊,累的直喘氣。
李冬看了下兜在溼透了的軍毯裡的屍體:一箇中年人,膚色黝黑,鬍子拉碴。屍體比起前面那些被炮彈掃過的要完整,胸口卻嚇人的凹陷下去,身上沒有血跡,嘴角邊和鼻孔有大塊的血漬,大約是被什麼東西撞擊到,受了內傷。
屍體上的物品沒有短少,雖然戰鬥中丟失裝具、武器都是正常的,尤其是陣亡的士兵,但是發死人財的事情也時有發生。這是負責善後的軍官要重點提防的事情。
李冬從屍體脖子上的細繩上揪下一塊小竹片,摘下了武裝帶。按照規定武器和裝具是要回收的。彈藥盒、刺刀、水壺……被逐一摘掉,最後只剩下裝個人用品的雜物包。雜物包已經很久了,還打過補丁,大約隨着主人去過不少地方。他沒有打開瞧一瞧――一來裡面可能有錢包之類的財物,要避瓜田李下之嫌,二來也怕瞧見什麼死者的私人物品觸景傷情。
他把身份牌系在雜物包上,丟進一個大口袋。
“包起來下葬吧。”李冬說道,兩個士兵趕緊把屍體用毯子包裹起來,外面又用細繩捆縛好,擡到坑裡。
泥土被填入墓穴,沒一會,地面就隆起了一個長方形的墳墓,倉促間自然沒有石碑,便斬木爲記,用墨筆寫上年月日和部隊番號。
樹碑完畢,號手吹“熄燈號”,步槍手向空齊射排槍。
“整隊!準備出發。”朱四原已等得不耐煩了,正要集合出發,忽見李普惇從隊列裡跑了出來,他原本一直哭喪着臉,這會臉色纔好看了些。他也不管旁人,奔到墳頭前,撮土爲香,跪下去念了幾句經,又磕了幾個頭。
他這麼一搞,三三兩兩的國民軍士兵也有跟過去磕頭的,禱告的。鬧得李冬哭笑不得,轉念一想,物傷其類:今日爲別人磕頭,他日指不定又會是誰在給自己磕頭。想到這裡,他自己也不免有些唏噓,當下催促着士兵們往徐崗開拔。
徐崗這邊,米龍韜的援軍一出現,徐家上下頓時一片歡騰。徐家的家主徐爲誠親自到路口迎接,幾個老態龍鍾,原已在家“靜養”的族中耆老也不顧家裡人反對,由僕人丫鬟半攙半擡的來遠迎。
徐爲誠這會臉上一掃剛纔的惶恐不安,笑的特別燦爛――他自年輕時便以“喜怒不形於色”自詡,不管是處置刁惡的佃戶奴僕,還是奶媽給他抱來長孫都是一副面孔。唯獨今日,卻是抑制不住的喜氣洋洋。徐崗的滅頂之災總算是給他躲過去了!
說是“滅頂之災”並不誇張,自打瑤民作亂的消息傳來,西江兩岸土匪變得極其猖獗,從山區涌來的暴動瑤民,夾雜着潰散的官兵和沿江各處的“歹人”,混雜成各式各樣的匪團。四處殺掠,不少小村落缺少防備或者力單勢薄的紛紛被土匪攻破,各種殺人劫掠的恐怖傳說不斷傳到徐崗――甚至活生生的例子讓他們瞧見了:就在幾天前,一夥土匪襲擊了距離這裡不到五里路的一個小村落,殺掠了幾十名村民,還將全村焚燬。這件事之後,鄰近許多小村落的百姓紛紛涌向徐崗避難。從他們口中,徐崗的村民們聽到了無數或真或假的土匪暴行。搞得整個村落人心惶惶,一日三驚。
這次伏波軍及時趕來,打走了土匪,讓徐老爺懸着的心大定――不僅僅是因爲徐崗得救,關鍵是縣裡的“主任”說得“有難必救”的承諾完全兌現了。澳洲人重諾守信果然不是假的!
這份感激也化作了徐崗全村的簞食壺漿,米龍韜指揮的部隊進入徐崗的時候受到了熱烈歡迎,米龍韜也被徐老爺等一干人簇擁着迎進了祠堂。客套幾句之後,徐爲誠立刻叫人端來滿滿一盤子的銀錠。足足有二百兩之多。
“這是敝村上下的一點心意,供將軍犒勞之用……”
“銀子,你收回去。”米龍韜擺手道,“我們維持地方治安是本份――你們也是繳了合理負擔的,沒有一回事交兩回錢的道理。”
這話對去見過“主任”的徐老爺來說還不算太稀罕,對於其他人來說就有點衝擊性了。自古大兵過境,不燒不搶就是紀律嚴明瞭。若是來剿匪,打了勝仗,地方上出點錢糧犒勞那是再正常不過。便是當年萬曆皇爺在位的時候去幫襯朝鮮,官兵收復京城,朝鮮君臣也要給官兵開賞,這米將軍倒好,張口就是“本份”――衆人面面相覷,有點弄不清他的意思了。
徐老爺和澳洲人打過交道,多少知道一些他們的事情,雖然對一個武人居然能夠坦然拒絕白花花的銀子略感吃驚,還是叫僕役將銀子收了回去。
“……既然將軍不肯收,那麼容敝村送上酒肉,犒勞將軍屬下。”
“多謝徐老爺了,不過酒不必了,軍事行動中不許飲酒。”米龍韜客氣了下,“另外,我不是什麼將軍,大家稱呼我‘中尉’就是了。”
這“中尉”是什麼官,衆人一概不知。有飽讀史書的,知道漢唐時,宿衛之中便“中尉”的官職――不過這都是高官顯爵,和米龍韜這統帶百十個大頭兵的地位明顯不符,再說澳洲人自命的大宋也無此稱呼。
正狐疑間,又聽得米龍韜說自己是“封川縣警備隊隊長”。警備隊長是什麼姑且不論,這“封川縣”三個字可是明明白白的。徐老爺亦是一愣,問道:“如此說來米中尉是從封川縣來得?”
“正是。”
“可是……可是……”徐老爺愈發吃驚了,不由自主的把心裡話也說了出來,“本地是鬱南縣轄境啊。”
自古以來,地方官吏都是“保境安民”爲第一要務,然而反過來也就是其他地方的事情“概不負責”――在縣界上死了人,縣官不願麻煩的,便有叫裡甲悄悄的將屍體丟到鄰縣境內,剿匪之類的事情,更是地方上的難務,本縣的匪亂縣裡肯派兵出救就算不錯了,何況是鄰縣的!
“這還要彼此嗎?即已歸降元老院,便是元老院的子民了。不論何處,不論黎庶,即有危難,我伏波軍就要出救。何況你這裡距離封川縣城比鬱南縣城要近多了,而且我那裡出發還是順水――真要等鬱南縣警備隊過來,你這徐崗大約早就保不住了。”
“是,是,米中尉你說的是!”徐爲誠暗翹大拇指,澳洲人果然名不虛傳!他原本對澳洲人在廣東的統治憂心忡忡,生怕他們不能維持好廣東的秩序,陷入兵荒馬亂之中,但是此時此刻,他卻放心了――不論亂民土匪一時間如何勢大滔天,最終的勝利者必將是元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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