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谷兩邊人來人往,韋曇撐船來回,波若羅摩就在山坡上看着。山谷中的黃昏來的比平原稍早,太陽在西邊的峽谷中隱去時,也就不再有人渡河,忙碌一天的韋曇該休息了。他將船撐到北岸,伸手拖到了岸邊高地上,虯結有力的手臂上肌肉的弧線充滿了力感。
對岸的廖鳳喊道:“韋家哥哥,我阿爹請你去寨裡吃飯。”
韋曇頭也不回的喊道:“多謝,不必了!天快黑了,你也早些回家。”
這時梅振衣已經飄然走下了山坡,知焰挽着波若羅摩也跟了過去,提溜轉緊隨其後。韋曇在岸邊放下船正要回自己居住的草堂,梅振衣上前迎住拱手道:“韋曇居士,好久不見!”
韋曇看見他微微一怔,隨即還禮:“這不是呂純陽道長嗎?怎麼來到烏龍山了?”
“當日在落歡橋邊,我是攜了一份呂純陽的書,但我在塵世間另有身份,我姓梅,叫梅振衣,來自江南蕪州。此番造訪花溪谷,就是爲了找你的。”
“找我,何事?”韋曇的眼光從眼前衆人臉上掃過,梅振衣注意觀察他的神色,韋曇看見了知焰,看見了波若羅摩,甚至也看見了提溜轉,但他看見波若羅摩時的眼神並沒有任何特殊的變化,也就是說——眼前的波若羅摩對他而言是個陌生人!
“韋家哥哥,你小心,他們帶着鬼仔!”對岸的廖鳳還沒離開,站在那裡大聲喊道。看來她學過苗人巫術。也有幾分特殊的本領。遠遠的察覺到提溜轉地存在了。
韋曇回頭喊道:“多謝提醒,我看見了,沒什麼,陰神而已。”
提溜轉微有些不滿地嘟囔道:“什麼鬼仔,我明明是個女兒家。”
“韋曇,你真的不認識我了?我是波若羅摩!”波若羅摩已經情不自禁走上前去。目不轉睛的看着韋曇說話,眼神中充滿了難言的委屈。
韋曇:“對不起,這位小姐,我真的不認識你。……請問梅公子,你來找我究竟爲了何事?”他還是向梅振衣說話。
看來清風擔憂的沒錯,韋馱天殞身之前,願心中根本就沒有波若羅摩。可憐她離開仙界到人間尋訪韋曇這麼久,見了面卻形同陌路。波若羅摩鼻子一抽。已經快哭出來了,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知焰趕緊牽住她地袖子,在耳邊悄悄說了幾句什麼。
梅振衣苦笑道:“這位姑娘與你前世有緣,今生前來尋找,我萬里迢迢送她來此,不料你卻已不認識。”
韋曇答道:“我觀梅公子也是修行人,應明白前世已去,只修今生之行。我看這位波若羅摩姑娘不是凡人,何苦尋訪至此呢?一動念。則再入苦海。”
韋曇對尋訪至此的波若羅摩沒有什麼特別的熱情,甚至沒有多看幾眼,梅振衣又無法說他什麼,畢竟眼前的韋曇不是當年的韋馱天。就算是韋馱天又能怎樣?這時知焰小聲道:“波若羅摩已見韋曇,我們的事情也辦到了,還是走吧。”
歷經千辛萬苦找到韋曇,就這麼走了嗎?這不是梅振衣希望的皆大歡喜的結局,心中有說不出地遺憾。但知焰的眼神中卻另有深意,梅振衣與她對望一眼,又衝韋曇道:“我承諾幫這位姑娘找到你,既見居士,也不多打擾了。歡迎你有空到蕪州作客。”
他們要走。但波若羅摩卻要留下來,因爲知焰暗中對她說了一番話:“他不認識你又怎樣?現在不就認識了嗎?你的願望就是長伴在他身邊。此時此地,不是不可能實現,又何必傷感呢?若他就是你要找的韋馱天,那這花溪谷就是靈山腳下,我看也沒什麼不同。”
還是女人懂女人的心思,知道該怎麼勸。波若羅摩就在花溪谷住了下來,梅振衣等人幫她在離韋曇所住草堂不遠的地方,一處小高坡上建了一所竹舍。波若羅摩就在竹舍中棲身,接下來的日子裡,她在花溪谷南岸種滿了各色鮮花,一年四季長開不謝。
仙界的波若羅摩花想在此地開放很難,但波若羅摩畢竟是仙界花神,烏龍山中所有的各色山花,她都有辦法移植到此谷中開放。她每日就在花叢中看着韋曇撐船來回,宛如又回到了仙界地靈山腳下。
三天後,梅振衣等人建好竹舍離開花溪谷的時候,廖鳳又來到了對岸,這一次卻沒有唱山歌,而是望着河對面山坡上的波若羅摩,眉頭緊鎖充滿擔憂之色。她感到了一種威脅,不知從哪裡來了一位天仙般美麗的女子,就住在了韋曇家地旁邊隔壁不再離去。
“梅公子,那苗女看花神的眼色,頗有些不善呢!”提溜轉在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嘟囔道。
梅振衣:“這很正常,她是擔心波若羅摩搶走了韋曇。”
提溜轉:“那苗女會巫術,會不會對波若羅摩不利呢?”
知焰:“這倒不用擔心,波若羅摩畢竟是仙界花神,非凡人之軀,那些巫術傷不了她。”
“可是波若羅摩一個孤身女子,長的又那麼美,住在山谷裡,有壞人欺負她怎麼辦?別人又不知道她是仙界花神。”提溜轉還不甘心,總覺得事情的結果不夠圓滿。
梅振衣笑了:“波若羅摩不懂俗事,不會欺負壞人,但壞人欺負她也不容易,她畢竟有仙家法力。……再說了,韋曇就在一旁,他雖然不認識波若羅摩,也不會允許壞人欺負這樣一位孤身女子的,最好真的有人上門找波若羅摩的麻煩,韋曇又可來一場英雄救美,宛如當年在靈山腳下。未嘗不是這一世結緣的開始。”
如果能看清提溜轉地表情。它此刻一定是眼神一亮,恍然大悟道:“這就是你與知焰仙子推演地結果嗎?難怪會讓波若羅摩就那麼留在花溪谷!……要不,我們派幾個人冒充壞蛋去騷擾波若羅摩行不行?事先商量好,讓波若羅摩半夜喊救命,韋曇一定會來救她,這一救一謝。兩人不就交往上了?”
知焰揮手朝提溜轉腦門的位置敲了一記,這鐘離權“師傳”地動作她也學得挺像,笑着斥道:“世上總不缺奸惡之徒,何必我們再去多事?假如落到韋曇手裡,下場能好嗎?”
“我總覺得那個唱山歌的苗女,肯定會去找波若羅摩的。”提溜轉還是沒完沒了。
梅振衣:“天下這麼大,韋曇爲什麼偏偏要到這偏僻的花溪谷來?一定有原因,我看那苗女廖鳳。十有八九就是被韋馱天打落地妙音伽藍,韋曇要渡的人就是她。”
提溜轉的語氣嚴肅起來:“很有可能啊,她的山歌唱的很好聽,就不知舞跳得如何?這是梅公子推演得出的結果嗎?梅振衣:“我哪能推演出這種仙界輪迴之事?是猜的。”
“你爲什麼纏着韋大哥不放,他又不理你?”這是在波若羅摩的竹舍前,苗女廖鳳問她地話。自從波若羅摩來到此地,廖鳳總是心神不定,終於忍不住跑上門來說話。
“我沒有纏着他,只是每天看着他。”有陌生人上門問話。波若羅摩一點也不驚訝,和顏悅色的回答。說話時帶着淺淺的微笑,笑容中有開心的滿足感還有一絲淡淡的遺憾。
“你能爲他做什麼?你會做飯嗎?會洗衣服嗎?會鋪牀疊被嗎?會養蠶紡絲嗎?會操持家務嗎?”
眼前的波若羅摩是那麼的明媚秀麗,廖鳳不自覺中有自慚形穢之感。她在苗寨中也是受人矚目的美女,但站在波若羅摩面前卻無法與對方完美的容顏相比,不甘心地問出了一連串的話,手也慢慢的伸向了腰間的短笛。
正在河上撐船地韋曇似乎也有感應,眼中寒芒一閃,回頭望向北岸高坡。
“我什麼都不會,我只會種花。”波若羅摩毫無心機的答道,然後眨了眨眼睛又說:“你說的這些,你會嗎?韋曇需要嗎?”
廖鳳挺胸道:“我當然會。是男人就需要!”
波若羅摩有些詫異的問道:“你既然會。爲什麼不去做呢?”
廖鳳愣住了,就像看什麼怪物一樣打量着波若羅摩。握住短笛的手不由自主的鬆開了,然後她笑了,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對呀,謝謝你提醒。”
河中的韋曇也轉過了頭,繼續專心的撐船,不知何時,他握住竹篙地右手腕上,多了一串菩提數珠。
從這一天開始,廖鳳沒有再找波若羅摩什麼麻煩,倒是韋曇多了在常人眼裡看來也許是幸福地煩惱,因爲廖鳳帶着三個婢女經常找到他家裡去做事情。生火做飯、打掃房舍、縫補衣物之等等家務。
韋曇是個單身,白天撐船家裡沒人,廖鳳非要跑到他家去做事他也沒辦法。廖鳳總能找到事情,柴禾不缺可以多砍幾捆,房子不髒也可以多掃幾遍,韋曇回家已經把飯菜做好。廖鳳是當地最大的苗寨族長之女,有地是閒功夫,因爲這種事情,韋曇總不能打她罵她。
暫且不提韋曇之事,梅振衣回到蕪州之後,就要開始煉製九轉紫金丹了。煉丹之前,按他兩年前的諾言,要去見何幼姑一面。上次別後,一狠心這麼久都沒有再去過何家,梅振衣心中也有些忐忑。
這兩年甚至沒有刻意打聽何幼姑的情況,梅振衣似乎是在有意無意的躲避些什麼。算一算,何幼姑已經年滿十七歲,這個年紀的女子應該早就嫁人了吧?如果她嫁了,究竟會嫁給什麼樣的人,日子過的開不開
想到這些,梅振衣的心情多少有點矛盾,只有暗自嘆了一口氣。
梅振衣換上道裝,再次來到何木生家門前。還是那所大宅。但門庭有了一些變化。大門上有了匾額,寫着“何府”二字,兩旁掛着圓柱狀的燈籠,上書“敬享堂”。在古時,普通人家連夜間的燈油都很節省,門前掛兩盞一夜長明地燈籠。一定是有富貴身份地。
再看大門前立了一根栓馬石樁,這是兩年前沒有的。梅振衣這才意識到如今的何木生已經是八品承務郎出身了,在當地也是何老爺。
這其實是梅振衣的安排,當初他給蕪州刺史程玄鵠以及京中的父親都打過招呼,設法給何家一個出身。蕪州地處江南水鄉物產豐饒,但也有一點不好,每年的訊期幾乎總有水患,就是水勢大小而已。
前年夏天訊期。官府組織民夫上堤搶險,梅家也主動出力了,率領梅家民夫上堤地負責人就是何木生,這老實人做事情一向認真負責,一點都沒偷懶耍滑,把一千民夫約束的很好,錢糧都由他經手一文差錯都沒有。
訊期過後,程玄鵠上表梅氏家人護堤有功,特別褒揚了何木生。文昌臺迴文,賜何木生從八品下階承務出身,以示嘉獎。雖是一個無職無權的文散官,但也是光耀門楣的身份。
何家門前如今也有了一位看門的僕人。梅振衣上前行禮道:“這位小哥,我來自齊雲觀,姓呂,求見何老爺,煩情通報一聲。”
“什麼?齊雲觀的呂道長!……請您稍等,我馬上就去通報!”僕人似乎被梅振衣報出的名號嚇了一跳,慌慌張張的就進門通報去了。
“看着門僮地反應,難道他們一家人一直在等我回來?”梅振衣在心中暗問自己。這時聽見院子裡傳來蹬蹬蹬的腳步聲,何火根衝了出來。
何火根滿眼驚喜之色。衝到近前卻突然停住了腳步。拱手行了一禮道:“道士兄弟,你終於回來了!”
梅振衣愣住了。何火根竟然給自己行禮!按何火根的脾氣,應該是當胸先給一拳,責怪他這麼久沒有上門,然後再一把將他抱住,高興的拍他的肩膀。然而今天何火根卻在兩步前硬生生的止住腳步行禮,壓抑住驚喜。能看出何火根很高興,但眼神中卻有一絲畏縮,不敢擡頭與梅振衣直視。
梅振衣心中一驚,想到了好幾種可能,上前把住何火根的手臂道:“哥哥,好久不見,你怎麼與我如此生分了?……我自崑崙採藥方回,快陪我去拜見叔叔、嬸子。”
“都在,都在,快進來吧!”何火根的聲音有一絲慌亂,挽着梅振衣的手臂走進大門。
一走進正廳,梅振衣就更加覺得不對了,因爲何家上下地人幾乎全到廳中來迎接了,包括何木生夫婦,何火根媳婦,還有家中新添的丫鬟婆子等下人。但是衆人中卻沒有看見何幼姑,難道她已經出嫁了?
迎接一位雲遊而回的道士,不應該有這麼隆重的禮數。梅振衣心裡已經明白,自己地身份恐怕暴露了,是怎麼暴露的呢?
心裡在琢磨,面上卻沒露出什麼異常,因爲何家人並沒有戳穿。他首先上前給何木生下拜行禮,何木生趕緊伸手攙扶沒讓他拜下去,託着他的手臂道:“回來就好啊,小呂道長,這兩年辛苦你了,雲遊崑崙給我家幼姑採藥,我們何氏一家不知怎麼感激纔是。”
何木生開口的時候,廳中人雖多卻其他聲響,就連一向能說會道愛講話的何仙姑也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
梅振衣笑道:“是呀,我回來了,叔叔何必說話這麼客氣?我與幼姑從小一起長大,就如親兄妹一般,採藥爲她治病是應該的。……幼姑哪去了,我怎麼不見她,是不是已經出嫁了?”“沒,沒,沒……”何木生一連說出三個沒字,這時就聽見廳後側門處有一人氣哼哼的嬌聲喝道:“姓呂的,你給我過來,我有話要問你!”
一屋子人都恭恭敬敬地大氣都不敢出,有什麼人會這麼對他說話?擡眼一看,正是剛剛走進廳中地何幼姑。
何幼姑面帶慍色還有一絲潮紅,離幾尺遠就伸手指着梅振衣的鼻子,神情有些激動。她如今地模樣,活脫脫就是當年的曲怡敏,就是從氣色上看來沒有那麼健康,人也顯得單薄了些。梅振衣陪笑道:“原來幼姑妹妹在家呀,我去的時間太久,你這是惱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