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怪譚之人間鬼味
祁穆忍不住想要擡起手來揉揉眼睛,以確定自己眼睛看見的和心裡想到的是不是同一個人物,但是他很快就不再懷疑了。
不管是那隻狹長銳利的獨眼,還是那身完全沒有參與感的氣質,都太顯眼了,由不得你不相信。
祁穆連忙把自己的震驚和伴侶分享,卻只得到一句:“黑蛇烏猜是誰?”
他愣了一下,隨即想起來,當自己和烏猜接觸的時候,封百歲還在三界的某個角落不知所蹤。
於是他轉而去問蛙九,對方的反應卻比想象中更誇張——
“什麼?!又來了?”
祁穆立刻抓住他語句裡的那個關鍵詞,“又來了?難道說他每次‘香酒會’都會來這裡擺酒攤嗎?”
“是啊,次次都來,沒有一次缺席。我本來想着,這次伐仙大戰以後,他肯定要閉關休養一段時間,沒想到還是來了!”
祁穆也沒想到那個陰沉的男人也會有這麼家常的一面,不免覺得有些好笑,又問:“他釀的酒不好喝嗎?爲什麼顧客那麼少?”
蛙九頭疼地按着太陽穴,“不是不好喝,是不敢喝。”
“怎麼說?”
“他的酒啊,都是用自己的蛇蛻泡的,噁心就不用說了,可怕的是毒!黑蛇烏猜最擅長使毒,他的原形渾身都是毒,一滴致命、見血封喉,誰知道酒裡面有沒有毒?就算沒有毒,看着他那張臉,還有什麼興致喝下去!”
“也有人敢喝嘛,我已經看見好幾個客人了。”祁穆伸長脖子往那邊望去。
蛙九連連擺手道:“你看見的那幾個都是被他嚇的,烏猜現在還是妖衆名義上的首領,總有幾個倒黴的被他威脅去以身試毒。”
祁穆不明白了,“既然烏猜的酒一點也不受歡迎,我看他也根本不喜歡擺攤,爲什麼還要次次都來?”
“聽說他好像答應了誰,對方要求他每次都要參與,還有人說他是在贖罪,反正說什麼都有,誰知道爲什麼......”
也許是察覺到他們探尋的目光,本來一動不動的烏猜突然轉動眼珠向他們所在的位置看過來,把祁穆嚇了一跳,想問問蛙九需不需要過去,卻發現蛙九早就已經苦着臉,自覺地往烏猜的酒攤方向移動,嘴裡一邊抱怨着自己太倒黴。
祁穆想了想,也拉着封百歲走過去,短短的途中簡單地向他交代了幾句烏猜的身份,也順便提到黑蛇和鴉的恩怨。
他們走到攤前時,蛙九正端着一個酒碗懸在嘴邊,久久沒有動彈,臉上的表情像便秘一樣。
祁穆聞到一股刺鼻的腥味,瞥了一眼碗裡黃黑色的液體,默默地爲蛙九嘆了一口氣。
“好久不見,元靈大人。”
最後四個字被刻意加重了語氣,祁穆彷彿沒聽見似的,淡淡一笑。與他一桌相隔的獨眼男人把手放在桌上,指節一下一下敲擊着桌面,發出規律的聲響。
利劍般的視線轉到封百歲身上,“這位想必就是燭龍大人了。”
封百歲小幅度地頷首,道:“我以爲這種問題根本不需要想。”
烏猜眯起他唯一的眼睛,指節敲擊桌面的聲音變大了。
“兩位好不容易來了,要不要喝上一杯?”
隨着他“嘶嘶”的話音,在場的人都把目光投向桌上那幾個裝滿不明液體的酒碗,一時間誰也沒有出聲。
就在沉默的時候,祁穆忽然說話了——
“上次你讓我見到畫眉的時候,問問它,還記不記得黑蛇烏猜,和他的左眼...”
他說着擡眼看向對面男人的臉,微笑着道:“我只認識一位畫眉妖仙,所以就幫你問了。”
話音一落,規律的敲擊聲瞬間停住,祁穆注意到那張陰沉的臉上飛快地劃過了一絲複雜的情緒,又重新變回原來的樣子。
停頓了許久,男人才從口中吐出兩個平淡的字:“是嗎......”但聲音裡的顫抖卻連他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看着烏猜刻意壓抑的激動和一點不安,他的眼神不再銳利,甚至開始無意識地亂飄,祁穆忽然覺得不忍,早就知道他想問什麼,乾脆直接告訴他:“他還記得小黑蛇,而且還說......他已經原諒你了。”
聽到這話,烏猜的眼皮跳了一下,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然後就沒再說話。
“話我已經帶到,那杯酒就留到下次再喝吧。”
祁穆說完,就拉着封百歲離開了,蛙九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纔回過神來,趕緊放下手中的酒碗,舉步去追他們。
待走遠了些,祁穆難得地八卦了一下:“我覺得鴉和那個烏猜的事肯定不簡單。”
封百歲點頭,又補充道:“而且應該是感情方面的事。”
“我也這麼覺得。”
正說着話,蛙九趕了上來,見到他們就連珠炮似的說起來:“嘖嘖,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烏猜大人露出這樣的表情,還以爲他就是個惡鬼。”
“惡鬼?他有這麼兇?”
“何止是兇啊......”蛙九忽然壓低了嗓音,同時看了一圈周圍的人,這才小心地說道:“幾十年前,妖界有一個關於烏猜大人的流言,大家都說他爲了當上妖衆領袖,不惜殺害前任首領......”
“因爲這樣,你們就說他是惡鬼?”
“不不不,關鍵的還沒說呢,這可不是流言啊,是千真萬確、妖妖皆知的事實——烏猜大人是被前任首領養大的,首領喂他教他、助他修煉,他卻......”說到這裡,蛙九重重地嘆了口氣,“我們妖啊,從來不把規矩放在心上,但是對於恩情,是知恩必報的,何況這是養育之恩。這樣他都下得了手,所以才說他心狠手辣、形同惡鬼!”
說完以後蛙九自己在那裡嘆息,“可惜聽不懂元靈大人和烏猜大人說的那些話......”
祁穆和封百歲對視一眼,他們腦海中都不約而同地浮現出一個身影,卻又默契地搖了搖頭,故事裡德高望重的前任首領和那個美麗高傲、嗜酒如命的妖仙半點邊都沾不上。
封百歲剛想說話,卻感覺左手背上傳來柔軟的毛髮觸感,緊接着下一秒,就聽到一聲驚呼,旁邊有個女人站立不穩,正朝自己身上倒。他略一皺眉,果斷側開一步,於是那女人就結結實實地落地了。
似乎沒想到自己真的會摔倒,女人趴在地上顯得有些尷尬。祁穆趕緊彎腰把她扶起來,輕聲問道:“你還好嗎?”
看到對方的臉時,他有些意外,這女人長得很美,五官精緻小巧,有種純真的味道,卻又眼角帶媚,完全不同的兩種氣質糅合在一起,竟然不覺得突兀。
但祁穆就是覺得這女人有些古怪,待瞟到她腳跟附近忽隱忽現的尾巴尖,才恍然大悟。
“我......”
對上祁穆的眼睛,女人愣了一下,竟然覺得不好意思,話還沒說完臉就先紅了。
她慌忙跑走,經過蛙九身邊時伸手擰了一下他的手臂,蛙九疼得齜牙咧嘴的,隨口罵了兩句,然後說他還要去找人,向祁穆和封百歲告退。
祁穆和他客氣了幾句,就讓他快去。
蛙九很快消失在人羣中,他向前走了一會兒,突然被一條毛茸茸的尾巴拖進了旁邊的轉角。
在那裡等他的就是剛纔跌倒的女人。
一見到她,蛙九就不耐煩地說:“狐狸精,你又要幹什麼?不是早就跟你說過,燭龍大人不可能看上你這種鄉下狐狸的!”
“你說誰是鄉下狐狸?!”金舀指着他的鼻頭罵道:“別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啊!我都沒嫌棄你黏糊糊背上長膿瘡,你還敢嫌棄我?!”
蛙九瞪起他的青蛙眼,“我說過多少次了!背上長膿瘡的是蛤蟆!蛤蟆!!!”
“管他什麼青蛙蛤蟆的,都差不多。”金舀不耐煩地擺手道:“算了算了,別說這個。哎,我問你,燭龍大人和元靈大人真的像大家說的那樣是一對嗎?”
“當然是真的!”
說到這個蛙九就忍不住得意起來,他現在可是那兩人的朋友,除了他們兄弟幾個,還有誰能享有這樣的殊榮?看看,就連平時和他最不對盤的狐狸精都要來找他打聽消息了。
“不是說之前他們曾經分開過一段時間嗎?所以歷經九九八十一難才重新在一起也是真的?”
這個問題他還真不知道,九九八十一難...這是元靈和燭龍的事嗎?不管了,這種時候不能漏氣。
“也是真的。”蛙九點頭道:“他們之前在人界體驗生活,歷經了重重磨難......”
“等等!”金舀打斷了他,不相信地問:“人界能有什麼磨難啊?”
“嘖...這就是你不懂了,人界沒有去過吧?”
看他那麼得意忘形,金舀也不想認輸,但是自己修爲不夠,確實還不能越界,只好嘴硬道:“你等着!我馬上就能去了!”
其實蛙九隻是去界口接過訪客而已,真正的人界是什麼樣子的他完全不知道,只能硬着頭皮瞎編:“告訴你,人間是很可怕的,燭龍大人和元靈大人在那裡遇到了無數的危機,比如說...人類會把他們抓去殺死,然後剝了皮,丟進滾水裡煮熟,或者用火烤焦,吃他們的肉......”
金舀聽得臉色發白,連忙問他:“那人類會把他們抓去做成大衣領子嗎?”
“會!當然會!還有很多磨難是你根本想象不到的。不過不用擔心,他們通通化險爲夷了,所以才能成爲被三界崇敬的人物。”
金舀不由得想起剛纔祁穆扶起自己時的笑容,心馳神往道:“元靈大人好溫柔呀,男人就應該像這樣,又堅強、又體貼......”
蛙九覺得有義務提醒她:“你上次不是說男人應該像燭龍大人一樣高大冷峻嗎?”
金舀撇嘴道:“上次是上次嘛,你還說,燭龍大人是三界出了名的不管事,就連神界遭遇危機他也沒有回去看一眼,可見是多麼冷酷無情的人,我最好不要打他的主意。現在我不打了,你高興吧?”
“高興個屁!你還不如接着喜歡燭龍大人,反正他也不會理你,如果你是纏着元靈大人,燭龍纔不管你是不是母的,說不定會把你的內丹都掏出來捏碎......”
“別編瞎話來嚇唬我了,誰會相信啊!再說他們要經過那麼多磨難才能在一起,正好試試他們的感情能不能經得住我的美貌考驗。”金舀說着,就推開蛙九,徑直向祁穆他們走去。
祁穆一眼就認出了這個讓他印象深刻的小妖,看到對方走近,友好地笑了笑,這讓金舀心花怒放,暗想元靈大人一定也對她有感覺的,於是更加熱情似火,先向祁穆表達了感謝之情,又伸出了友誼之手,然後非要和他們一起逛集市,在這些過程中還一直試圖和祁穆肌膚相親。
祁穆知道她道行尚淺,只是小孩心性,也沒把那些話放在心上,但是一旁的封百歲聽在耳朵裡就頗不是滋味了,好幾次都要伸手把纏在祁穆身上的母狐狸扯下來,耐心也快耗盡了。
金舀還絲毫沒有察覺,甚至說出要以身相許來回報“一扶之恩”這樣的話,封百歲忍無可忍,瞥見她身後藏得拙劣的狐狸尾巴,狠力一拽,金舀痛得變回原形,眼淚汪汪地坐在地上。
祁穆幫它揉了揉受痛的尾巴,又拍拍它的頭,笑道:“回去吧,蛙九還在那邊等着你呢。”
躲在拐角正探頭的蛙九被祁穆的視線掃到,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子,趕緊跑過來把母狐狸抱走。
封百歲板着臉問祁穆:“你幹嘛摸她屁股?”
“她只是只狐狸......”
“會化形的狐狸?”
“那時候是原形。”
封百歲挑起眉梢,“你還想人獸?”
祁穆嗆了一下,禁不住笑道:“是呀,你快變成龍身,我跟你人獸。”
封百歲:“你越來越重口味了,不是應該走清新路線嗎?”
祁穆:“是呀,所以你不要老是盯着我的菊花,你們也一樣。”
封:“......”
祁穆扶着封百歲的肩,問他:“我請你喝酒賠罪怎麼樣?”
封百歲不屑地哼了一聲,“一開始你不去扶她就不會有這麼多事。”
祁穆道:“一個正常的男人會讓女孩子就那麼直接摔倒麼?你有沒有一點風度?”
封百歲又擺出那張面無表情的萬能臉,“風度是什麼東西?”
“別裝了,我看見你笑了。”祁穆沒好氣地說。
兩人默默地笑了一會兒,祁穆道:“我們吃了那麼多小食,還沒正經嘗過妖界的酒味,你想讓我請你喝哪種?”
“不要酒。”封百歲嚴肅地說:“你去買一瓶春情露給我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