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番外 撿到一隻鳥(二)
自此,被取名爲“鴉”的畫眉妖精就在祁宗家裡住了下來,既然被人類發現了自己的身份,它也就不再變回原形,每天抱着纏滿繃帶的右手大搖大擺地在屋裡走來走去。
祁宗也不再準備鳥食,而是做好妖精大人喜歡的飯菜纔出門,晚上回家還要準備兩個人的晚餐,日子過得忙碌而又充實。
這天,祁宗把菜端上桌,坐下來正準備吃,卻發現平時最沒有耐心的鴉一動不動,眼睛瞟着自己的手。
祁宗停住手上的動作,“你想吃這個?”說着把已經夾起來的青菜放進他碗裡。
鴉搖了搖頭,伸手指指他手上的筷子,“我也要。”
“你要用筷子?”
對於他驚訝的態度鴉顯得很不高興,“怎麼?你一個人類可以用的東西,還不能讓我用用?”
“哪裡哪裡,你想太多了~”祁宗笑着給他拿了雙筷子,“請您慢用。”
鴉把那兩根棍子捏在手中盯了一會兒,眼角悄悄瞥向祁宗,照着他的樣子擺好架勢,倒也有模有樣,但是去夾菜的時候卻不知道怎麼辦,只能勉強把它叉開,挑起一片菜葉,小心地擔起來向碗裡移動,結果纔剛剛離開盤子,那片菜葉就啪嗒一下掉在了桌上。
鴉愣了一下,熱氣瞬間從頭皮蔓延到脖子,這簡直就是他一生當中所遭受過最嚴重的奇恥大辱,於是他憤怒地摔了筷子,“這是什麼破玩意兒!你該不會故意拿壞掉的東西給我吧?”
他漲紅的臉被祁宗看在眼裡,後者只是笑着把筷子放到一邊,安慰他道:“你現在只能用左手,當然用不好。你看,我們都是用右手才夾得起來,等你手好了,我來教你。”
“誰用你教!手好了我自然就會了!”妖仙大人不屑地撇過頭去。
“那你現在用手拿吧,反正平時都是這樣的,幹嘛要改?”
這話一說,鴉顯然有些不自在,眼睛故意避開了祁宗的注視,吞吞吐吐道:“你們人類不是有句話叫......入什麼俗的......”
“入鄉隨俗。”祁宗幫他說出來,“如果你覺得用手不夠文雅的話,就先用勺”
“別想騙我!勺子是你們人類幼崽用的食具,我怎麼能用那種東西!”
“誰說的?勺子只有人類的貴族才能使用,正好符合你的身份嘛。”祁宗淡定說道。
“......真的?”
“當然,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哼!狡猾的人類,別讓我發現你故意欺瞞本座。”鴉嘟噥着,一邊拿起祁宗遞過去的勺,小心翼翼地伸向面前的那盤炒黃瓜片,旁邊祁宗“親切”的注視讓他有些緊張,遲疑地挖了一勺,然後眼睜睜看着那片薄薄的小黃瓜被勺子推到了旁邊,勺子裡還是什麼也沒有。
鴉深吸一口氣,腹中空空的感覺更加明顯,他被餓急了。眼看妖仙似乎又要發怒,祁宗眼疾手快地夾起一片小黃瓜塞進他嘴巴里。
鴉愣住,垂眼看看嘴裡叼着的食物,本來已經升到嗓子眼的怒火瞬間熄滅,飛快地嚼了吞下,心情立刻變好。
這個人類還不算太沒用,起碼會做好吃的食物~
他索性扔了勺子,抱起手來讓祁宗餵食,只用下巴點點桌上的菜示意,“還有那個、那個都呈上來!”
祁宗心甘情願地伺候着妖仙大人的肚子,“好好好,先把這個吃了。”
“你見過畫眉吃肉嗎?”
“那換這個?”
“這還差不多。”
於是祁宗每天又多了一項“喂妖仙大人吃飯”的任務。
幾天以後,吃過飯,祁宗把茶几和椅子都搬到陽臺上,還拿出了一盒點心。
鴉站在旁邊看他忙來忙去,疑惑地問:“你要做什麼?”
“今天是中秋節......”
“中秋節我知道。”鴉畢竟是活了幾千年的老妖精,“你們要吃月餅看月亮是不是?”
“這你都知道啊!”
得到了誇獎,鴉顯得很高興,“那當然!本座可是見多識廣的。”
“那你知道我們爲什麼要看月亮嗎?”
“這個嘛......”鴉抿嘴想了很久,祁宗笑笑,把他拉過去坐下,解釋道:“因爲今天的月亮是最圓的,犬團圓’的意思,所以中秋節要和全家人一起過。”
鴉反應很快:“那你怎麼不去和家裡人過節?”
“我的父母已經不在了,往年我從來不過中秋節。”
“怎麼今年......”
祁宗輕笑,“因爲今年有你在啊。”
之後鴉很長時間沒有說話,祁宗也不再說了,兩人一起仰頭看向夜空裡的圓月,四周安靜得甚至能聽到蟋蟀的鳴叫。
半晌,鴉突然出聲問道:“你喝的是什麼?”
“嗯?”祁宗拿酒杯的手停在半空,朝他晃了晃杯子裡透明的液體,“這是酒,喝過嗎?”
鴉哼了一聲,“我們妖界的酒是三界之冠,人類怎麼能比?”
“那就試試?”
雖然是個問句,可不等對方回答,祁宗已經倒好了一杯遞給他,“喝喝看。”
鴉接過酒杯,低頭看着杯麪的漣漪,一股冷香若有若無地竄出來,終於忍不住仰頭喝下去。
一杯酒下肚,彷彿燒着的火團順着喉嚨一直滑到胃裡。
“好辣!”鴉皺起眉頭,妖界的酒口感大多甘甜溫和,遠沒有這麼勁猛刺激,雖然有些霸道,卻忍不住想要再體驗一次剛纔那種感覺。
“怎麼樣?”
“再來一杯!”
祁宗愣住,剛纔看他皺着眉不說話,還以爲不喜歡,沒想到這妖精也是個酒鬼。他哈哈大笑,一手攬過鴉的肩頭,一手幫他倒酒。
“好!今天我們倆一起喝,不醉不睡!”
“你不睡,我可要睡的。”鴉還是忍不住回了一句,看一眼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似乎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只是接過祁宗遞過來的酒杯,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
喝了一會兒,月亮升到了頭頂,兩人都有些飄了。
鴉喝酒的速度慢了下來,祁宗攬着他,執意要和他乾杯,“快喝!喝下這一杯我們就是最好的朋友!”
不知道鴉是不是因爲酒意上頭,竟也沒有反駁,反而爽快地舉起酒杯灌進嘴裡。
一杯下肚,祁宗滿意地拍拍他的背,“不錯,不錯!”低頭髮現鴉受傷的右手正好擱在自己懷裡,於是趁興問出了他一直好奇的問題——
“小鴉啊,你這身傷到底是怎麼搞的?”
妖精沒有回答。
祁宗追問:“跟誰打架了?”
鴉用眼角橫了他一眼,“這是妖界的問題,你一個人類,關你什麼事?”
“怎麼不關我事?”祁宗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你現在住在這裡,就是我祁家的一份子,誰欺負你,當然要給你撐腰!”
“我堂堂妖仙,還要人類來撐腰?這要傳到妖界,豈不笑話?”
“得了吧,你堂堂妖仙還被傷成這樣?”
鴉突然不說話了,沉默半響後,冷哼一聲道:“小輩不懂規矩,失了分寸,教訓一下而已。”
他低下頭,輕輕晃動着杯裡殘留的酒液,彷彿能透過那明鏡一般的液體看到五百年前的自己。
那時的鴉還是妖界首領,五百年前正值妖界最和平也是最無聊的時期——妖衆們往來不多,各自潛心修煉,鄰里和睦、氣氛和諧,沒有爭鬥、沒有糾紛.......總之什麼都沒有,這讓他們的首領變成了一個無所事事的遊民。
活了千萬年的老妖怪,他已經厭倦周而復始的修煉,甚至都忘了在首領這個位置上坐了多長時間,或者說,時間對於他,早就失去了意義。
那天,他照例巡視自己的領地時,察覺到一絲絲不屬於自己的氣息,那味道很微弱,卻足以引起他的警惕。
是誰敢在不經過通報的情況下闖入首領的地盤?
他順着氣味一路走,來到一叢灌木前,撥開刺人的枝葉,就見到一顆蛋靜靜地躺在雜亂的荊棘上。
那是一枚橢圓形的蛋,有手掌那麼大,通體雪白,蛋殼上佈滿了灰色的暗紋,長相十分奇特。鴉把蛋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研究,還是看不出這究竟是什麼物種的後代,不過僅憑一個蛋就能散發出這樣的妖氣,看來它的父母至少是已經化形的妖精。
鴉在附近問了一圈,無論是杜鵑黃鸝喜鵲還是老鷹,沒有人能說出這枚蛋的來歷,他只好先把蛋帶回巢穴,一邊吩咐手下四處打聽哪家丟了孩子。
一連幾天過去,還是沒有消息,鴉看着那枚不知名的蛋發了愁,放着不管吧,又怕殼裡的小生命還沒出生就死在搖籃裡,但是如果要管,他一隻雄鳥,可不知道怎麼孵蛋啊。
於是閒了太久的首領總算找到事做了,大家每天都能看到那位一直以來行蹤神秘來去如風的妖仙懷裡揣着一枚蛋跑去已經婚育的妖精家裡討教孵蛋秘訣,這也一度成爲妖界茶餘飯後八卦的話題。
很多妖都在猜是不是他們的首領終於找到了伴侶,可惜對方產下蛋以後便消失了,至於那位傳說中的首領夫人爲什麼拋夫棄子,一部分妖覺得她是跟別的對象私奔了,但是大部分妖精始終認爲沒有人會捨得拋棄他們丰神俊逸的首領,一定是對方出了什麼意外身亡了,首領纔會形單影隻地照料他們愛情的結晶。
鴉當然是不知道這些八卦的,他也不關心爲什麼每次碰到妖民對方總是朝他露出理解的笑容,反正每天都會有好奇或關心的妖民來看望他和“他的孩子”,並且送來一些孵蛋必需的柔軟乾草,還有足夠他吃上好幾天的糧食,甚至有的雌性妖精主動提出幫他照顧孩子,不過鴉不喜歡別人打擾他的生活,就都拒絕了。
至於鳥媽媽們提供的孵蛋要訣,實在是五花八門,鴉很快就放棄了,他決定用自己一開始就想到的辦法——抱着那顆蛋睡覺。
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每天睡覺前,他要把蛋貼着肚子抱在懷裡,那裡是最溫暖的地方,但又不能用力過猛,這讓平時睡相不太好的鴉非常頭疼,隔一段時間就會醒來一次,看看懷裡的蛋是不是還完好無損,纔敢再次閉上眼睛。
如此過了三個月,那枚蛋又長大了一圈,捧在手裡分量更重了,但是蛋殼還是沒有任何要出生的跡象。
鳥媽媽們來探望時,總是驚歎這蛋怎麼還沒破殼,一般的鳥蛋早就該孵出來了,她們的話也讓鴉開始緊張,等鳥媽媽走後,一個人看着蛋發呆,心裡懷疑是不是自己偷懶的結果。
就在他越來越沮喪的時候,那枚蛋居然有動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