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番外 撿到一隻鳥(一)
“別動啊......千萬別動......”
黑黝黝的長鏡頭從樹葉之間悄悄伸出,慢慢靠近枝椏上的一隻小松鼠,祁宗貓着腰蹲在樹下,緊抿着嘴角,額頭上已經冒出了一層薄汗,他不斷地在心裡祈禱這個小祖宗能安安靜靜地至少待上十秒,一邊小心地把手中沉重的相機一寸一寸向前移動。
可惜就在鏡頭距離它只有十釐米的時候,那隻松鼠彷彿突然察覺到什麼似的,歪了歪腦袋,兩隻小眼珠看了鏡頭一眼就飛快地逃走了。
祁宗懊惱地一拍大腿,抹着臉站起來,摸出煙點上,然後吐出一個薄薄的菸圈。
剛纔的狀況在他多年的攝影生涯中算是常事,要想有收穫可不容易,他早就習慣了。
野外攝影師不像新聞攝影那麼吃香,誰都不想到深山老林裡一蹲就是十天半個月,只爲了拍些無聊的風景和不聽指揮的野生動物,但是祁宗從踏入這行的那一天起就毫不猶豫地接下了這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只因爲大自然能讓他內心平靜,至於別的原因,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掃了一圈周圍的樹林,他打算抽完這根菸再去東邊看看,也許還能找到熊,只是希望那時候它已經吃飽了。
想到這裡,他自娛自樂地咧嘴一笑,把剩下的那截菸屁股夾在指間,捧着那臺寶貝相機往樹林深處走去。
走着走着,頭頂的樹枝突然嘩啦啦一陣亂響。
祁宗本能地擡頭去看,頓時眼前一黑,只覺得眉骨生疼。
緩過神來,他揉着臉去看剛纔擊中自己的那顆流彈,卻發現原來那是隻高空墜落的鳥,此時那個灰撲撲的小東西正屁股朝天趴在地上,翅膀以一個別扭的姿勢鋪在它的身側,旁邊落了幾根殘破的羽毛。
祁宗蹲下,摸摸它柔順的背毛,指尖接觸到翅膀下的絨毛感覺還是溫熱的,擡起它的小腦袋,鳥眼半睜半閉,應該沒有死。他趕緊把菸頭叼進嘴裡,空出手來檢查它的傷——右邊翅膀好像折斷了,而且翅膀上的羽毛稀稀拉拉,就像剛打過一架的樣子。
抽出幾張紙巾小心地托住它柔軟的小身子,祁宗把鳥兒放進前胸口袋裡,轉身往下山的方向走去,輕聲嘀咕道:“還好你遇到我。”
從獸醫院回到家,小鳥的翅膀被纏上了繃帶,睜着一雙烏溜溜的圓眼睛躺在祁宗特意爲它搭建的大牀裡——其實就是一個鋪了碎布的鞋盒。
身上的傷讓它沒有力氣站起來,只能勉強擡着頭打量眼前這個陌生的人類,祁宗彷彿沒看見它眼中流露出的戒備和警惕,手指親暱地在它的肚子上揉來揉去,笑道:“看你黑乎乎的,是不是烏鴉的幼鳥啊?”
它好像瞪了祁宗一眼,然後撇過頭去,明顯不高興的樣子。
可是這個自以爲是的人類卻還笑眯眯地點頭道:“既然這樣,以後我就叫你‘鴉’了。”
“啾!”鞋盒裡的小鳥發出一聲不滿的叫喚。
“這麼高興呀~”祁宗戳戳它的肚子,很爲自己取的名字高興。
於是這隻鳥就在祁宗家裡住下了。
每天早上,祁宗吃完早飯總是會在鞋盒旁邊留下一小盤專門買來的鳥食和一碗清水纔出門。等他回來時鴉會在盒子裡啾啾啾地叫喚以示歡迎,他就可以在它吃乾淨的小盤子裡再撒上一小把穀子,和它愉快地玩一會兒。
當然祁宗確實是希望這樣的,但事實上根本沒這回事——
每天他添食加水樣樣做好信心十足地出門去,等他回來只會看到一碟動也沒動過的鳥食和一隻躺在盒子裡要死不活的鳥。
祁宗去戳鴉的肚子,那隻死鳥就翻起眼睛看看他,然後偏過頭繼續睡它的,就像肚子不會餓似的。
反倒是廚房裡留給自己當晚餐的飯菜,總是感覺不對勁,好像......少了一點?
難道家裡來了田螺姑娘?不對啊,田螺姑娘是幫人做家務,哪有會偷吃的田螺姑娘?而且他又沒有撿過田螺回家,說到撿東西,祁宗的目光落到那隻鞋盒上——
倒是撿過一隻鳥......
想到這裡,祁宗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裝睡的鴉偷偷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正好撞上這個笑容,頭頂上的三根絨毛忍不住抖了抖。
這天,祁宗又出門去了。
屋裡寂靜了很長時間,忽然出現一陣輕微的響動,鞋盒邊緣冒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左右轉了轉,似乎是在觀察情況,確認屋裡沒人以後,它發出兩聲啾啾的啼叫,縱身一躍從盒子裡跳出來,歪歪扭扭地蹦到桌子邊緣。
下一秒,桌上的小黑鳥已經不見了,地上多了一個身材修長的銀髮男人,眨着他那雙美麗的鳳眼,自言自語道:“該死的人類!竟然用最差的糙米來招待我,就那麼一小把,想餓死我嗎!”說着,也不顧他還纏着繃帶的右手,一瘸一拐地朝廚房走去。
吃得正歡的他沒注意到門口發出的“咔嗒”聲,祁宗本來是回來拿手機的,推門時突然想到什麼,於是放慢了動作,輕手輕腳地走進去。他經過了桌上空空如也的鞋盒,又朝傳出可疑動靜的廚房走去,躲在門外,親眼目睹了裡面那個模樣奇異的人用左手拈起一塊黃瓜片丟進嘴裡的過程。
祁宗的目光落在那個人手臂纏繞的繃帶上,似乎明白了什麼,他皺着眉頭在廚房外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像什麼也沒看到一樣,又靜悄悄原路返回,然後平靜地關門離開。
第二天祁宗出門時沒有做飯,也沒有給鴉添食加水,等他晚上回到家,開門就迎來一連串憤怒的鳥鳴,餓慘了的鴉用它那隻唯一沒有受傷的細腿在桌上艱難地蹦躂,啾啾啾叫個不停表示不滿。
祁宗忍不住笑起來,摸摸它的鳥頭道:“別急,我現在就給你弄吃的。”說完進了廚房。
過了一會兒,他端出飯菜上桌,放在鴉的面前,“吃吧。”
鴉興奮地跳到盤子邊上,死盯着那些看起來很美味的菜餚,卻無從下口,擡起頭看看祁宗,對方笑道:“怎麼不吃?”
頓了頓,又道:“你不是最喜歡吃這幾道菜嗎?”
鴉終於意識到不對,發出一聲短促的鳥叫,連着向後蹦了好幾步,警惕地瞪着這個難以捉摸的人類。
祁宗彷彿根本沒看到它的戒備,很自然地遞上筷子,“喏,快變身來吃,別再用手抓了。”
鴉被嚇了一跳,歪着頭打量他半天,鳥嘴裡突然飄出人話:“既然被你看穿了,那我就不客氣了!”
沒等祁宗反應過來,面前的小黑鳥已經不見了,桌子旁邊卻多了一個長髮男人,直接撲到桌上大快朵頤。
祁宗失笑,看着那蓬亂糟糟灰撲撲的銀髮在眼前大幅度晃動,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正在埋頭苦吃的鴉立刻像被踩到了尾巴似的跳起來,轉身怒目而視。
“人類!誰允許你骯髒的爪子碰我高貴的羽毛!”
“不小心不小心。”祁宗厚着臉皮解釋,看他還是一臉不相信的樣子,又說:“你的羽毛髒成那樣,誰會想摸呀。”
“你竟然還詆譭我的羽毛!這麼美麗的羽毛哪裡髒了!”鴉豎起眉毛斥責,眼角卻瞟到自己分叉的髮梢,臉上泛起紅暈,撇開眼小聲地嘟噥:“要不是小黑蛇不懂事,本座也落不到這般狼狽......”
祁宗看在眼裡,笑在心裡,嘴上還是安慰道:“你的羽毛一點也不髒,漂亮得很!”說着把筷子塞到他手裡,“快吃吧,菜要涼了。”
“誰要用這東西!”鴉嫌棄地把筷子甩了出去,順手拈起一塊筍片,“你們人類就是無聊,偏要用兩根棍子來吃飯,三界生靈屬你們最麻煩。”
鴉說的話祁宗聽不太懂,但他什麼也沒問,只是微笑着看他吃完,然後把剩菜全部掃進自己肚子裡才起身去洗碗。
等他從廚房裡出來,沙發上的妖精已經不見了,祁宗下意識地看向鴉的鞋盒,沒有。
大概是被揭穿以後就不能繼續留在這裡了吧......
這個想法突然冒出來,祁宗有些失望,正要去收拾桌上的盒子,就聽到了艱難地拍動翅膀的聲音,一隻小黑鳥落到了他的肩上。
“喂,人類!快打水來讓我洗澡!”那隻鳥說。
他愣了一下,又忍不住逗它:“你那麼漂亮,一點也不髒,何必要洗澡啊?”
鴉狠狠啄了一下祁宗的耳朵,揚起高傲的小腦袋,“讓你打水就打水,哪來那麼多話!”
“好好好。”
祁宗失笑,幫它找了個小盆盛滿清水,放在它面前。
“這樣可以了嗎?大人?”
鴉優雅地頷首,“你可以走了,本座沐浴期間,不許過來。”
“可是我家裡狹小,沒有別的地方可去,要不我坐沙發上,背對着不看你?“
鴉哼了一聲,算是默許。
祁宗心情很好地在沙發上坐下,故意把電視聲音開很大,表示自己看得很認真,兩隻耳朵卻直直地豎起,能聽到身後傳來的輕微水聲。
他忍不住側過頭,悄悄窺視那隻妖精的動作。
它站在盆檐上,正低頭梳理翅膀上的羽毛,水珠順着羽尖滑落下來,在桌上形成一灘小水窪。褪去污垢灰塵,它真正的毛色也一點點顯露,動作時羽尖輕抖,還帶着漂亮的反光,光柔順滑。
過了一會兒,它歪頭打量自己的翅膀,似乎在看還有哪裡沒有清理乾淨,這時祁宗看見了它的眼睛——白色的眼紋順着眼角向後延伸,形成了一道嫵媚的曲線,精緻得就像美麗的雀翎。
原來是隻畫眉。
祁宗心裡暗道,它的體型可比一般畫眉大多了,難道是因爲成了精的關係?那些活了百年的巨蟒就大得讓人驚歎,不知道眼前這個活了多久......
“人類!你偷看!”
一聲清脆的斥責打斷了祁宗的出神,他嚇了一跳,才發現那隻成精的畫眉正對自己怒目而視,它全身的毛都是溼的,一縷一縷翹着,配上它兇狠高傲的神情,實在有點好笑。
於是祁宗就笑了,立刻遭到畫眉妖精惱羞成怒的報復。烏鴉般大小的畫眉扇着僅有的一隻翅膀,笨拙地在祁宗肩上跳來跳去,尖尖的鳥喙把他的耳朵啄得通紅。
“人類!還不快向本座賠禮道歉!”
作者有話要說:親愛的大家,很抱歉那麼長時間沒有出現,我家大叔急性心梗,得到消息的時候我還在北方,一路趕回來就去了醫院照顧,都沒顧得上這邊,之前寫好的稿子也沒來得及發。
現在大叔出院了,我也能抽時間寫了。
沒有提前跟你們說,實在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