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京城戒備森嚴,但看守城門的士卒掃視了面前的六個人一眼,又驗證了公文無誤之後,便放了這幾人進城。“這大概是最後一撥到京城的公人了。”小隊長打扮的男子深深嘆了一口氣。
在他這個位分上,知道的事情遠比那些小卒多,所以也隱隱感到了京城中正在醞釀的風暴。在名義上,九門中只有西邊的那一處可供人進出,而且還需經過極其繁複的盤查。實際上,那位居於深宮的皇后娘娘,還掌握着自己的這一處入口。而安郡王風無方派出的報捷人馬,就恰恰知道這一條暗道。聽說,扈從那位太子殿下回京的隊伍,離京只有五天的路程了。
風無痕等人在城門口就換下了坐騎,每人那一身風塵僕僕的裝束便全都換了下來,變作了一身侍衛打扮。皇后蕭氏大約是早就在此地設下了接應,因此兩個年輕侍衛早早地迎了上來,一言不發地在前邊帶路。
六個人中除了風無痕和冥絕之外,便都是風無方派出的心腹親衛。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精銳,因此饒是鞍馬勞頓,卻是仍舊一臉堅毅之色。四人隱隱將風無痕和冥絕護在當中,因此並未引來多少人的目光。
遙遙看見坤寧宮時,風無痕的心中不由有幾分緊張。早在昨夜,他就派展容聯絡上了豐臺大營的展破寒,因此已是大約探知了母后蕭氏的心意。儘管如此,他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如今的孤身進宮也是無奈,畢竟內宮侍衛統屬他平素並未插手,而海觀羽這個領侍衛內大臣更是早已被限制了進出。可以這麼說,如今宮中的侍衛,可以說都是操之於蕭氏一人之手。
展破寒的人已經依約開始動作,作爲最後的威懾力,風無痕並不打算輕易拿出來。就連直隸總督畢雲綸也僅僅是得了含糊的消息,不過,相信以畢雲綸和其夫人的精明,絕不至於捅出什麼漏子來。
他們一行人雖然都有着正式身份,但畢竟此時都是作了侍衛打扮,所以走不得坤寧宮正門,而是繞了老大一個圈子才進了大殿。風無方的心腹言靖先前覲見過蕭氏一回,這回就由他打了頭陣。
“安親王的膽子倒是着實不小,想必若是本宮沒有設法開一道門以供進出,他就要名正言順地用一道假的報捷訊息來叩門了?”蕭氏的臉上寫滿了不愉,先前風無方的奏報已是在京城引起了軒然大波,而風無惜更是頻頻進宮,讓她早些決斷,蕭氏卻始終未曾正式鬆口。她正想開口再詢問些什麼,倏地感到一陣心悸,連忙又朝後頭跪着的幾個人瞟去,臉色立時大變。她畢竟是在後位待了數年的人,養氣功夫不比尋常,所以很快便靜下了心來。
身邊的太監宮女早已退去,但皇后蕭氏知道,皇帝臨死前曾經派出的兩個影子侍衛已經暫時隨侍她左右,右手側則是一臉茫然神色的柔萍。“想不到你這麼快就歸來了,無痕。”蕭氏突然愉悅地笑道,“枉費本宮還將消息一直藏着掖着,就怕有人阻了你的行程。”
風無痕施施然地從自己的位置上立了起來,趨前幾步再度施禮下拜道:“兒臣叩見母后!”他先是伏地一叩首,隨後又鄭重地擡起頭來,“朝中如今已有奸人橫行,兒臣又怎能安心在外,自然只得日夜兼程趕了回來。不知父皇病情如何?”
不用蕭氏示意,那四個扈從風無痕進京的親衛便悄無聲息地散了開來,恰恰護住了門口的位置。冥絕則是仍留在原地,一雙眸子炯炯有神。
蕭氏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虧得你這麼快趕回來,否則事情真的就棘手了。就在三日前,皇上已經歸天了。”
一句話震得風無痕幾乎無法自持,他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會來得如此之快。原先只是以爲有人趁着父皇病重欲行謀逆,卻沒想到那位威嚴遠大於溫情的帝王竟是已然不治。“母后,父皇,父皇真的已經龍馭上賓了?”他幾乎難以剋制地又問了一遍,雙手已是微微顫抖。
“可惜你父皇臨終前竟是無法再見你一面。”蕭氏的聲音中也帶了幾許哽咽,突然,她又恢復了平素那種略帶冷漠的聲調,“既然你已經歸來,本宮也就放心了,皇上早在重病前就將傳位詔書交給了本宮,所以事不宜遲,明日本宮就宣召羣臣,宣佈新君繼位。”她發出了一陣輕笑,“你今次能夠如此快就趕了回來,怕是很多人都要失望了。”
風無痕心中一凜,立時感到了這話語中的重重寒意。蕭氏隻字不提風無惜的舉動,對於九門提督張乾的逆舉也不置可否,而是用“很多人”加以泛指,無疑是說明,她也知道暗中窺伺的還有別人。不管自己和風無惜如何相爭,皇位上的終究是她的兒子,可是,若是落到那橫刀殺出的人之手,那便是天大的笑話了。
蕭氏緩緩從屏風後步出,彎腰將風無痕攙扶了起來。“無痕,許久不見,你又消瘦了幾分。”她細細端詳着兒子的面龐,彷彿是天底下最慈愛的母親,“所幸這次回京沒有什麼差池,否則欣兒那丫頭怕是又得擔心了。”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兒子一眼,這才柔聲道,“你知不知道,這個丫頭居然從戒備森嚴的東宮裡逃了出來,昨夜進宮責問了本宮好一陣子,着實盡心呢!”
蕭氏先前難得的溫情舉動已是讓風無痕一愣,但隨即而來的話語更是讓他詫異。來的時候雖然有坤寧宮侍衛引導,但他已是發覺了京城中劍拔弩張的態勢。東宮身爲他的地盤,自然是看護的重點,海若欣一個嬌貴小姐能跑出來,無疑表示東宮諸人都有脫身的可能。
他正在思量事情來由,卻見柔萍引着一個人從後殿的門口出現,隨即便是一聲強自壓抑住的驚呼。“無痕,你居然已經回來了?”海若欣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先前她已經從蕭氏口中證實,西北大營的風無方已經派人扈從風無痕回京,但至少還得五六天才能抵達。如今風無痕居然一身侍衛服飾,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她如何能不驚?
見到海若欣幾步衝上前來,猶自不停地上下打量,風無痕不免也有幾分尷尬,但更多的卻是感動。“欣兒,放心,已經沒事了。”他言不由衷地安慰着妻子。既然海若欣知道入宮求見,而且如今又安然無恙地待在坤寧宮,那想必母后蕭氏的態度就完全明朗了。
“母后,這段時日辛苦您了,兒臣未能在父皇臨終前伺候,實在不孝!”風無痕又深深行了一禮,“既然母后已然佈置停當,那就明日宣召衆臣吧。”他彷彿是想到了九門提督張乾的軍馬,心中已是不免打起了擒賊擒王的主意。
“母后,殿下,張乾那一頭你們倒是不用操心。”平復了心中的愁緒,海若欣也冷靜了下來,“之前我出來的時候,東宮中的人便已經商量好了。張乾不過是借了父皇和母后的權威才能爲所欲爲,一旦朝廷有其他令諭,他屬下的將士也不可能全數聽從。當然,也不排除有人收買了步軍統領衙門的那些參將佐領的可能。擒賊擒王,京畿要地來一場兵變總是不太好,所以東宮的幾個侍衛已經暗地潛往步軍統領衙門做準備,應該可以設法拿下這些人。”
儘管話說得輕描淡寫,但無論是風無痕還是蕭氏,都從中聽出了決心和殺氣。深知自己實力底細的風無痕已然肯定,這一次張乾的舉動定是激怒了府中的人,因此他們居然已是決定動用那些暗處的人手。不過,張乾頂着皇帝的諸多恩賞,到頭來居然意圖不軌,也確實該好生處置。他似乎不經意地瞟了一眼母親的臉色,果然,蕭氏表情一連數變,最終卻定格在了冷漠上。
“也好,現在重要的不是一個小小的九門提督,讓他安分下來,以後的大局就容易佈置了。”蕭氏顯然是首肯了這種做法,“兵部尚書餘莘啓雖然庸碌,卻還是一個識時務的人,這一次不妨讓他下帖子佈局。誰都知道這位尚書沒有實權,手中更是沒一個兵丁,平素也是不偏不倚的,不易招人疑忌。”
“就依母后的意思吧。”風無痕點了點頭,他知道此時是母親在表明心跡。蕭氏這種針對實際情況出謀劃策的舉動,是他之前從未領受過的好意,“只要能將步軍統領衙門的軍權牢牢握在手中,那明日的朝議就容易了。”
傳訊之人當然是仍然頂着沈如海的身份,在宮中進出自由的陳令誠。先前就是蕭氏也完全被他矇騙了過去,更不用提那些對太醫院的上下人等並不熟悉的其他人了。爲了取信於人,蕭氏的密詔上蓋的是皇帝玉璽和皇后的小璽,如此一來便無人可以置疑。再者,陳令誠的身手雖然無人見過,但由於他可以在東宮秘道中帶了一個人還來去自如,衆人都對他寄予了無窮信心。
夕陽即將落下,而風無惜此刻,也正在急匆匆地向皇宮趕去。他自信已經完全掌控了京城的局勢,就連三位元老重臣,也在向其他官員宣揚皇帝病重的消息,甚至還有意無意地流露出幾分流言,這讓他喜不自勝。只要有母后在背後撐腰,再加上蕭家這個大援,那些以往圍繞在風無痕左右的人,還不是得拜倒在他的足下?坐在寬敞的八擡大轎中,他終於舒緩地笑了,該屬於他的,別人就休想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