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令誠既然已經言明瞭風險,其他人商議良久,終於艱難地得出了一個決定。由於之前已經用盡了續命地法子,因此眼下不能再拖,只能賭一賭了。然而,無論是四女還是師京奇,都對宋奇恩一臉無所謂的態度頗爲不滿,若不是陳令誠暗中先打過招呼,他們無論如何都不信這個奇怪的人能救得風無痕性命。
既然要開始正式用藥,王府上下便更忙碌了幾分,光是用來浸浴和內服的藥材就不下於上百種,那些普通的自然不在話下,也就是些乾薑、甘草、金銀花、綠豆、犀角、黃芪、遠志等等,全是不值錢的。然而,一味主藥卻是連太醫院的幾個人都難住了,這所謂的犀角並不難尋,可惡在宋奇恩標註的年份,非得三十年以上才能入藥,這就不好辦了。太醫院貯藏的珍貴藥材比比皆是,但偏偏犀角的存貨本就不多,枉論這三十年的貨色?
沈如海本就對王府巴巴地在外邊請了一個大夫很是不滿,現在見這位怪醫開出的方子除了一味犀角,其它的都是平平無奇,不由更是懷疑此人本事,因此幾次三番在陳令誠面前委婉提起。陳令誠也不多話,只是讓他安心,到了最後還語帶雙關地說了一句:“橫豎是他擔的干係,沈大人就稍稍休息一陣好了,這等猛藥的法子,換作你我是決計不敢下手的。”沈如海這下才真正詫異了,風無痕待陳令誠甚厚,這是朝野上下誰都知道的,此刻這人卻說出這句話來,其中的隱情想必不簡單。他也不是傻瓜,弄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樂得在王府鬆乏一下身子,畢竟這些天來實在是忙壞了。
那味犀角最終還是瑜貴妃蕭氏賜下的,海若欣攜着妹妹進宮一遭,只是在這位母妃面前略略一提,凌波宮上下就是一陣翻檢,最後還是柔萍終於把東西找到了。聽說王府又新進了一個大夫替兒子診治,蕭氏心中不放心,又額外叮囑了幾句,母子情深的感覺讓不明深淺的海氏姐妹一陣感動,因此叩謝事畢便匆匆回府。
既然諸事齊備,宋奇恩也就開始泡製起分量諸多的藥材來,他的秉性本就怪異,這期間除了陳令誠和兩個粗使的小廝,竟是把其他人全都轟了出去。當然,那個冷着臉的冥絕卻始終站在院子裡看着他的一舉一動,宋奇恩也不去理他,彷彿沒這個人似的。
整整忙活了四天,宋奇恩的不斷施藥加上陳令誠精湛的鍼灸,風無痕終於悠悠醒轉了過來。從上一年的臘月二十八到正月二十四,他昏迷了幾乎快一個月,如今睜開眼睛,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入目的第一個人正是還在忙活的宋奇恩,仔細打量了兩眼,風無痕卻無論如何都認不出這是何人,心頭的疑惑不禁愈來愈盛。最最奇怪的便是此人分明見自己醒來,卻仍是自顧自地在那邊撮藥,一副不管不顧的樣子。
風無痕正想開口詢問,突然門外傳來幾聲腳步,他連忙艱難地扭轉頭一瞧,只見陳令誠手中捧着一碗湯藥,不緊不慢地踱了進來。還沒等他開口,陳令誠便瞥見了這邊的情形,臉上頓現喜色,那碗湯藥也幾乎濺了出來,所幸他的腳步還穩,隨意找了個地方放下東西,就幾步衝到了牀邊。
“殿下,你可是終於醒了,若是再拖個幾天,老夫非得被外邊的那幾個丫頭糾纏死!”陳令誠小心翼翼地診了一下脈搏,臉上的皺紋也好似舒展了開來,“老宋,你的本事還是和當年一樣,這種毒傷居然這麼快就拔除得差不多了,不愧是毒中聖手!”
風無痕這才明白那個怪人原來是陳令誠的舊識,而且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想要開口道謝卻始終無法出聲,目光中不禁充滿了驚惶。“你的毒不過是才解了一多半,不要費心說什麼話了,那是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宋奇恩也不理會陳令誠的讚歎,趨前幾步看了看風無痕臉色,便硬梆梆地甩出一句話,“再過幾天等毒素完全拔除了,想怎麼說都行。”
陳令誠見風無痕青中帶白的臉色,情知他不滿此人說話的態度,連忙岔開道:“殿下確實得好生養息,在五毒珠下能逃得性命已是不易,萬萬不可輕忽。外邊那些人可都是急壞了,這些天就連皇上也連着派石六順來了好幾次,全被老夫擋了駕。你若是再不能見客,恐怕皇上或是瑜貴妃娘娘怪罪下來,老夫就真的吃罪不起了。”
風無痕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誰料耳邊清清楚楚地傳來宋奇恩的一陣嘀咕:“當官的癮這麼足,說出去不被那些同道笑話死了!”陳令誠也變了臉色,連推帶趕地將宋奇恩逐出了屋子,這纔開始餵食湯藥。
爲了穩定人心,陳令誠立刻風無痕甦醒的消息放了出去,王府衆多的下人頓時都放下了懸着的心,而外頭和衛疆聯正鬥得如火如荼的蕭雲朝卻着實感到麻煩。他和風無痕名爲舅甥,實則隔着天大的分別,到時若是他不滿自己所爲,恐怕本就不理不管的妹子更是會縮在後頭。他此刻最盼望的便是皇帝對海觀羽辭表的答覆,不論是準還是駁,至少能看出至尊的態度,否則今後的舉動便更難立得住腳了。
然而,不管是海觀羽還是皇帝,似乎都壓根忘記了這道辭表,無論是在朝還是在野,一點風聲都沒有。海觀羽還是和之前一樣不去上朝,閒時換了便裝在幾個相好的老臣那邊串串門子,要不就是在府中伺弄花草,上門的門生故舊一個不見,一副凡事不理的模樣。皇帝則是閉口不言海觀羽之事,若是哪個不長眼睛的官員問起,一頓訓斥便是家常便飯,或是乾脆顧左右而言他,到了最後無人敢問。
事情到了這個節骨眼上,蕭雲朝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如今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當下和何蔚濤再商議了一次,當夜便派出幾個心腹家人往保定去了。
御前官司打到現在這幅模樣,衛疆聯也是始料不及,雖然之前老師起復的消息讓他振奮不已,但隨後便傳來了海觀羽辭官的傳聞。他初時還不信,待到幾個同年都給了他肯定的回覆,再加上派了心腹進京打聽的事情經過,無一不是揭出了事情背後的紛亂局面。衛疆聯也是多年官場廝混下來的一流角色,憐憫心一過,便有些後悔自己先前的作爲。
論法,那幾個佃戶抗佃就是觸犯了律例,雖然不當死罪,但也確實要受懲,再者此事最多隻能牽連到保定知府常採節,要扳倒蕭雲朝談何容易。論情,蕭雲朝背後的那位是權傾六宮的妹子瑜貴妃,封后可能就是眼前的事情,兩個外甥一一都封了郡王,這在皇族子弟中也是一等一的榮耀,自己要和他斗真的是困難重重。
“大人,您找我?”背後突然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衛疆聯回頭一看,只見那個他帶回來的小女孩正垂手站在那裡,臉上帶着深深的感激。大約是這些天在總督府養得不錯,本來面黃肌瘦的人看上去似乎稍稍胖了一點,只是從沒到過這麼富麗堂皇的地方,因此進府幾天了,眼睛卻總是不安分地四處亂瞟。
“我記得上次你說過自己叫鈴鐺是嗎?”衛疆聯儘量讓自己顯得和藹一些,見女孩點了點頭,這才繼續道,“你知道和你爹孃一起的那些人都躲到哪裡去了嗎?”他是不得不把更多的受害者聚集起來。雖然從知府衙門調過來關押的佃戶也有十幾個,但只要聽說要告蕭雲朝,本來的勇氣就全丟到爪哇國去了,一個個畏縮得不成體統。衛疆聯派了手下的差役尋了好幾次,蕭雲朝的莊子自然不能進去,那些被管事逐出來的人應該也不少,但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蹤影。
“鈴鐺也不知道。”鈴鐺搖搖頭,似乎對自己沒能幫上這位好心的大人很是難過。不過,揉捏了一陣衣角,她突然擡起頭來,“我聽爹孃說過,莊上好些叔叔家的女眷都被管事叫去陪過夜,上次還說過看中了姐姐,租子又太重,爹孃就領頭去鬧,結果就……”她一下子又想起了當初的慘狀,不禁泫然欲涕。
“哦?”衛疆聯雖然心中一動,但卻不準備插手這種事情,蕭雲朝只要推說一個管教不嚴就能搪塞過去,那豈不是白費功夫。能編排的罪名他幾乎是一個不落地全寫進了奏摺,由於蕭雲朝暗地裡支使人明折彈劾,惱火萬分的他也毫不示弱,幾個同門一個個都上了摺子,口水仗打到現在,是非曲直早就扔到了腦後,只是看誰的後臺更硬,誰的聖眷更隆而已。
“大人,您能不能先把我爹孃放出來,鈴鐺都已經很久沒看到他們了。”鈴鐺見衛疆聯許久未發話,心下焦急父母的處境,又添了一句話。然而,當她看到剛纔還和藹萬分的衛疆聯突然露出猙獰之色,不由嚇住了,以爲自己的話說得不對,立馬就跪了下去。她可是聽下人說過,這位大人的官比什麼知府還要大上好多,一句話就能救她全家,但也能殺她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