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啓正部下的官兵都太平慣了,見民情不穩,都有些忐忑,但見主將陰沉着臉,誰也不敢出聲,都下意識地抓緊了手中的兵器。也不知是誰膽小,咣噹一聲,亮閃閃的鋼刀竟掉在了地上,惹得其他人一陣心驚。
“所有人聽着,凡是抗拒官兵者,殺無赦,家人罪同連坐!”郭漢謹大聲喝道,“本官乃布政使郭漢謹,命你們立即原地跪下,否則刀劍無眼,休怪本官無情。裡面喊話的那個人,有種的就給本官站出來,挑唆別人算什麼好漢!”危急時刻,他這個藩臺只能親自上陣了,希望這些愚民不要惹出大亂子。否則一旦強力彈壓,自己的烏紗帽也一樣保不住。
“這些狗官說的話不能相信!”另一個聲音適時地響起,正好抵消了人們驚慌不定的心情,“你們做官的吃什麼,我們老百姓吃什麼?還誣賴我們鬧事,鄉親們,就算我們跪了,他們能饒過我們麼?大家不要上當啊!”
“鄉親們,大家想想,如果不是他們到現在纔想到開倉,我們的家人怎麼會餓死,我們怎麼會到現在還沒衣服穿,沒房子住。明明是這些狗官把朝廷撥下的銀子都貪沒光了!”這邊又竄出一個身材高大健壯的男子,揮舞着手大喊道,他的眼睛裡,仇恨之色顯露無疑。與剛纔那幾個挑唆者不同,他站的位置無遮無蔽,似乎並不畏懼可能的死亡。
“對,殺了這狗官!爲我們死去的家人報仇!”民衆們本來有些平息的怒火重新燃了起來,這些流民並非福州本地人,逃亡過程中,親族往往失散了大半,因此對各級官員的仇恨也最深,一經煽動,他們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
“告訴劉啓正,射死那個爲首的人!”郭漢謹終於下了命令,“如果有刁民敢動手,讓他相機處置。”衡量利弊,郭漢謹還是選擇了彈壓,身在高位多年,他決計不信一羣平日安分守己的升斗小民居然敢謀反。
劉啓正等的就是這道命令,他橫行福州多年,哪曾見過如此蠻橫的刁民,心中恨不得一箭奪了那人性命,看他還敢不敢胡說八道。“連英,你給本官看準了,只許放一箭,讓那個刁民閉嘴。”他拍了拍身旁一個親兵的肩膀,“若是成了,到時郭大人那裡,本官自會保舉你一個把總。”
連英大喜,他自恃箭術第一,況且對陣的又是身無甲冑的平民百姓,這份功勞無疑是天上掉下來的。他答應一聲,連忙取出自己用慣的那副弓箭,微微一瞄,脫手就將箭射了出去。
“殺一儆百,看這些刁民還敢不敢胡來!”劉啓正嘀咕道。
那箭如流星般朝領頭的大漢射去,亂民中不由發出一陣驚呼,幾個膽小的甚至閉上了眼睛。可是,大漢的臉上卻露出了嘲弄之色,也不見他如何動作,急速的箭在離他身前三步處突然墜落,情形詭異得緊。“鄉親們,老天有眼,連老天也佑着我們,那些狗官已經完了!”他高呼道,眼睛卻瞥了瞥身邊的一個青年男子。
亂民們不禁都歡呼起來,神怪之說,向來深入民心,又何況所有人都看見了剛纔的神蹟,頓時膽子也壯了起來,逼進的速度也快了許多。
“放箭!”劉啓正也有些驚疑不定,不過武將幹了多年,他倒是不信這種怪力亂神的玩意,此時見事情已經失去了控制,連忙發令道。
此次的箭雨極密,自然不可能再有什麼奇蹟,前頭的數十個人頓時倒在血泊中,後面的人收勢不及,狠狠地撞在了第二輪箭雨的鋒芒下,頓時死傷無數。領頭的大漢不可思議地看着胸口的箭支,一隻手拼命向身旁的年輕人抓去,但轉眼間他的脖頸上又中了一箭,只能頹然倒下,眼睛仍睜得大大的。
“官兵無故殺人啦!”不知誰大喊了一聲,“快找欽差大人去討個公道!”
人羣中竄起幾道影子,迅疾無比地上了房頂,轉眼間消失無蹤。剛纔還激憤不已的亂民們終於清醒了過來,害怕地瞧着倒在地上的同伴,眼睛裡盡是恐懼之色。也正因爲他們停下了腳步,第三輪箭雨纔沒有落到這些人的頭上。
“全都給本官住手!”郭漢謹吼道,“劉啓正,誰讓你放箭的?不遵上令,你好大的膽子!”一看到有人逃走,他就明白了此中的文章。那些亂民手無寸鐵,當初不過是靠着人多和幾分蠻力才搶了糧行,現在面對手執利器的官兵,死傷無數自是不必說了。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今天的事明顯有人擺圈套給自己鑽,只要此事傳到風無痕耳中,自己一個“草菅人命”的罪名就逃不過去,那些個朝廷中人可不會相信一羣村夫會造反的鬼話。
劉啓正見到一地的死屍,心中也有些驚惶,再聽得上司的訓斥,臉色已是一片慘白。他倒是不在乎殺了幾個人,問題是這裡是福州,不是郊外也不是荒野,剛纔還逃走了幾人,竟是既無法遮掩也不能毀屍滅跡,想來自己根本就是昏了頭。
“大人!”劉啓正不禁用哀求的眼光看着自己的上司,“屬下……”
“閉嘴。將剩餘的人全部收監,收拾一下地上的屍體。派人看着這裡,不許任何人進出,聽到了沒有?”郭漢謹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劉啓正的話,對於這個頭腦簡單的守備,他是恨到了極點。
風無痕聽到周家老街慘案時,整個人都木了。這突如其來的一擊幾乎讓他此次福建之行完全成了一個笑話,恨只恨自己爲了報功,早早地上了那份密摺,否則謝罪還能有個由頭,但現在一切都成了空文。“郭漢謹,你實在是夠膽大的,幾百號人哪,你就敢下手?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你不思安撫,卻要強力彈壓,你這個布政使是怎麼處置的?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若不是還顧忌着自己的身份,他恨不得將此人碎屍萬段。
郭漢謹長跪於地,一聲不吭,他清楚得很,就算能將大多數的責任推在劉啓正身上,自己在場卻並未阻止,光這一條,他頭上的烏紗帽就難以保住,如今再加上之前的待罪之身,他竟是走投無路到了極點。
“好了,郭大人,你現在回去閉門思過,等待朝廷的處分。本王這就寫摺子呈報皇上,如此大事經不起一拖,否則光是流言就足以讓你死上幾次都不止。唉,你的行事太糊塗了!”風無痕仰天長嘆,看來自己的處分恐怕也要一道來了。
黯然走出欽差行轅的郭漢謹,苦笑着取下了自己頭上的烏紗帽,那個在背後擺了自己一道的人實在是太高明瞭,連風無痕這個皇子欽差恐怕也要一起跟着倒黴。他爲官多年,卻栽在了這麼一件事上,和先前太過於慌亂有着脫不開的關係。藩臺管理民政,他不就是怕風無痕抓着個由頭整治自己麼,亂民們確實該死,問題是下手得實在不是時候,若是沒逃走那幾個人,自己屠沒了那幾百號人,最多不過是一句“殘忍好殺”的考評而已,最多再降職。可如今,天知道京裡會有怎樣的流言,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羅家,哼,羅家,你們就自求多福吧。
“緒昌,你認爲這奏摺應該怎麼寫?”風無痕煩躁地踱着步子,眼中滿是疲憊。
饒是師京奇一向自負,此時也有些亂了方寸。他掃了另一邊的陳令誠一眼,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殿下,您不妨將責任全推到郭大人身上,此次本就是他自作主張,惹下大亂子自然該由他承擔。殿下之前的安撫原本卓有成效,此次事出突然,想必皇上也不會嚴加責罰纔是。”
“不可。”陳令誠霍地立了起來,眼光已是炯炯,“殿下需把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此地離京千里,若是殿下一味推諉責任,反而惹人疑心,倒不如索性攬下責任,恐怕皇上反而不會加以怪罪。”
師京奇驚訝地看着陳令誠,一臉的不解。他畢竟從未涉及朝廷中樞,對那些官員的習性瞭解不足,此時聽見陳令誠竟然主張由風無痕親擔責任,不由愣了神。
“殿下本就是朝廷派至福建的欽差,推說完全不知無疑是笑話,皇上和羣臣反會疑殿下彈壓不了這些福建的地頭蛇。不過,奏摺中不妨詳述這些亂民搶劫糧行的背景,另外,幕後那聰明的主使也不妨蜻蜓點水地帶一帶,皇上乃聖明之君,定然能看出點什麼來。退一萬步說,即使皇上加罪,也只不過是另派欽差,調殿下回京再申斥一番,最多是罰俸而已。而越家和羅家都投了不少砝碼在殿下身上,斷然不會坐視,他們在京中多多少少有些勢力,一定會設法周全。況且,如果郭漢謹能保住一點前程,說不定能像盧思芒一樣,投到殿下這一邊。再者如果只是換了上面那幾個官員,他們苦心經營多年,勢力猶在,朝廷新派下來的官員不可能輕易掌控得了局勢,殿下夾在當中,反而可能遊刃有餘。”
從一個太醫的口中聽到這些,對師京奇來說無疑是當頭一棒。這個老者方方面面的分析,竟是幾乎蓋住了所有漏洞,相形之下,自己的建議就真的糟透了。
“緒昌,朝廷中的事,你還不可能完全參透。”風無痕轉過身來,臉上已是柔和了許多,“陳老說的很有道理,本王就擔一次干係,頂多不過打落原形而已。不過,此次的哄搶確實蹊蹺,若是本王在場,說不定也會上當,真的論起來,倒怪不得郭漢謹魯莽,只是劉啓正太過冒失而已。”從乍聽慘案時的震驚到現在的淡然,風無痕覺得自己的心正在逐步變冷,上百條人命,竟然只是一個數字而已,在自己看來,或許他們還不如一個郭漢謹重要,真是悲哀啊。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風無痕喃喃自語道,“就看你們的鮮血是否真的會把我淹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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