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多,易容改扮後的吉原直人進入了公寓樓,但剛出電梯就被兩名安保人員攔住了。星野菜菜爲了保衛她的小狗窩真是下了血本了,不但外圍密佈監控,樓內更是買下了四五間房子以供安保人員二十四小時值守——這還沒把敵人怎麼樣倒先把吉原直人揪出來了。
星野菜菜命令在夏威夷冒充吉原直人的二十三號給真的吉原直人開了信任證明,這纔好歹把他接進了公寓之內。
星野菜菜進了門先去窗口向樓下看了幾眼,回頭不滿道:“不是讓你想辦法偷偷溜回來嗎?下面有警察的,你就這麼大模大樣走進來被發現了怎麼辦。”
吉原直人自去小方桌那兒坐下了,沒好氣道:“你說的容易,我爬牆上來被安保人員打下來怎麼辦。”這些星野菜菜花大價錢僱的安保人員也不是吃素的,萬一雙方發生了衝突情況更糟糕,還不如僞裝成住戶進來呢。
“也不知道這些安保人員裡有沒有警方的人。”星野菜菜擔心吉原直人落網了,小聲嘟囔着去廚房給他拿了瓶牛奶,給自己拿了瓶果汁。
吉原直人道了聲謝接過了牛奶,環顧了一下室內問道:“彌生呢?”
星野菜菜指了指半層:“我喂她吃了一片安眠藥,已經睡着了,你去把臉上的東西洗掉吧,沒事。”小月彌生年紀小,容易說漏嘴,爲了以防萬一有些事還是不要讓她知道的好,比如吉原直人還在東瀛這件事。
至於易容,星野菜菜想念吉原直人的大臉了,這好歹能碰面了,總得看一看。
“她這陣子憋壞吧?”吉原直人自去洗手間“卸妝”,臉上油油的確實極不舒服,估計要待很久,回頭再化好了。
“沒有了,她擺弄玩偶就能玩半天。”星野菜菜有些喪氣,小月彌生讀書好像不是那塊料,就算追上了學習進度但也就只能維持在中游水平,而且她好像也沒有太大野心,能混個及格就挺滿意了,就算催着逼着學,學上十幾分鍾半小時腦子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星野菜菜想給她開發一些別的方面的天賦,但發現……她好像沒什麼天賦。
生來就有才能的人畢竟太少,小月彌生大概是沒有超出常人的某方面能力的——她心算三位數的四則混合運算都不行,也沒有絕對音感、目至鏡留、嗅覺味覺超常之類的特長,標準的普通人。
星野菜菜還是很關心她這唯一的一個小夥伴的,愁眉苦臉着替她思考着將來的出路,希望她能有一段精彩的人生,雖然不差錢,但總不能將來當一個米蟲吧?那活着有什麼意思!
她正想着,看着吉原直人卸完妝從洗手間裡出來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頓時嚇了一大跳,驚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吉原直人嘆了口氣:“和西九條吵架了。”對着人形測謊儀說謊毫無意義,就算丟人也得說實話。
星野菜菜眼睛眯了眯,心中有些生氣:“你有傷在身她還打你?!是爲了什麼?”早說了你們在一起不合適了,你偏不信,現在給人打得和浣熊一樣了,該長點記性了吧?
吉原直人沉默了一會,無奈道:“大概是她接受不了我的過去。”
“你的過去?”
吉原直人低聲道:“你別問了,我不想說……那是我人生中很特別的一段時期,現在的我和過去的我不一樣了。”他實在是不想談這個話題,轉而又說道:“好了,咱們說正事吧,你說木村雄也死了,那個小女孩到過公寓附近,具體情況是什麼樣的?還有你美樹姐那邊情況也和我說一下。”
星野菜菜卻不肯,堅持道:“西九條知道了,那我也要知道!”
吉原直人喝着牛奶鬱悶道:“你和她比什麼,我真不想說!”他心裡有些不舒服,也有些奇怪。星野菜菜脾氣雖然差勁了些,但其實還是比較通情達理的,自己明明說了不想談論這個話題了,怎麼還要逼問。
星野菜菜的伸小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小臉上全是認真:“我想知道,以我們之間的關係,沒理由她知道了我不知道——在你心裡,她比我要重要嗎?”
“這和誰重要沒關係!”
“不,有關係!”
吉原直人看着星野菜菜倔強的小臉,實在搞不懂她腦子是怎麼長的,輕聲道:“星野,你對我十分重要,這一點無可置疑。我以前很孤單,活着沒有任何目標,很迷茫,就是單純等死,是你讓我明白了陪伴有多重要,真心照顧着一個人有多美好……我不想你討厭我,所以,別問了。”
星野菜菜毫不迴避的也回望着他,認真問道:“如果我做了很壞很噁心的事,你會討厭我嗎?”
“應該……不會吧!你這性格也做不了噁心事!”吉原直人覺得星野菜菜就算是做了噁心的事,那隻能說是自己沒有盡到責任教育好她,要討厭也該討厭自己。
星野菜菜滿意點了點小腦袋,輕聲道:“我也一樣!無論你過去做過什麼,將來又打算做什麼,我發過誓我們永遠在一起的——無論你是個壞蛋也好,好人也好,我們都會在一起!再說了,我相信你,相信你不會做出沒有人性的事!你已經用生命證明過你值得我相信了,那就會一直相信下去!”
她握住了吉原直人的手,“如果你也一樣相信我,那就應該告訴我!”
吉原直人有些被繞暈了,但看着她帶着些小嚴肅的小臉,猶豫了片刻後輕聲開始講述過去發生過的一切——她起了這心思,早晚會知道的,香子蒐集資料的能力強到可怕,不如老老實實說了吧,讓她自己選擇。
星野菜菜聽得很專注,不時還要問要幾句,“三角翼訓練營是做什麼的?像西伯利亞訓練營那樣專門培養黑市拳手的嗎?”
那個訓練營1998年被搗毀了,大概是因爲在網上傳聞比較多引起了有關方面的注意,星野菜菜在網上偶爾也看到過一些傳聞。
“不是那種,三角翼訓練營是前蘇聯留下的遺產之一,以前是訓練傘兵小隊用的,後來被利用來訓練暗殺者……淘汰率很高,不過訓練完了容易拿高薪,大概相當於黑幫的高級學歷吧!我當時就是想弄錢,就去了,差點沒熬過來。”
“你現在本事就是那裡訓練出來的?”
“只能說基礎是在那兒學的,主要是後來乾的多熟能生巧,就和你打遊戲一個道理,玩的多了就能做出看起來很厲害的操作……就像上次你帶我玩的那個,我現在都沒想明白你怎麼躲開那些滿屏幕子彈的。當然,天賦的原因也有一點吧,我天生好像就不怎麼容易害怕,一般都叫我這種人傻大膽。”
“訓練了多久?”
“五十週。”
“差不多算一年時間了,都訓練了什麼?”
“很多,長距離泅渡,各種槍械的使用,交通工具的使用,搏擊,刀術,僞裝,潛伏,逃生……只說這個能說一天,你真想知道這些嗎?”吉原直人有些不樂意了,那段學習經歷並不愉快。
星野菜菜連忙收起了好奇心,“你繼續。”
吉原直人又說起了他在天使之矛等的那段時間,說起了當殺手的那段時間——太多的影視動漫把殺手搞的中二風十足,說起來羞恥度爆表,但殺手可以古老行業之一了。
星野菜菜搭拉下了八字眉,聽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問道:“你收錢,然後去殺人?”
“這對我來說是工作……”吉原直人沒什麼好辯解的,這就是男怕入錯行,又或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那時他很年輕的,覺得殺手和傭兵似乎也沒什麼區別。
星野菜菜遲疑着問道:“目標裡有好人嗎?”
吉原直人黯然道:“我不知道,那時我和武器性質差不多,組織給命令,然後我就去執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選擇方式,儘量不傷及無辜。”他說着鬆開了星野菜菜的手,“我的手很髒……”
星野菜菜反手就抓住了吉原直人的手,輕聲道:“繼續說,我在聽!”對於這些她有心理準備,吉原直人以前的表現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他以前一看就不是什麼良善貨色,剛認識三天就教唆自己用心理圖片去幫二之宮全家“自殺”。
吉原直人感受着星野菜菜小手上傳來的灼熱感,順着她的心意繼續說了在北西伯利亞冰原上發生的一切——他爲了活下來,吃掉了同伴。
他說完後看着星野菜菜的小手,等着她慢慢鬆開,若是那樣,他也就只能躲在暗處注視着星野菜菜直到成人禮了。
沒辦法,人生污點就是如此之可怕,一個人能吃掉曾經的同伴,那會不會遇到危險時“迫不得已”再吃掉現在的同伴?
誰想被吃掉呢?
星野菜菜也沉默了,但沒有鬆開吉原直人的手,只是輕聲道:“當時你受了很多苦吧?”她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她是萬萬沒想到吉原直人身上還發生過這樣的事。
她確實感到胃部有些不適,但她不敢鬆手,懷疑一鬆手吉原直人就不再屬於她了。
吉原直人低聲道:“那裡很冷,一切都凍住了……我親眼看到敵人追我們的直升機凍的停機從空中掉了下來!當時我也有些絕望了,只是不甘心,非常不甘心!我該死是該死,但我不想那時候死,更不想死在背叛和出賣上。”
“你怎麼活下來的,那裡那麼冷!”
“那裡別的缺,但雪不缺。雪是可以保暖的,空氣導熱性很差,而積雪中的空隙很大,裡面能容納大量空氣,能阻止散溫——不能用新雪,要用那種用手指輕易插不進去的那種,原理我也說不好,大概就和積雪能保護麥苗過冬差不多吧。”
星野菜菜默默點頭:“就和愛斯基摩人的雪屋一樣?”
“我不知道,我沒去過北極,也沒見過愛斯基摩人,只是碰巧掉進了雪窩子,發現裡面比在外面暖和……大概也就零下三四度吧,只能說運氣夠好。我在天氣狀況好的時候才趕路,天氣狀況不好時就躲在雪窩子裡面,慢慢蹭着出了北西伯利亞,花了很長時間。沒辦法,那種情況下我要急着逃脫冰原,一定會凍死在半路上的,當時……”
吉原直人說着臉色有些灰暗,星野菜菜小臉上神色有些心疼,輕聲問道:“當時怎麼了?”
吉原直人嘆了口氣:“當時吃……那什麼,又冷又硬,害怕流失熱量也不敢多吃雪,只能喝自己的……還得趁熱,很難受,而且根本不知道自己這麼忍受能不能活到明天。我當時很多次想放棄算了,就靠着每天幻想堅持,幻想着自己要是能逃出生天報了仇,每天只要有熱飯菜吃,有熱水喝,有個暖和的被窩,我就躺着過完剩下的下半輩子,再也不敢奢求更多了。”
星野菜菜手上一緊,心中一縮——她以前嫌吉原直人和條死鹹魚一樣整天躺在客廳裡,怪他好吃懶做,沒少用腳丫子踢他屁股,沒想到那種暖暖和和的躺着,可能是他最灰暗時期的最大心願。
她忍不住輕聲道:“對不起,我以前不知道。”
吉原直人搖了搖頭,表示不在意——他在星野菜菜這兒長期蹭吃蹭喝還要埋怨伙食不好,動不動就要啃土豆,星野菜菜沒把他打出去算是不錯了,沒什麼好怪的。
星野菜菜看着垂頭喪氣的吉原直人,低頭想了想,站了起來,在他驚愕中伸出了手,將他的大腦袋抱在了懷裡,輕聲安慰道:“以後你沒事就可以躺着,家裡會暖暖的,而且一天三餐都是熱的,我保證!”
吉原直人的大頭被星野菜菜抱在懷裡,只覺得呼吸間全是奶香味——星野菜菜十幾歲了還在用嬰兒沐浴露,她是個很戀舊的人。
他沒什麼綺念,不是因爲星野菜菜沒發育還是個平板,而是從心底裡覺得突然安定了,那段糟糕的日子確實過去了。
他輕聲問道:“你不覺得噁心嗎?”如果星野菜菜覺得噁心,他也不怪她,就像他不會怪西九條琉璃一樣。
星野菜菜搖了搖頭,但馬上發現吉原直人現在目不能視,又說道:“不覺的,那時你要是死了,現在就沒辦法陪我了。”
“你就不擔心……”吉原直人慾言又止,不擔心將來遇到類似的情況也下了肚嗎?
星野菜菜鬆開了他的大頭,緩緩又坐了回去,認真說道:“如果我活不了了,那會盡力讓你活下去替我報仇,同樣,你活不了了,我也會吃掉你活下去,報完了仇再死掉去陪你——我們終將在一起,活着在一起,死了埋一起!”
吉原直人愣了一下,他和星野菜菜感情不同,他下不了那個嘴,只是面色陰冷起來,“那種經歷有一次就夠了,我絕對不想再落到類似的危險之中再遭一次這樣的罪了!星野,任何對你有敵意的人,哪怕是再微小的敵意,除掉他們,至少要確保消除威脅,因爲你不會知道他們會怎麼對付你……寧可當個混蛋當個壞人,也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你身上!”
星野菜菜難得乖巧的點了點頭,輕聲說道:“我知道了。”
哪怕自衛過度,哪怕反應過激,也比落到那樣的狀況中要好——不想兩難,就別進入必須做選擇的環境。
吉原直人將他的故事最後收了尾,把逃出冰原後展成了血腥報復的事兒全都交待了,連傷及了很多無辜的事也沒隱瞞,最後說道:“俄羅斯我仇家遍地,已經不能待了,就詐死逃去了美國躲在烏布利希那裡當了一年多的安保顧問,然後他投靠FBI我就回華夏躺下了……再後來收你媽媽的信,我不放心就來了你這兒。”
“然後,我們之間也發生了這麼多事啊!”星野菜菜彷彿回到了去年十一月的那天夜裡,吉原直人傻乎乎的站在門外,拼命想證明是自己媽媽的多年老友,而自己毫不留情的選擇了不相信,直接將他關在了門外。
恍如昨日一般,但那時的陌生人,已經成爲了自己這個世界上最信任的人了。
命運就是如此之神奇!
吉原直人交待完了自己的過去,垂頭坐在那兒出神,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馬上離開,而星野菜菜一對狐狸眼中難得浮出了溫柔之色,默默看着他。
他不是個好人,因爲糟糕的經歷,防備心特別強,寧可卑鄙到先下手爲強暗算別人也不願意接受一點再處於危險之中的可能。依他乾的那些事,就是綁上電椅電上十次也抵不了罪,或者說,電死他纔是正義!
但他對自己又是特別的,自己和他應該是在一起的,也約定過永遠在一起了,那麼,正義怎麼辦?
正義和他誰重要?
在自己遇到危險時,在自己孤立無援時,在自己需要人陪伴時,正義沒來,只有他在,那麼選擇誰還需要考慮嗎?
難怪他一直不肯堅持什麼正義,因爲他沒有堅持正義的資格!如果他不是正義的同伴,那就只能自己做他的同伴了!
星野菜菜對着吉原直人狡黠一笑:“好了,別垂頭喪氣了,我們現在來說說正事吧!美樹姐那邊情況還算正常,只是被扣在了警務署裡……”
吉原直人愕然擡頭:“對我的過去你沒什麼想說的嗎?”聽完就這麼算了?你是外星人也不能這樣啊!
星野菜菜白了他一眼,一對狐狸眼兒有些風情萬種的感覺,十分嫵媚,笑着說:“我早就說過了啊,無論你過去做過什麼都已經過去了,我只是要知道西九條知道的。”
“然後……我們還繼續在一起?”
“當然!約定就是約定,永遠不能改變!”星野菜菜認真道:“西九條不願意和你共同面對不堪的過去,而我願意——你發過誓會永遠保護我的,我相信你!”
她一雙眼睛閃閃發光,透露着獲勝了的光芒,重重說道:“我和西九條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