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西九條琉璃面色輕鬆的扣着襯衣釦子,而吉原直人魂不守舍的坐在牀上,兩眼發直,神色呆滯,活像是剛剛失了身的少女,整個人氣息惆悵無比。
西九條琉璃穿好了職裝,看着鏡子中的吉原直人,臉上忍不住浮現出了淡淡的笑容。昨夜她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了,現在心情是頗爲輕鬆加愉快的,而吉原直人說要考慮一下,這西九條琉璃也能理解,畢竟是關係到這半輩子的大事,要是吉原直人一口就答應了那才叫奇怪。
開始新生活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兒,估計吉原直人要思想鬥爭很久。
西九條琉璃輕聲問道:“直人,我去取早餐,你想吃什麼?”
吉原直人一愣,笑道:“我不挑嘴,有什麼吃什麼,都可以。”
“那好!”西九條琉璃笑着離開了。
吉原直人神情恍惚的開始起牀,隨手整理着牀鋪,心中的天平兩端起起伏伏和蹺蹺板一樣——這頭是西九條琉璃和孩子,那頭是桃宮美樹、星野菜菜以及小月彌生。
西九條琉璃沒提過要他和桃宮美樹分手的話,但有些話是不用說出口的,齊人之福這東西沒那麼好享,西九條琉璃十分驕傲,你指望讓她老老實實和另一個女人一起分享一個男人,就別做這個美夢了。
星野菜菜那裡也難辦,雖然西九條琉璃喜歡孩子,應該是不介意收養她的,但星野菜菜卻不喜歡和西九條琉璃在一起,而且若是自己和桃宮美樹分手了,說不定第一個爆炸的就是她,立刻將自己列爲負心漢、超級渣男,號召大家一起討伐自己——小月彌生一定第一個響應。她就是星野菜菜的跟屁蟲。
這真是世間難有雙全法,不負美樹不負卿……
西九條琉璃很快帶着早餐回來了,看着吉原直人呆呆的站在牀邊,又看看平整之極的牀鋪有些奇怪:“你怎麼起來了?”
吉原直人一愣,也是啊,自己是該臥牀休息的,把牀收拾出來幹什麼?他嘆了口氣上前接過了托盤,不好意思說自己今天腦子裡亂七八糟,自去茶几那兒準備用餐了。
西九條琉璃掃了一眼牀鋪,跟在他身後,但心中一動,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
兩個人草草用了飯,西九條琉璃對吉原直人說道:“我要去警署一趟,中午就回來。”他們兩個人不能只躲在這個房間裡,外面的情況還是要了解的。
吉原直人點了點頭,說道:“幫我留意着星野那邊的情況,有什麼事及時通知我。”
“沒問題。”西九條琉璃答應了一聲就走了,出了門將吉原直人反鎖在房間內。她腳步輕快的向着地下車庫走去,順便吩咐傭人自己房間今天不用打掃了,免得有人干擾到吉原直人休息。
等她坐到了車內卻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忍不住摸出了手機,在網上搜索了一下“自衛隊的內務條例”。
她對吉原直人的過去雖然不計較——看他的行事也知道他以前不是個什麼好東西,但還是很好奇,這大概算是女人的天性了,總喜歡尋根究底。不過同時她也是驕傲的,吉原直人不肯告訴她,她也不願意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或者撒潑逼他說出來。
但這不代表她沒辦法了。
想了解一個人,那只有和他生活在一起才能真正瞭解,剛纔西九條琉璃覺得吉原直人整理牀鋪的形式很奇怪,有着很明顯的軍隊作風。這種生活小習慣很多時候都是不自覺的,往往都是過去刻板的紀律養成的,她覺得倒是可以從這方面試着窺探吉原直人的過去一二。
各國軍隊的內務標準差異很大也各有特色,比如華夏軍隊的疊被子,英國軍隊的褲縫線,美國軍隊的襯衣,俄羅斯軍隊的皮鞋,這種就算是退了役的軍人下意識也很在意。
內務整理可以算是近代軍隊的標誌之一,是團隊紀律的集中體現,目前世界上各個強國的內務紀律都相當嚴苛,比如華夏軍隊的豆腐塊被子,必須有棱有角;又比如美國軍人若是穿襯衣打領帶,領帶和腰帶之間的距離必須是一公分……
內務紀律好的部隊不一定戰鬥力強,但內務紀律差的部隊一定沒戰鬥力——近代軍隊的鼎盛期應該就是日不落帝國了,那時還在排隊槍斃年代,排排而進,挺身而擊,直面死亡,爲了讓士兵可以在槍林彈雨中維持戰列,那必須做到讓士兵害怕軍紀勝過害怕死亡。
而內務整理是日常訓練中最方便最直接體現軍紀的地方之一,比如華夏第一支近代軍隊是袁世凱所練的新軍,便是向英軍學習,在內務整理方面達到了苛刻的標準,效果極好,明顯戰鬥力提高很大。其後常凱申一脈相承,黃埔軍校也對內務要求極嚴,而兔子初期的軍官很大一部份都曾受訓於黃埔軍校,同時軍隊前期更爲艱苦,在內務方面要求便變本加厲。
再加上各國曆史傳統不同,比如俄羅斯軍隊穿過很長一段時間高筒馬靴,留下了愛擦鞋的傳統;各國經濟狀況不一,比如華夏軍隊創建時經濟情況極差,世界各國軍隊都用毯子,他用不起沒辦法只能用棉被,就留下了愛疊被子的傳統……
只要有心人,從生活習慣上,比如扣扣子。擦鞋的方式,熨衣服的方式等等,很容易就有分辨出對方是否服過役,又在哪裡服過役。
剛剛吉原直人整理牀鋪,心神不屬之下露了馬腳,將牀單疊成了方方正正一塊放在了枕頭下面,而薄被被頭挽起平鋪在牀上,還鋪的平平整整,和牀面嚴絲合縫——正常東瀛人是不會這麼整理牀鋪的,也難怪西九條琉璃起了疑心。
西九條琉璃查閱了一下東瀛自衛隊的內務條例,發現對不上號。又開始從近到遠,開始查看其他各國的軍隊內務情況,最後找到了俄羅斯……俄羅斯士兵有疊牀單的習慣,和吉原直人剛纔疊的一模一樣。
西九條琉璃喃喃自語道:“在俄羅斯服過役嗎?他是俄羅斯黑幫的一員?”頓時她以爲發現了事情的真相,看到了吉原直人過去的冰山一角,但卻更是疑惑了——他一個東瀛人,怎麼會跑到俄羅斯去服役?
她發動了汽車準備去警署報個道,順便打聽打聽眼下的風向,但心中還在琢磨俄羅斯黑幫的事兒。
俄羅斯黑幫年代並不長久,產生在蘇聯解體之時——蘇聯時期根本沒黑幫的成形空間,國家一體化的情況下,誰跳誰死沒商量。
但蘇聯解體前期,也就是戈爾巴喬夫上臺後,蘇聯迎來了體制和思想上共同放鬆的新時代,廣泛興起的商品經濟成爲黑幫崛起的經濟前提。許多市場裡都出現了收保護費的黑幫,他們的核心成員就是“古拉格”分子,此外還包括健身潮中的積極分子,以及普通的無業遊民和流氓分子。
那個時代,是政府力量逐漸削弱、並未適應經濟市場化和政治自由化新條件的時代。在市場上,甚至出現了商人們寧願向黑幫交保護費,也不願交國家稅費的現象。許多商人反映,黑幫處理問題遠比警察和法庭更加公平、高效;而在國家尚未建立起相關機構的情況下,黑幫已率先掌握並開展了“商業仲裁”相關業務。
當然,與世界各國一樣,與黑幫密切相關的大規模毆鬥、暗殺等嚴重違法現象,也隨着政治當局的逐漸弱勢而慢慢顯現。
俄羅斯黑幫中也慢慢出現了各個幫派,它們往往按照地域分成高加索派、斯拉夫派、中亞派等等。在其下則會具體分出格魯吉亞派、阿塞拜疆派、哈薩克斯坦派等等
等到蘇聯完全垮臺,俄羅斯黑幫迎來了大發展時期,甚至開始進入政府高層,雖然沒有東瀛黑幫合法化這麼奇葩,但其勢力也不可小視。而且,俄羅斯黑幫是世界上最積極對外伸出觸角的黑幫之一,像是美國史上最大的洗錢案便是俄羅斯黑幫一手主導的,涉及到資金過百億美元——這還只是被抓到的。
美國是俄羅斯黑幫重要目標之一,都會給美國總統競選出資,而東瀛離俄羅斯地理位置較近,自然也是發展目標之一,西九條琉璃懷疑吉原直人是俄羅斯某個黑幫派來打前站的,甚至是某個“紀律匪徒”的心腹也不奇怪。
難怪會和山下組打起來,挑事然後大規模報復,最後成功佔下地盤可以算是俄羅斯黑幫慣用的手段之一了。
西九條琉璃更堅定了將吉原直人留下的心思,覺得吉原直人恐怕是標準的炮灰——於其當了炮灰被人利用那還不如留下給自己當老公呢!
她去八指本警署逛了一圈,打聽着情況,順便等着上級問詢。原直人搞出了這麼大的事,而知道她和吉原直人有一腿的人不少,怎麼也要找她談談話的,但今天還是沒有上級找她,她心中有些奇怪,覺得警方這次反應速度有些過慢了——都二十四小時了,還沒了解到她和吉原直人的關係嗎?
她也不可能主動去自首,只能以不變應萬變,在警署待到了中午,通過私人關係查了查星野菜菜那兒的情況,發現一片風平浪靜,眼下山下組正被警方找麻煩,處在重度監管之下,比平時還老實,沒什麼動作,於是她找了個藉口回了家,打算和吉原直人一起吃午飯。
但剛回了家,傭人就在電梯口堵住了她:“大小姐,老爺請您過去。”
西九條琉璃劍眉一揚,知道事兒來了——出了事沒直接找她,八成找到她家長頭上去了。
她對這事是有心理準備的,打算順便和外公攤牌,想辦法將吉原直人留下——吉原直人還沒答應呢,她已經準備替他做主了,她就是這麼喜歡當家拿主意的女人。
她跟着傭人去了主樓,而這裡是和式風格的,和她所住的副樓完全不同。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所住的副樓原本屬於她母親,而她母親極不喜東瀛這一套,反而很傾慕法國,自然就按她本人的喜好重新裝修了。
西九條琉璃進了玄關,脫了鞋輕叫了一聲:“我回來了!”
麻衣正勝正在保養一把打刀,拿着粉球輕輕給刀刃上打粉,身前擺着劍油、宣紙。這是他的愛好,他喜歡收集刀劍。
他神情很專注,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心愛的外孫女回來了,而他身邊的麻衣桂美子轉過身來笑眯眯招招手:“琉璃醬,快過來,外婆剛剛泡好了茶。”
“是!”西九條琉璃低頭行禮,然後到了茶几那兒跪坐下,看着髮髻梳的一絲不苟的外婆笑道:“今天您氣色還是一樣好,外婆!”接着她又轉向麻衣正勝,“外公,您今天沒有去打高爾夫嗎?”
麻衣正勝外號“黑麪鬼”,果然是隻有起錯名的沒有起錯外號的,一張臉方方正正但黝黑黝黑的,凝神給打刀打粉,像是沒聽到一樣一聲不吭。
麻衣桂美子頭髮有些花白了,眼角的魚尾紋也很深,但笑起來很慈祥,看了一眼自家男人,伸手給西九條琉璃斟茶解圍,笑眯眯地說道:“不要正座,琉璃醬,這樣對孩子不好。”
西九條琉璃接茶的手微微一頓,沉默了片刻後從善如流,低聲道:“抱歉,外婆。”
麻衣桂美子依舊笑眯眯的,伸手握住了西九條琉璃的手,“傻孩子,怎麼不早點告訴外婆……孩子怎麼樣了?你身體還好嗎?”
麻衣正勝瞥了老妻一眼,仍然沒吭聲,西九條琉璃心中有些忐忑,低聲道:“孩子很好,我也很好。”
“很好嗎?”麻衣桂美子有些驚訝,“當初我懷你媽媽時,她在肚子裡鬧得厲害,我整日吃不下東西,你比我有福氣啊,琉璃醬,這一定是個乖孩子。”
西九條琉璃聽着這聲“乖孩子”頭皮一緊,心虛之下覺得外婆可能是另有所指,只能微笑不語,但她並不怎麼害怕。反正孩子已經在自己肚子裡了,而自己也是個成年人了,最多挨頓罵,不然還能怎麼樣?
她尊敬外公外婆,但卻並不害怕。
麻衣桂美子談性很濃,拉着西九條琉璃說個不停,並且準備約個日子帶她去找相熟靠譜的大夫做產檢,而黑麪鬼麻衣正勝只是專注於擦刀,很在身外皆無物,心中只唯刀之感。
最後西九條琉璃忍不住了,偷眼看着外公的臉色,只是麻衣正勝天生一張黑臉,這會兒完全看不出是不是黑着臉在生氣,於是乾脆輕聲問道:“外公,您找我是有什麼吩咐嗎?”她不想在這兒久待,也不想知道是誰多嘴多舌,反正她也沒想瞞着懷孕的事兒,早點挨完罵早完事。
麻衣正勝輕輕拭着刀刃,呼吸平緩,依舊沒說話。
麻衣桂美子拉了他一把,笑眯眯道:“孩兒他爸,問你話呢!”她似乎對馬上要升級當曾外祖母挺高興的,一臉喜氣。
麻衣正勝這才正眼看着西九條琉璃,很平靜地說道:“我覺得我的教育很失敗,你覺得呢,琉璃?”
西九條琉璃伏地行禮:“對不起,外公!”
麻衣正勝將刀立起來,刀鋒向着自己,嘆息道:“我太溺愛你母親了,結果害了她,把她教成了個廢人,最後不顧我的反對和一個混蛋小子跑了。事後我反思了很久,便一直以來對你要求很嚴格……你覺得我對你的教育是成功的嗎,琉璃?”
西九條琉璃沒敢擡頭,輕聲道:“外公,我並沒有愧對您的教誨!”她確實沒有,就算有了孩子也沒打算和吉原直人私奔,最大的讓步也就是準備和吉原直人同居,根本沒打算跟吉原直人姓。
她永遠都是麻衣家的一員。
麻衣正勝瞳孔一縮,聲音嚴厲起來:“沒有愧對我的教誨?那我有教過你在家裡藏男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