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九條琉璃輕笑着問出了口,然後斜倚着牀頭一隻手輕撫小腹,等着吉原直人的回答,感覺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
室內一時寂靜無聲,吉原直人沉默不語——他只顧着高興了,這時才恍然記起西九條琉璃的老公不是那麼好當的,誰娶了這女人就相當於自動簽了終身賣身契了,要給麻衣家當牛做馬。
有時候沉默就是一種回答,而結果早在西九條琉璃預計之中——眼前這個男人也是有自尊要求的,他基本不可能選擇退入自己的陰影之中,事事以自己爲主,哪怕是爲了所謂的愛情。
就算爲了孩子也不可能!
他不會選擇放棄自我,從某一方面來講,他這個人其實極度自私。表面上還算好說話,但一但涉及到了他的根本底線,這傢伙立刻就會扯下笑臉,換上另一張浸滿了鮮血的面孔,滿滿透着冷酷陰毒的味道。
現在他老老實實的那是沒人招惹他,而他本質上就是個混蛋,不管他僞裝的有多好,這一點也不會改變。這種人除非在他還是個單純少年的時候便和他相識相知,在他心底烙上一絲美好,否則等他內心堅硬如鐵了,再想刻下痕跡就不那麼容易了。
就像現在,他會笑着和自己相處,相信自己遇到危險他會捨命相救,但自己在他心裡永遠不是第一位的,相信將來孩子也不會是第一位的!所以,孩子理應歸自己所有,這無可置疑!
但西九條琉璃感受着吉原直人坐在那兒緩緩變幻着的氣息,並不想和他起太大的衝突——原本她是打算找個名義上的丈夫當接盤俠的,但沒料到吉原直人這麼快就找來了,想瞞沒瞞住,抵賴更是沒戲,現在開始擔心吉原直人搶孩子了。
而且她的心更冷了——這男人所謂的想負責任,是想對孩子負責任而不是對自己!混蛋加三級一樣的東西!插他三刀都不解恨!
雖然這沒什麼可指責的,當初發生的一切是你情我願,兩個成年男女在一起有了一段露水姻緣,又沒有約定未來,算不上誰欠了誰的。
原本應該是解除約定後橋歸橋路歸路,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人生,但現在意外中了大獎……那這大獎該歸誰呢?
這問題有些搞笑,但實際上很嚴肅——根本上是在問,兩個擁有自我意志的人,誰會向誰低頭,由誰來犧牲自己。
她不敢輕視吉原直人,這半年多的經歷已經告訴她眼前這個男人絕對不是什麼好對付的人,有些事還是要早做準備,免得回頭他折騰出一串妖蛾子。
她強忍着心底的不耐和厭煩,臉上露出了柔和的笑容,甚至用掛着點滴的柔荑反握住了吉原直人的粗糙大手,柔聲道:“好了,直人君,不要再想了。我知道你是個負責任的好男人,但我不想讓你爲難……算了吧,直人君,你的心意我已經收到了,將來也會傳達給孩子。”
西九條琉璃停了一下,想了想又柔聲說道:“我會告訴他,他的父親是個極優秀的男人,是個真正的男子漢,很愛他,但可惜早早就去世了……這樣你看可以嗎?他會知道他有父親,也會知道父親愛他。”
吉原直人擡起頭看了看西九條琉璃的笑臉,好狠心的女人,自己還活着就已經死了嗎?
這算不算謀殺親夫?
他沒說話,想聽聽西九條琉璃想幹什麼,而西九條琉璃言辭更加懇切了,“至於孩子你不用擔心,我願意用我的生命擔保,一定會好好照顧他,一定會好好教育他,儘可能的給他想要的一切——我是他的母親,我會是這世上最愛他的人,對不對?”
“所以……直人君,放手吧,你不需要承擔沒有必要的責任,這對你我都是種痛苦。你還有自己的生活,桃宮小姐還在等着你,你還會有孩子的……這個就請留給我吧!”西九條琉璃最後語氣越發柔和了,看着眼前這個她以前喜歡過但現在有些恨的男人,盼着他趕緊滾蛋。
滾得越遠越好,滾出太陽系最好,去銀河系流浪吧!
當然她也不是言而無信的人,她會把吉原直人在孩子心裡塑造成一個愛着孩子也愛着孩子媽媽的好男人,很厲害很溫柔很體貼但只是令人遺憾的英年早逝了——只要能把孩子留下,她完全不計較這些小事,願意給吉原直人在孩子心中刷上一層金漆,塗上三層金粉,包裝成一個完美的父親。
這樣對孩子也好吧!
吉原直人沉默了好大一會兒,也看了西九條琉璃好長時間,目光在她難得柔柔笑着的臉上和護着的小腹之間來回遊移,最後露出了溫和體貼的笑容,嘆道:“我知道問了也白問,但我必須問一聲……琉璃,能和我走嗎?帶着孩子和我一起走,可以嗎?”
西九條琉璃握緊了他的手,緩緩搖頭道:“直人君,我不讓你爲難,你要爲難我嗎?”
就像吉原直人無法和她結婚一樣,她也不可能選擇和吉原直人私奔,那種行爲是她從小就深惡痛絕的!
“啊,是這樣啊……”吉原直人瞭然點頭。
西九條琉璃心中忐忑,擔心吉原直人糾纏不休——她又不能殺了吉原直人,這是孩子他爸,而孩子出生後吉原直人跑來鬧個不休就不好了。
她考慮要不要再加些砝碼,比如讓家裡出面把山下組的事頂過去,但這樣雙方糾纏就更深了,似有不妥。
她心中正猶豫着,吉原直人已經說話了,臉上有着拿定了主意的坦然,笑容也更加和善可親了,“琉璃,你考慮得很周全,這樣對孩子確實應該比較好,但我有個請求……”
“什麼請求?”西九條琉璃心中有些疑中帶喜。
吉原直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神色有些靦腆:“畢竟我也是孩子的父親,在孩子出生之前我能儘儘力嗎?現在最重要的事是把孩子好好生出來,健健康康的生出來,對不對?”
西九條琉璃劍眉一揚,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她本來就不擅長擺笑臉的——但看着吉原直人臉上一片誠懇,便強忍着不痛快笑道:“直人君,你這是又何必呢?我能照顧好自己和孩子。”
“那你能休長假養胎嗎?”
“怎麼可能,產假也要等快到預產期了纔有的,還有三十多周呢!”西九條琉璃生孩子歸生孩子,前途也不能不要了,肯定還要繼續上班,熬時間的同時也要四處打撈政績,看看能不能加速東山再起的過程。
就算不是爲了家裡,那種看失敗者的眼神也是讓她極爲不痛快的,她一向心高氣傲。
吉原直人臉色更溫柔了,一派含情脈脈:“所以啊,我要監督着你,防止你爲了工作累壞了身體,照顧着你,免得流,咳,免孩子走了……畢竟孩子現在纔是最重要的!”
西九條琉璃輕輕撫摸着肚子,覺得這話也有些道理——她是極喜歡小孩子的,但小孩子沒一個喜歡她的,個個見了她都嚇得要命,哭爹喊娘逃得比兔子都快,親生的想來應該沒問題吧?
但真沒問題嗎?自己吐得這麼厲害,會不會肚裡的孩子不喜歡自己?
她有些嫉妒的望向了吉原直人,這傢伙明明心裡比自己還髒,偏偏卻能有孩子緣,奇了怪了。
她有些心動了,覺得讓吉原直人護胎倒也算合情合理,畢竟這是孩子的親爹,就算自己咬死了不承認但血緣關係這東西還是無法改變,有他護着孩子會不會安份一點,能更健康一些呢?
而且這傢伙做爲孩子的親父來說,肯定會比外人更加盡心盡力吧!他人品不行,但能力沒問題。
再者說了,孩子歸了自己,一點也不讓步也說不過去,萬一拒絕的話激怒了他,說不定會更麻煩。
她遲疑着問道:“只是幫我養胎?”
“沒什麼比讓孩子好好出生更重要了!”吉原直人用力握着西九條琉璃的手,臉上一片溫和笑意。
西九條琉璃心裡再煩吉原直人,這會兒也有些被軟化了——俗稱一孕傻三年,孕激素太多造成的。
她考慮了一會兒,終於輕輕點了點頭,準備和吉原直人共同擁有這孩子三十幾周的時間,生下來再完全屬於自己,至於吉原直人,哪涼快滾蛋去哪裡。
協商好了,兩個人相視而笑,滿滿溢着家庭式的溫馨,和初知將爲人父人母的小倆口兒沒有半點區別。
點滴滴完了一瓶,吉原直人擡手想換,但又縮了手,患得患失怕自己弄砸了,按鈴叫了護士來,又去試熱水袋的溫度,還捂着西九條琉璃的手怕她失了溫——宣傳手冊上說孕初期孕婦身體免疫力有一個突降時期,很容易感冒患病,而病了用藥有可能對胎兒有不好的影響,必需小心在意,萬萬不可馬虎大意。
護士很快就來了,換了藥後又看了看西九條琉璃的情況,注意到她被捂着的手,略帶羨慕的讚歎道:“你先生對你真好。”
西九條琉璃一愣,看了吉原直人一眼,淡淡一笑沒有作聲,而吉原直人笑眯眯的連連點頭,一派完美老公的嘴臉:“應該的,應該的,她現在可是重點保護對象。”
小護士忍不住一笑,轉身走了。
吉原直人幫西九條琉璃掖了掖被角,又關心問道:“想不想吃點東西,我去買,什麼都可以。”
這一提吃東西,西九條琉璃本能就乾嘔了一聲,連連搖頭:“不,不……我現在吃不下。”
她現在肚子應該是空空的,但卻感覺不到餓,反而提起進食就想吐。
吉原直人連忙輕撫她的後背,心中擔憂——這不吃東西肯定不行,沒營養孩子怎麼長啊,但這還沒吃就想吐可怎麼辦好?
他飛快跑出醫院,各種水果買了兩大包,又飛快跑了回來——以前被機槍咬住尾巴都沒跑這麼快。他丟了一大包在護士站,然後拿着另一包回來變着法兒哄西九條琉璃吃幾口。
西九條琉璃吃兩口吐一口,很快就又煩了起來,吉原直人又連忙安撫她,安撫好後讀着宣傳手冊,提醒西九條琉璃近期的注意事項,特別是不要生氣,保持心情平穩,不然很容易引起流產的。
讀了一會兒,吉原直人一擡頭髮現西九條琉璃睡着了——其實西九條琉璃懷了孕,又一直瞞着所有人,自己心裡還是有些擔心的,甚至可以說有些害怕。
她這是第一次懷孕,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當一個好媽媽,加上體質問題,孕早期反應比較劇烈,生理上也不舒服,所以這段時間根本沒有休息好。現在有吉原直人陪在身邊,雖然心裡對他很不滿,甚至可以說有些淡淡的恨——因愛生恨吧——但也不得不承認,有他在身邊很安心,不會再害怕了,可以安心睡覺了,就像是在木筏上一樣,感覺就是會死,也是有人抱着自己死去,不必一個人忍受痛苦。
她就那麼靜靜睡過去了,吉原直人小心翼翼將她放平在病牀上,又蓋好了被子,看着烏絲如雲中的俏麗臉兒,臉色慢慢陰沉了下去……
這女人打得一手好盤算,心狠成這樣,真是人間極品!
想着說幾句軟話就讓自己放棄孩子,想得真是挺美,可惜演得一點也不像!這孩子是意外的結晶,應該是屬於兩個人共有的,現在她想獨佔,那怎麼可能?天下沒有這種便宜事兒,就別白日做夢了!
以前雙方又沒有約定未來,當時雖然都喝醉了但也是你情我願,沒有半點強迫半點欺騙,是互不相欠的狀態,自己沒什麼理虧的,不存在必須將孩子交給她的那種情況,而且她還在明知自己不可能答應“嫁入”麻衣家的情況下拿結婚當藉口,想爬上道德制高點——看啊,我沒說不想讓他當父親,是他不肯娶我!
要是不瞭解實情的人,這渣男的帽子自己就戴定了!
那自己問她能不能跟自己走呢?能不能帶着孩子跟自己走?她是怎麼回答的?她也不願意丟下麻衣家逃跑,這不是一樣的嗎?!
這女人根本就沒想過好好解決孩子的撫養權問題,壓根兒從心裡就沒想過承認自己是孩子的父親,她從一開始就存了心想霸佔原本屬於兩個人的孩子!
這女人……
但現在不能讓她生氣,孕婦不能激動,特別是現在這種胎兒還不穩定的時候,萬一流了真是哭都哭不出來了。先順着她,好好讓她養胎,先把孩子好好生出來是正經。
吉原直人伸出手輕輕撫摸着西九條琉璃的臉龐,感受着指尖的溫暖,臉色陰沉中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那是隱隱發怒的表情——想把我的血脈交給麻衣家?我還沒死呢!接受不了這種侮辱!
我可沒答應孩子出生後讓給你,咱們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