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起身把和尚一個人留在了原位,和尚心中雖然有千萬不願但直覺告訴他他不能走。李寒應付不來這種場面,能挺身而出的只有他。
司空也同李寒一道兩個人慢慢退出這個圈子,只餘和尚夢拓作陪。司空領着李寒離開後李寒本打算找個僻靜角落單獨待會,可司空顯然不願,他一直讓李寒跟着他穿過幾層院落後來到後堂遠處。李寒心中腹誹面上平靜,路上倒是遇到不少熟人,這些人都是夢拓掌管麒麟閣時核心內層。即使身陷泥沼,夢拓儼然也建立了頗似麒麟閣的階級。星隱中途追上想要單獨跟李寒說話也被司空回絕,李寒心中忐忑摸不清司空想法只能亦步亦趨的緊跟其後。
“雖然我們被勒令不得再參與麒麟閣任何事物,也不被允許接觸任何官方或者其他勢力。但在這裡,我們還算是有絕對自由。”
司空於路上向李寒解釋。
“夢拓自搬過來後就一直沒歇過,今天要不是你們兩個過來他怕是還不會離開這裡。近來他身體已經大不如從前,你不要用這種眼神,像我們這種習武之人到這個年紀總是會有一身病的。原來每日修行還不察覺,一旦閒下來五臟六腑便都察覺都會罷工。夢拓更甚,這幾年閣主的名頭更是讓他殫精竭慮,他雖然現在還是七星夢拓,但裡子裡差不多燈枯油盡了。”
司空感嘆一聲,領着李寒到了最裡面一間房間。這裡四面無窗,唯一的亮源只剩不知折射幾次後已經黯淡到虛幻的陽光駐足門口幾尺遠。過度黑暗讓房間內溫度有些沁人,那種冰涼深入骨髓讓李寒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司空站在門口,又是一聲嘆息。
“夢拓近日就一直深居這裡。”
李寒瞳孔驟然縮小,他只能看清室內模糊輪廓,連房間大小都不清楚。他難以想象一個正常人類怎麼可能生存在這種地方,連他這樣的人都適應不了,更何況其他人。
司空猶豫一時後還是踏步走了進去,他一進門後整個人就困於黑暗。一身白衣都虛幻如霧,李寒在原地傻站了片刻,也跟了過去。
司空站在屋子中央,恍若夢囈一般說道:“我等終究不過是被盛世淘汰的流民。這太平盛世,又有哪裡容得下我等草寇。”
似乎覺得氣氛過於悲涼,司空輕笑道:“你別誤會,我喚你來只不過是想告誡你。”
李寒垂手畢恭畢敬。
“切莫重蹈覆轍。”
李寒垂首神色肅穆。
“還有即是,夢拓是麒麟閣閣主。他所做的任何事情任何時候都輪不到你們這些下屬質疑否定。都是已經經過我,亦或是長老們同意。這點你必須銘記於心。”
李寒雖然在黑暗中,但他曾於地獄前行。於黑暗裡敏銳對上了司空雙眼,他視線侵略如火。在這冰冷窒息的黑暗裡反覺有絲許溫暖。
司空說道:“李寒你是整個血月最關鍵也是最不穩定的地方。血月因你而生,也是因你他們才存在於麒麟閣。所以你的行爲舉止要遠比其他人來的關鍵重要。這也是之前和尚王洛傑易水他們離開夢拓沒有深究的原因,不然你當真以爲我們會如此縱容你們不成?如果當初做出那種事的是你,只怕今日你也不會站在這裡了。”
“我沒有危言恫嚇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極謹慎謀而後動的人,但有時你也過於衝動。你根本不明白你身上責任有多重,不論你自己想不想承擔這些你都無法逃避。我只是告誡你,以後沒了我們這些前輩阻撓,唯一能遏制血月的人只剩你。而你李寒出身血月,可你並不是血月。”
“這些和師父有什麼關係?”
司空隱在黑暗裡的眼睛都虛化了,聲音空洞縹緲:“夢拓有他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我希望你明白,那是他身爲麒麟閣弟子的尊嚴。我希望當他某一天做出那種事情之後,你能挺身而出不讓麒麟閣捲進來。我不知道那一天有多遠,但肯定會發生…而夢拓,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麒麟閣任何一個弟子,甘願在任何時候以任何方式爲麒麟閣獻出一切。我只希望你不要讓他一片苦心化作無用功,我知道你和他關係非比尋常,也正因如此所以我才帶你來這裡。夢拓在這間暗室,已經了無牽掛。”
“他會死嗎?”
“李寒,這世上任何人都會死。夢拓也不會例外。”
李寒突然覺得空氣有些稀薄,他茫然呆立搖晃了下身子,這才激靈靈打了個哆嗦。
“夢拓把這間房間留給你了。裡面所有東西都是他送你的禮物。當然,現在你還不能看,也不能帶走。他給你的那把傘就是信物,若真到了那一日我也不在你拿着那把傘再來自會有人放你進來。”
李寒上下嘴脣沾到了一起,他想開口說話猛然張嘴似乎撕裂了皮肉黑暗裡熱血順着嘴角滾淌。
“弟子明白了。”
“那你有時間不妨多來陪陪我們,我們這些人現在唯一盼望的消遣樂趣就是你和青雀丫頭的婚事了。”
“好茶。”
唐老放下茶杯由衷讚歎,滿臉愉悅,笑道:“想不到你看起來粗獷竟然還有這樣一手好手藝。我是個愛茶的人,也曾見過不少所謂大家,他們烹出來的都帶着俗氣。你這是什麼茶種?”
“前院門前就有兩株茶樹,聽聞我這兩個徒弟要來,所以昨夜摘了些老葉慢炒今天倉促就做了。倒是讓您見笑了。”
“咦,是那兩株嗎?我原以爲那不過是供人把玩觀賞用,想不到還有其他用途。”
“它們不過是自生自滅,也不曾想作爲任憑別人指指點點的東西。更遑論傷筋斷骨烈火烹油被犧牲後還有任人指摘。 ”
唐老點了點頭,說道:“也有理。想來還是人心作祟,不然這世間又哪來那麼多血海深仇。”
和尚老老實實坐在一旁,這時忍不住開口道:“那兩株茶樹若是長於荒山荊棘之處終日被蠶食養料,蟲鳥棲身啄食豈不可憐。現在在這大家庭院,每日悉心照料,只奉獻幾捧株葉而歲歲無憂。何嘗不可?”
他說起來就有些遏制不住,語氣也足了許多。
“小子雖然涉世未深,但也有幸喝過不少名茶。師父所烹雖不是冠絕羣首,但也讓一衆名家黯然失色。細想來茶種本是俗品,只不過與之接觸的都是飲風斛雪,天命風流之輩。連這泥濁腌臢之物接觸久了沾染了些許靈氣也未可知。”
唐老沉吟不語,夢拓臉上多有不快。輕叱道:“誰叫你胡言亂語,你知道自己人微言輕還在這裡信口雌黃。”
和尚臉上絲毫不見難堪,輕拿小盅,說道:“師父,你若是真的不願我留在這裡直接攆我走就是了。”
唐老說道:“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小友剛纔所言不無道理。只不過…”
和尚輕抿嘴,額上開始滲出冷汗。本是豔陽晴天,午後驕陽雖烈但他們所在之處頭頂卻有一片綠蔭,明暗交錯間和尚不敢去揣摩唐老表情,也不敢妄議他內心想法。
“只不過,不談也罷,不談也罷。”唐老笑了兩聲後把話鋒移開,“我倒是非常喜歡飲茶,卻忙於事物沒有精力去學這技術。老爺子倒是經常和我談起你,卻沒提過你有這等雅興。”
“晚生也只是寓居此地之後才現學的。麒麟閣底蘊深厚,除了我這等粗鄙之人另有無數文人雅客,如小徒所言,與他們接觸久了之後晚生也算有所澄澈。”
“在這裡靜靜性子也是好的。何必去做那些事情?”
話題已經越來越露骨,和尚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現在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至關重要,夢拓讓他留在這裡或許不需要他出謀劃策但一定是想他能一字不漏把這些話全部記住。
“晚生是個粗人,靜極思動有時久了反倒覺得不似以前那般舒暢。”
“適應之後就會好的。”
“爲什麼只有我們有這待遇,不見蘇楊郭魁之流在此。”
唐老沉默了片刻,說道:“原本我是想以朋友身份,只是單純來拜訪一下你。順便替小孫來邀請何小友一敘,不過話都說到這地步,那我也就不再隱瞞了,你有什麼問題可以直說。”
“您把我們安頓在這裡…要多久?”
“這要取決於麒麟閣了。不過我要聲明一點,把你們送來這裡的人不是我,這件事我事先並不知情。”
他看着兩人神色驚變,說道:“先前我雖不願多與你們打交道,但身居其位唐某倒也不會置身事外。針對你們兩家的調查已經持續了近二十年,所有有關資料報告累計億萬字。再沒有找到更加有效的解決辦法之前,這種方式是我們所能想到並能做到最和平穩定的了。”
“以麒麟閣現在和有鳳來儀的實力對比,恐怕我們終其一生都再也沒辦法回麒麟閣了吧。我想知道後面呢?”
是送他們去凌煙閣,還是向玉凌龍那些人一樣一勞永逸?夢拓他們之所以還活着,只是因爲他們的威脅沒有玉凌龍那一輩可怕。
“這點我們還在討論。”
和尚心底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心一橫,說道:“以血月爲首,我們正在改革麒麟閣。我希望您能給我們時間!”
唐老神色如常,說道:“這點我們會討論。”
和尚已經要沉不住氣,這種絕對層面上的壓制讓他根本無法反抗。他就像是趴在地上的螞蟻對着藍天的梟鷹咆哮,誰會關注一隻螻蟻的存在。
“我們會讓麒麟閣脫胎換骨,我們可以讓麒麟閣正大光明出現在世人眼裡不會造成慌亂,我們會化解你們所有的後顧之憂,只求你們給我們時間。”
“我說了我們會討論。”
和尚忽的鎮靜,說道:“如此,有勞了。”
唐老這才頗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問道:“你還是以麒麟閣的人自居?”
和尚平淡一笑,說道:“小子向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