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醒來,全身裹的像糉子。
失血過多的他臉色蒼白的可怕,當然不僅僅是失血過多的原因。
七步謹慎的告訴他,他已經昏睡了三天。歸夢已經…
易水沒有表情,連眼睛都是木然無光。
書生站在門口,微垂着頭,像是在打瞌睡。
和尚的表情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似乎歸夢死了對他而言只是淡如白水的一句話而已。
看到易水醒來,他也只是平淡的看了一眼,沒有繃緊的神經放輕鬆的表情,也沒有讓他節哀的話語。
就像一切都是順理成章,歸夢就該以這種方式離開易水一樣。
總而言之,他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淡然,更像個真正的和尚。
沒有慈悲心,大徹大悟的和尚。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下來,最後打破安靜的還是和尚的手機鈴聲,他居然把手機鈴聲都改成了大悲咒。
和尚接電話,說話,掛掉電話。
臉色都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走出病房的時候,他也像往常一樣對易水說了句:“我出去一下。”
易水迎着他的視線,和尚的眼睛很渾濁,全不像平日裡的精明和算計。
易水勉強一笑說道:“對不起。”
和尚身子抖了下說道:“沒關係。”
七步和書生目送和尚離開,七步是緊皺着眉毛,書生則略帶好奇。他對和尚的興趣更大了,這個沉穩自我的少年似乎境界到了又一個高度,讓他都有些捉摸不透。
七步眉毛揚起,用一副不可思議的語氣說道:“血月當真有這麼無情的人?”
易水安靜道:“你不瞭解他。”
他的聲音乾澀,彷彿大病出愈。又像深夜竊竊私語的精怪,讓人琢磨不定。
七步詫異的看他。
易水搖搖頭,閉上眼不說話了。
和尚戴着眼鏡,坐在公交車上手下也沒停筆。
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手中的A4紙上。
一雙眼,冰冷深處是柔軟的讓人不忍觸碰的深情的眼,李寒的眼,他孤單的蜷縮在畫紙中央,無助又寂寞。
一雙手,堅定且修長的手,許藝菲的手,她永遠都是那麼活潑,嘟着嘴巴側身站着兩手作勢要去捏李寒的臉。
一把刀,刀身狹長泛着冷光的刀,易水的刀,他背對着李寒,只露出半個側臉,嘴角是孤寂的笑。
拳頭,充滿爆炸力和一往如前氣勢的拳頭!龍觀的拳頭,他靠在李寒身邊,凝視自己的拳頭,像俯視整個世界。
匕首,黝黑沒有光澤的匕首,散發着死亡氣息的匕首。惡靈的匕首,他半躬着身子站在李寒身前,神情專注目光堅定。
笑,讓人暖心的笑。王洛傑的笑,他站在一邊,含笑看着其他人。眼神熾熱!
眼鏡,蓋住了眼睛的眼鏡。讓人看不懂的和尚,默默的蹲在李寒身邊,臉上的表情很模糊,藏在光學鏡片後的眼好像有光芒閃爍。
和尚扶了扶眼鏡,臉上僵硬的線條逐漸軟化,最終化成一個會心的微笑。
“小夥子,畫的不錯啊。我出個好價錢賣給我怎麼樣?”和尚身邊坐着的老頭看了看和尚的畫讚歎道。
和尚微笑着搖頭說道:“這是我畫的最完美的一張,我要自己留着。”
老人臉上露出回憶:“回憶啊,那可真是一筆寶貴的財富。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或許就會覺得很多事情啊…都是早就命中註定好了的。”
和尚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目光迎上老人那似乎會說話的眼睛,深深低下頭恭敬道:“多謝老人家指點迷津。”
老人笑了頷首道:“我看得出你的選擇,也知道你很矛盾,但是有舍纔會有得。凡事依心而行。”
和尚醒悟喃喃道:“依心而行嗎?”
他又想起來王洛傑,這個在他眼裡一直不諳世事的世家公子似乎比自己還要了解自己,他把自己剖析的一目瞭然,這個結果是不是王洛傑早就預料到了?
只是代價太巨大了。
他爲什麼非要等到歸夢死了才醒悟,爲什麼會糾結混沌這麼久?
老人慈祥的看着和尚,他的目光有種讓人想要頂禮膜拜的衝動,這種帶着強烈侵略性的視線對和尚並不起作用,他也下意識的忽略了這種視線滿含的惡意,實際上他已然到了另一個瓶頸,頓悟過後又是另一層境界。
車到站,和尚站起來,向老人鞠了一躬後誠摯道:“老人家的金玉良言,小子受教了,不知老人家尊姓大名?”
老人微笑,咿咿呀呀唱起了戲文:“又恐怕中了巧計行。回頭我對侍從論,老夫言來聽分明:城裡設下這千條計,棋逢對手…”
和尚聽的一頭霧水,想到老人不願意說,自己下車去了。
和尚一路都在思索老人那幾句話,他絕對不相信這個古怪的老頭是無意找上他的,只是他猜不出這個老人的身份。
看他的衣着打扮就像尋常老人,可他眉宇間那不怒自威的神情,舉手投足間不經意流露的風範,說話語氣裡的滄桑,都讓和尚不敢小視。
尤其是接觸到夢拓七步這樣的人中之龍過後,他更不敢小覷任何人,誰知道下次見面時這位來歷不明的老人又成了什麼樣的可怕身份。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和尚只能無奈感慨。
唐嫺的眉毛都快要豎起來了,尤其是看到和尚那副慢吞吞的樣子,她的火氣就不打一處來。
“怎麼?三天不見,你還知道擺架子了啊?”唐嫺等和尚走到她身邊,才冷笑着說道。
和尚小聲道:“歸夢死了,易水重傷,今天才醒過來。我接到你的電話就趕過來了。”
唐嫺愣了一下,馬上火氣更大了:“我不給你打電話,你就不會主動聯繫我嗎?整天把易水易水的掛在嘴裡,你是同性戀嗎?那個叫歸夢的,那麼傲,死了也好!”
唐嫺只顧自己說的痛快,全然沒注意到和尚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你不要說歸夢的壞話。”和尚打斷她。
“你竟然敢打斷我說話?”唐嫺真的吃驚了,和尚在她面前從來都是逆來順受慣了,她已經習慣了發號施令,從沒想過和尚居然有反抗的一天,“你因爲那個死人打斷我說話?”
唐嫺怒不可遏口不擇言道:“你是不是和她有不清不白的關係。”
她說完突兀的打了個寒顫,因爲和尚的眼神是那麼的可怕。
和尚看着她,眼睛只有瞬間的猙獰,繼而恢復清明。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明明早知道唐嫺身份並不普通還假裝糊塗,以爲矇騙自己就能自欺欺人。
真是可笑…
和尚看着她,仍舊慢吞吞一字一頓道:“請你,不要說她壞話。”
“我就說她怎麼了?”唐嫺心虛道,“怎麼?被我說中心事不敢承認嗎?”
和尚緩緩擡手,又輕輕放下。
拿起在車上畫的畫遞給唐嫺,還是小聲道:“送給你。”
唐嫺狐疑的接過,打開看了看,有瞬間的震撼轉而不屑道:“這是什麼東西。”
和尚笑了,奪過來說道:“這只是一羣爲了夢想在努力的平凡人而已。”
說完他轉身就走。
“喂,你去哪?”唐嫺有些慌了。
“李寒說過。”和尚繼續走面無表情,“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唐嫺氣的跺腳:“他是神經病吧。我告訴你,你今天要是敢走,我保證你再也見不到我。”
和尚不在意的說道:“不見就不見吧。”
和尚輕輕哼着小調,臉上漸漸露出微笑。
他隨手攔住身邊路過的一個女生,把手中的畫塞在她手裡,在對方訝然的眼神中,轉過街角消失在人海里。
那個女生打開手中的畫,畫面上七個人似乎都在看着她笑。
“悅兒,又在發什麼呆啊?”她被同伴拍醒,再想找和尚早已看不到了。
她指着和尚離開的方向說道:“剛纔過去一個怪人,塞給我一張畫就走了。”
“啊?你沒發燒吧!”
和尚回到醫院,在門口正好趕上易水和七步書生一起出來。
和尚眉毛揚了揚:“不住了?”
易水點頭空洞道:“回去了,我要儘快提升自己。”
和尚無意義的打了個響指說道:“隨你。”
路過營業廳的時候,和尚進去買了張電話卡,自己拔下舊卡安上新卡在那裡無知無覺的笑。
“怎麼?”七步一臉壞笑。
“沒什麼。”和尚平靜。
“下午開始。”和尚一臉自然,“我恢復訓練。力度加大吧。”
“如果你承受得住,我沒意見。”書生懶散的笑。
七步向易水做了個隱晦的手勢,易水看到了,裝作沒看見。
中午吃完飯後,和尚給王洛傑打電話。
關機。
惡靈也是。
給李寒打,過了半天,被扣了。
直到一個多小時後,李寒纔回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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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位。”
“我。”和尚聽到李寒的聲音就忍不住皺眉。
“和尚?怎麼換號碼了?”李寒聲音有幾分促狹。
“沒什麼。和你說件事。”
李寒那頭沉默,片刻後李寒才低沉道:“怎麼了?”
“歸夢…死了。”
李寒沒回話,幾分鐘後電話傳出盲音。
和尚舉着電話愣了好半天。
還是書生把他拍醒。
“七步,夢魘說王洛傑死了。”易水不敢劇烈運動,傷口才凝固,還沒結痂。
七步動作一僵,三分不自然道:“夢魘的話你信嗎?”
易水空洞的眼神看着七步:“那你緊張什麼?”
七步無言反駁。
“逍遙和星隱兩個人保護不了他們兩個嗎?”易水既不憤怒,也不悲傷,只是平常人對路人甲那般漠視。
“我不知道。”七步乾脆住手,“他們兩個被陳祟纏住了。”
“陳祟。”易水唸叨了一遍,“一個人能纏住他們兩個人。”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七步不高興了,“你懷疑我們?”
“嗯。”易水平靜的看他,不悲不喜。
七步噎了一下冷笑道:“如果我們想要讓你們死,你們根本沒有半點活下去的可能!在我們眼裡,你們連螻蟻都算不上,有必要對你們耍陰謀嗎?”
“我不相信你。”易水還是那麼死寂,“也許他們是被逍遙或星隱拿來當擋箭牌了。”
“易水!”七步怒氣沖天,“你不要得寸進尺。”
易水殭屍樣的臉上是說不出的堅決:“但願如你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