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峰有沒有給你打電話?”這是樑漁回來以後第一次提這件事。
“前幾天我給他打了,說了說屋裡的情況。”即便是再恨,那也是他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有時候他也想讓高臨教訓他一頓算了,讓他長長記性,但他不知道高臨的底線在哪?萬一像電視上演的一樣剁根手指頭,樑大海不敢想。
對於她這個弟弟,樑漁真的很複雜,他弟弟很善良,記得小時候村裡來了個賣花米球的老太太,弟弟說我要有錢了我就把她的全買了,樑漁記得很清。他也很愛爸媽,他講義氣,但他像極了父親,懶惰,不思上進,還有賭博的惡習,他愛爸媽卻不願意每天早起去幫他們做點農活,但樑漁卻清楚的知道他確實愛爸媽,他的內心深處是柔軟的。
樑漁側頭看了眼附近,心裡嗤笑,他真是像極了父親。
“那錢湊不夠怎麼辦?”樑漁追問。
樑大海沉默了會兒開口道:“就是這一條爛命,早死早超生!”
這儼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態度,讓樑漁閉了嘴。
這就是他的父親,永遠都是這種消極的態度,樑漁心裡無限悲涼。
樑大海彷彿沒有感覺到樑漁沉默,“你離婚是不是因爲彩禮這事兒?”
這是他們這麼久以來第一次重提了這件事。
“不是!”
“不是是因爲啥?”樑大海不相信,見樑漁沉默繼續道,“你媽要是知道了咋弄?”這彷彿是個死命題,想到這裡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直到晚上快十點高臨纔出現,樑漁梁大海已經打算鋪牀睡了,遠處的燒烤攤上還人來人往,樑大海把大傘拿下來側放在拖拉機旁邊的地上,把西瓜蓋好,東西收拾好,樑漁拿了張大塑料布鋪在了傘下,又拿出褥子鋪在塑料布上,點上了蚊香,夏天夜晚大街上的蚊子樑漁領教過,高臨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他換了身衣服,樑漁記得他來的時候明明是兩手空空的,人看上去也清爽了很多,寬鬆的白T恤,黑色寬鬆的運動褲,好像心情還不錯,少了點平時的陰鬱,他看上去格外引人注目,樑漁快速掃了一眼自己便繼續整理着牀鋪。
“你們晚上就睡這裡?”高臨走過來蹲在所謂的地鋪旁邊,兩手還插在口袋裡,眉頭緊皺,他連裝都懶得裝一下,滿是不可思議。
樑漁臉熱了起來,儘管她不是第一次睡在大街上,可每次睡的時候她都儘量把身子往傘下縮。
“嗯,我們出來賣瓜的不講究,都這樣睡!”樑大海解釋,他們每次賣瓜都要在外過兩次夜,如果去住旅館,也是一筆不小的花費,最主要他們真的不講究。
高臨站起身來,緊盯着樑漁,燈光灰暗,看不清樑漁什麼表情。
“剛好牀鋪好了,你看…”樑大海只是客氣客氣,他再木納也知道高臨不會睡在這兒跟他們一起喂蚊子。
高臨視線沒從樑漁身上挪開,冷聲道:“不用了!”說完直接轉身走了。
樑漁這才擡起頭來,也沒往高臨離開的方向看:“爸,睡吧。”
樑漁跟樑大海各躺在傘柄兩邊,頭頂是傘讓樑漁稍微有點安全感,樑大海把包放在了身子下面的塑料佈下,防止被偷。
樑漁沒有想太多,昨晚在車上坐了一夜,她確實累了。
第二天醒來樑漁頂着兩個黑眼圈,顯得無精打采,夜裡蚊子太多,樑漁把整個人都蓋在了薄毯下,卻也睡得很淺。
樑大海先去洗漱,樑漁趁着早上涼爽又沒蚊子把頭埋在腿裡又眯了一會兒,躺在地上是不行了,雖然時間還早,街上已經有了三三兩兩的行人。
樑漁聽到腳步聲擡起了頭,是個路人,兩人視線剛好相撞,那婦人開口:“小姑娘,起這麼早啊!”
“嗯。”樑漁靦腆的笑了笑。
其實樑漁已經二十七了,可能因爲在山村長大,整個人看起來又純又澀。
西瓜已經賣了三分之一,早上過後,已經賣了一半,樑漁看着瓜越來越少,心裡還是挺開心的,儘管利潤微薄,但實打實的這種直接的收穫,還是讓人覺得生活有希望。
像昨天一樣,但是到了晚上高臨也沒出現,直到第三天西瓜快賣完的時候高臨纔回來,他面色冷淡,感覺來這一趟索然無味一樣,樑漁想。
到了晚上九點,西瓜才徹底賣完,這三天總算結束了,樑漁梁大海收拾完東西,趁着夜色奔向那個小山村。
高臨跟樑漁坐在車斗裡,一人坐了一邊,這麼近的距離卻像隔着千山萬水,耳邊呼嘯而過的汽車聲,襯得車上兩人越發安靜。
樑漁之前在回去的路上都是躺在車斗裡的,現在多了個人,只能硬挺挺坐在兜沿上,因爲是空車,回去的路上遠比來的路上跑得快,一路顛簸,樑漁的腰坐得僵硬。
大概過了兩個小時,樑漁看了眼高臨,他從上車後就一直看着前方,樑漁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把蛇皮袋褥子鋪在車斗裡直接躺了上去,高臨這纔回過頭來,樑漁看不清他臉色,就直接選擇了無視。
樑漁睜眼望去,夜空中的星像造物主隨手一撒的鑽石,那麼的閃耀跟靜謐,樑漁很寧靜。
不知過了多久,樑漁感覺車慢了下來,她起身環顧四周,雖然影影綽綽卻能看出來快到家了,營村附近的地勢複雜,路彎彎曲曲的,又很窄,到了這邊附近車都會減速,回來的速度要比去的時候快兩個小時,樑漁剛纔在顛簸中小睡了一會兒,這會兒精神還不錯。
“快到了!”不知道她在自言自語還是在跟高臨講話。
高臨微側了下頭,沒有講話。
不過多時,便回到了營村,樑大海停了車先去開門,不管什麼時候,回家總是讓人那麼舒心。
把東西拿回家後,三個人都洗完澡各自回了各自屋。
兩天沒睡好,儘管剛纔在車裡睡了一會兒,樑漁還是睡得特別沉。
早上,樑漁起牀後梁大海跟高臨還沒有起來,樑漁洗漱後做了早餐,看了看時間已經九點多了,便敲了敲他們兩個的門,高臨很快就出來了,他身子微靠着門框,一手支着門,頭髮亂糟糟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眼神朦朧中帶點疑惑也不開口就那麼看着樑漁。
樑漁急忙解釋道:“早飯做好了!”說完不等回話轉身進了廚房。
樑漁喝着粥,不知道爲什麼覺得索然無味,吃了小半碗就倒掉了,看着垃圾桶裡亮晶晶的稀飯,樑漁心裡有點悶躁。
高臨進來的時候發現樑漁已經吃完準備出去,側了側身子,竹簾啪又擋住了視線,高臨微挑了眉,自己打了碗粥,挖了點鹹菜。
樑大海中午起來把錢給了高臨之後,下午就不見了蹤影,晚飯也沒回來吃。
高臨有感覺到了樑漁的低氣壓。
“你爸呢?”高臨夾了一筷子菜,邊留意着樑漁的表情。
“出去打牌去了?”高臨見她不說話繼續道,完全不顧及樑漁已經變了的臉色。
樑大海雖然每次把賣西瓜的錢都給了高臨,但不代表他不會借,大錢借不來,小錢還是有的。
“你弟這賭癮是遺傳你爸的吧!”高臨這話說的略顯刻薄。
樑漁緊緊地攥着碗筷,纔不至於自己失態,自己的隱痛不代表別人可以隨便踐踏,家裡的兩個頂樑柱都是這個德行,她有什麼辦法,是她的錯嗎?樑漁很早之前就一直安慰自己,雖然他們賭,他們不思上進,也不知悔改,但至少他們善良,實誠,從不做一些違背良心的事,只是有個壞習慣罷了,這就夠了,就那麼平平淡淡庸庸碌碌的過完他們的一生好了,可是,從來天不遂人願,高臨的出現打破了樑漁的以爲,樑成峰從這個山村出去,他就在改變,且變得不再是那個曾經的樑成峰,見識了外面的物慾橫流,終是讓他惡習無限擴大,或許基因裡的東西真的無法拯救!
母親的無力,姐姐的不願回家,這個表面上風平浪靜的家早已支離破碎,樑漁好像再怎麼努力也守不住。
樑漁低着頭,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高臨沒想到幾句話就踩到了樑漁的痛處,她的眼淚燙得高臨坐立難安,高臨有點不知所措,他後悔了,不知怎麼自己突然就那樣做了,他沉默着,手指緊繃着,對不起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高臨只是坐在對面,看樑漁漸漸平靜下來,前後不過五分鐘的時間,平靜下來的樑漁很沉靜,每一次的傷痛都告訴樑漁你得活得好些,你得堅強。
樑漁自始至終沒有說話,她習慣自己吞噬傷口。
樑漁走後,高臨頹喪地靠在了餐椅上,輕遮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