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一陣淒厲的叫聲忽然提醒了他。
王直雙腳在牆壁上一頓,如同炮彈一樣往聲音傳來的地方直射而去,瞬間穿過數幢樓宇落到地面上。
人羣正瘋狂地四處逃散,一名黑人男子正埋頭在一名受害者脖頸間,他身後不遠的地方是另一具血跡斑斑的屍體。
沒等他擡起頭來,王直便一把捏住他的脖子,把他扔到數十米外的牆壁上,在建築物的外壁上砸出一個巨大的蛛網狀裂口。
“你叫什麼?”王直問道,他慢慢地走向男子,任由他艱難地從裂口中爬出來。
“阿爾·帕奇。”男子已經完全看不出絲毫猙獰的模樣,抖得就像是一根狂風中的野草。“我叫阿爾·帕奇,先生。”
“你知道我是誰?”
男子點了點頭,王直看到他的制服褲腳上繡着“國際潛能基金會”的字母。
“黃安德在什麼地方?”他問道。
阿爾·帕奇下意識地看了看潛能基金會大廈的方向,猶豫不決地答道:“我不知道,先生。我們行動以前他還在那幢樓上,據我所知,他的辦公室在18樓。”
他的表現就像是一個卑微的門房,如果不是嘴角還殘留着新鮮的血液,誰也不會相信他就是剛剛那個殺掉十幾個人的怪物。
“誰是你們的頭?”王直問道。
“約瑟夫,約瑟夫·亞歷克西斯,他是我們的隊長。”
王直想起在雅典,迪恩被俘時曾經提過這個名字,於是他說道:“你記得他的氣味嗎?帶我去找他。”
幾分鐘後,他們在潛能基金會大廈附近的一個垃圾焚燒場找到了他的殘骸,只剩下一堆無機物組成的骨灰。
“這就是約瑟夫?”王直壓抑不住自己的殺意。
“他的氣味就到這裡爲止了。”阿爾·帕奇緊張地答道。
在王直決定敲碎他的腦袋以前,他終於救了自己的命。“他還留下了一點東西!”他在迎面而來的拳風中尖叫了出來。
王直終於停了下來。
“什麼?”
“一瓶血樣!他在今晚的行動前給我們全隊人每人留了一試管血樣,上面標明瞭每個人的名字!他說就算我們死了,憑藉這些血我們也能重新活過來!他是最後一個留的血樣,我想起來了!他把血樣都鎖到警衛室的保險櫃裡了!”
對於王直來說,從垮塌的建築物中找出那個保險櫃並不難,讓他爲難的是,拿着那瓶血樣卻不知該怎麼辦。
“或許,我們得弄些血進去?”阿爾·帕奇看着王直越來越差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建議道。
“好。”王直的答案是從旁邊找來了一個還算乾淨的桶,把那瓶血樣扔了進去,然後把他拖了過來,用指甲劃開了他的手腕。
桶裡的血樣立刻變得黏稠起來,看上去就像是兩團氣泡在相互吞噬,但阿爾·帕奇的自愈能力讓他很快止了血,王直皺着眉頭又劃開一條更長的傷口,但這並不能持續更長的時間。阿爾·帕奇看出王直正考慮是不是要整個擰掉他的手腕,於是急忙說道:“我的血或許不夠用,我可以去附近抓點人回來,用不了多長時間。”
他是不是想跑?王直盯着他看了幾秒鐘,點了點頭。
“快點。”他命令道。
超過二十名犧牲者的血液終於讓桶裡有了改變,傾倒進去的鮮血不斷減少,那一團黏稠的液體漸漸變成了一個緩緩蠕動着的指甲大小的肉團。
這要等到什麼時候!
王直感到十分的不耐煩,這時他想起了在雅典時,自己的血曾讓迪恩的傷快速復原。
於是他劃破自己的手腕,讓血滴到那肉團上面。
它忽然變得興奮,乃至於狂暴起來,一邊扭動着,一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着,隨着王直的血一滴滴落到它身上,它以極快的速度變成了一顆心臟,然後沿着心臟發育出無數的血管、神經、內臟、骨骼和肌肉,最後是皮膚和毛髮。
這一切不過經歷了短短半個小時,阿爾·帕奇保持着從屋外進來的姿勢,手裡提着兩個抓來的路人,驚訝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約瑟夫最終醒了過來。
“王直先生?”他有些吃驚地說道,隨即看了看周圍。
“你認識我?”王直問道。
“是的,我的領袖。”約瑟夫恭敬地答道。
“黃安德在什麼地方?”王直今夜第三次問道,他沒有注意到約瑟夫對他的稱呼。
“我不知道。”約瑟夫回答道。“但我可以回答您的另外一些問題。”
“你知道什麼?”王直耐着性子問道。
“很多,我很早就跟隨黃安德了,我清楚他做過的許多事。”他看到了阿爾·帕奇,請示過王直以後,他讓阿爾·帕奇去幫他找些乾淨衣服,然後問道。“既然復活我的是您,請允許我冒昧的問一下,我是怎麼死的?”
“你不知道嗎?”王直感到有些詫異。
“我的記憶只停留在行動前取血樣的那一刻,但我想殺死我的並不是您,而是黃安德,對嗎?”
“爲什麼這麼說?”
“如果是您殺死我,不需要用血樣復活我,直接對着屍體就行了。”約瑟夫簡單地回答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我是說,哪一天了?”
“哪一天?天還沒亮呢。”
“是嗎?”約瑟夫似乎對時間有些吃驚,這時阿爾·帕奇找來了衣服,他連忙穿戴起來。老實說,王直也不願意一直對着一個裸體的中年男人。
“關於你,我們只找到一堆骨灰。”王直說道。
“果然是黃安德的手法。”約瑟夫穿戴停當後,看上去順眼多了。“請允許我衷心感謝您,我的領袖。”
“你是什麼意思?”王直終於發現了他對自己的稱呼。
“我會遠遠本本告訴您我所知道的一切,我的領袖。”約瑟夫回答道。“一知道你離開雅典,黃安德就在準備撤離。他命令我在那些摩天大樓裡安放了大量的烈性炸藥,並且讓祝榮準備撤離計劃。我知道他並不打算帶上很多人,我只是沒有想到他最終還是決定殺了我。”約瑟夫謙卑地敘述着。“我猜他只是帶走了經常在他身邊的那幾個女的,也許還有伊萬諾夫和他的部下,黃安德今晚早些時候安排他們去襲擊CIA的一個實驗基地,據我所知他應該在一個小時前就得手撤離了。”
“那幾個女的?”王直感到自己的心狠狠的擰了一下。“叫什麼?你知道嗎?”
“榮—祝,瑤堯—李,還有紫苑—劉。”約瑟夫小心地答道。“都是您曾經信任的人,黃安德選擇帶走她們一定別有用心。”
王直強忍着一拳把他幹掉的慾望,繼續問道:“他們去了哪裡?”
“我不知道,抱歉,領袖,我只是負責基金會在美國的安全。但他們去的地方應該不在美洲,我聽黃安德說過一次,他認爲那個地方絕對安全。”
“你在他手下是幹什麼的?”
“我是基金會美洲地區的安全主管。”
“安全主管?”王直重複了一遍,然後繼續問道。“爲什麼你一直叫我領袖?這幾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天慢慢亮了起來,或許是因爲這一夜紐約城到處都是破壞和死亡,他們在這裡一問一答,一直都沒有人來打擾他們。
作爲第一代血脈者,約瑟夫並不特別受黃安德信任,僅僅是因爲他表現出來的忠誠和謹小慎微的作風纔沒有被黃安德清理掉,這也使得他能夠知道的核心機密並不多。
但對於王直來說,已經足夠他了解許多以前未知的事情了。
從中國叛逃後,黃安德利用源自王直的變異基因創造了第一批血脈者,他們大多數是俄羅斯遠東城市黑幫的骨幹,在接受黃安德實驗的100人中,只有四個人活了下來。這幾個人獲得能力後,迅速統一了遠東地區的地下社會,並在短期內通過極端暴力手段獲得了大量的金錢。但一方面爲了斷絕新血脈者的誕生,以免威脅到他們的統治地位,另一方面也因爲先期在實驗中死了太多的親友,積累了大量的仇恨,他們終於對黃安德動了手。
黃安德差一點便死在暗殺中,他死裡逃生後,把第一批血脈者逐一殺死,獲得了大約2億歐元的啓動基金。
他隨即開始從遠東向歐洲腹地的遷移,小心地嘗試不同的對象、實驗手法以及對於實驗體的控制。他往往選擇那些孑然一身,走投無路的社會邊緣人,並且在他們面前充分展現自己的智慧、力量和殘酷,約瑟夫、迪恩和後來的伊萬諾夫都是在這個時期成爲了他的部下。黃安德通過他們在俄羅斯、中亞和巴爾幹的地下社會建立了廣泛的關係,他以自己專業的技術製造了大量純度極高的X毒,並以低廉的價格出售給當地黑幫,以此獲得了黑暗社會的支持和鉅額的資金。
事實證明,極端的暴力在黑暗世界中總是更爲有用,而黃安德也藉此獲得了成功。
但他的志向並不限於此。
他一直在探索更好的、更安全的手段,面對原材料的匱乏,他開始嘗試使用自己的血細胞。
結果出乎他的意料,雖然產生的是能力相對低下的血脈者,但成功率卻因此而不斷上升。在經歷了6代傳承後,他已經能夠將成功率控制在90%以上,這樣誕生的血脈者能力僅僅是比一般人稍強一些,但仍然有着幾乎不會衰老的細胞,幾乎不受病毒侵擾的肉體。
更重要的成果是,他確認了面對面時,上位者對於下位者的天然控制力。經過長時間的潛意識干擾,這種控制力甚至能夠強烈到直接指揮下位者的具體行動,在他們內心深處埋下行爲的準則。
黃安德的野心在這時終於有了實現的希望,但他也在這時確定了自己實現野心的最大障礙——王直。
所有人的血脈都來源於王直,這就使得他對於所有血脈者都具有天然的控制力。
就連黃安德自己也不例外,在巴黎面對王直時,他以極大的毅力才克服了對王直俯首稱臣的慾望。
他開始以王直爲自己的目標,極力推動各方力量去消滅王直,同時小心地避免自己在王直面前出現。
雅典事件後,黃安德公開了自己的研究成果,以此換取了行走在陽光下的權利。潛能基金會的“基因療法”被他包裝爲一種高科技的、安全有效的疾病治療方法,同時也是一種令人驚歎的長壽秘方。血脈者之間的層級控制影響被他隱藏了下來,基金會內的血脈者被命令永遠不對外使用這種能力,而接受“基因療法”的普通人都是第7代,相互之間幾乎感覺不到影響。
“基因療法”推廣的第一年,除了絕症患者以外,他們幾乎找不到任何自願接受這一療法的人,但隨着痊癒者的增多和表面上的看似毫無影響,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嘗試接受這種治療。
單在美國,就已經有超過一萬人成爲了“長生者”。由於“基因療法”高昂的費用,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都來自上流社會,這反過來促進了社會大衆對“基因療法”的接受。
但事實上,只要黃安德願意,他能夠隨心所欲地擺佈所有以他的血脈傳承的“長生者”。
黃安德開始有預謀地清洗與他同屬一個層級的血脈者,五年來,他們中的大部分已經死於黃安德設計的各種各樣的意外事故中,殘留下來的只有約瑟夫、伊萬諾夫和一個名爲佩雷斯的操盤手。能夠進入核心領域的全部都是接受了黃安德血脈的人,譬如說祝榮和李瑤堯,她們無法違抗他的命令,因此天然地得到他的信任。
但這一切都建立在王直已經被消滅的前提下,否則黃安德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替他人作嫁衣,就連他自己也隨時會成爲王直的奴隸。
“所以他就這樣狗一樣地逃走了,甚至不敢見到我?”聽到這一切,王直感到十分荒謬。
“正是這樣。”約瑟夫回答道。王直用懷疑的眼光看着他,而他則坦然的面對着王直。
“只要我願意,那些接受了血脈的人都會服從我?”他再次問道。
“正是這樣。但沒有經過潛意識干擾的人或許只是單純地放棄一切與您爲敵的念頭,如實地回答您的每一個問題。只有經過長時間的潛意識干擾,才能真正控制他們的行爲。”
“那你爲什麼?”王直質疑道。
“服從您是我自己的意願,黃安德殺了我的朋友,他也殺了我。我想看到他失敗、絕望的樣子,只有您才能做到這一點。”
“潛意識干擾?要怎麼做?”
“抱歉,領袖,那是黃安德的秘密,但我相信您一定能夠找出方法,佔據他努力得來的一切。”
王直看了看窗外,天已經大亮了。遠處摩天大樓的大火已經熄滅,但仍有煙霧飄散出來。
“他爲什麼要這麼做?”他問道。“既然他已經決定躲起來,爲什麼還要這麼做?”
“我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或者說,我不痛快,你們誰也別想舒服。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麼,經過這一晚,潛能基金會算是毀了,再也沒有人會相信‘基因療法’了。”約瑟夫答道。“但他的目的絕不僅僅是如此,我很瞭解他,他不會就這麼認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