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個好天氣。從早晨開始就陽光明媚,和村民們高昂的情緒一樣。今天他們就可以安心地回家去繼續以前的生活了。
昨天晚上他們就把所有積蓄下的糧食用來開了一個慶祝的晚會,邦布大哥還把悄悄珍藏多時的一桶酒拿了出來。所有人圍着篝火又唱又跳。 阿薩雖然沒加入他們的行列,但是也能夠感受到那種單純質樸的快樂和對自己家園的依戀。
一大早,村民們就扶老攜幼帶上所有能夠帶上的東西向東邊那塊草地走去,準備接受赦免和免稅的恩賜。欽差大臣說了,是要看到本人才能赦免,所以每個人都是要去的。
羅德哈特一路上不停地說着欽差大臣是如何的高尚如何的有學問。據說他是在王都很有名的一個貴族學者,在神學院進行學術研究,還寫了幾本關於信仰和神學的著作。這些完全令羅德哈特拜服得五體投地。而因爲自己的斡旋,使這樣一位偉人脫出困境,而且也把鄉親們的困境也解決了。這樣不凡的功績讓他的興奮從昨天一直持續到今天。
在樹林中穿插行走了很久。快到中午了,阿薩和村民們一起走出了他們的居住的樹林,走到了欽差大臣指定要他們等在那裡的那塊草地。
走進草地,阿薩就看見了草地對面的那座老者口中的迷路森林。只是第一眼看到,他就完全他確定這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這看起來確實是一塊是有些與衆不同的森林。樹木很高大,看起來很有些古老的氣派,周圍的其他樹木都好象是自動地給這片森林退讓出一片距離一樣,留出中間的一塊草地。整個森林都散發出一種奇怪濃重的氣息,令人敬畏莫明。
越走近,這種感覺越明顯,也越來越奇怪。阿薩甚至能夠感覺得到整個森林在拒絕他。沒有惡意,但是卻有沉重威嚴的氣勢。
再走得近點,阿薩才發現這簡直是個非常巨大雄偉的森林。每一棵樹木都至少需要好幾個人才能夠合抱得起來。彎曲的龐大樹身和枝椏展示出無盡的古樸壯麗,林間飄着若有若無的薄霧,從枝葉漏下來的陽光一道一道地形成斜着的光柱切在輕紗般的霧氣中間。森林中沒有傳來一絲鳥叫獸鳴。
別靠近這裡。阿薩好象聽得見這整個森林在無聲地吶喊。走得如此的近了,他幾乎連皮膚都能夠感受得到這種威懾感。阿薩想起了獵人萊文那個當時聽起來很費解的比喻,現在看來卻是無比的貼切,這確實就像一個龐大威嚴的的遠古巨神在俯視着,要你不敢接近,甚至連回想這種巨大的威嚴都是一種壓力。
“就是這裡嗎?低語之森。”阿薩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
“對,這裡就是低語之森。”一個好象是很多人同時死命地小聲吶喊的聲音回答。
阿薩回身過去纔看見村民們都早就停下了腳步,遠遠的在草地中央圍成一堆站着,誰也沒朝這裡看。這奇怪的聲音發自旁邊離他不遠的一個人。
這是個身着一件紅色長袍的人,也和阿薩一樣,站在不遠處面對着前面那座神秘的森林。那件紅色長袍好象阿薩在王都僞裝成駝背瘸子時的穿着一樣,儘量把全身的每一個部位都遮在裡面。但是略有不同的是他的臉露還在外面。
那看起來只是一張在大街上隨處可見的那種面容,上面也還有表情眼睛也很有光澤地在動着,但是阿薩感覺這個面容和他整個人散發出的奇怪的氣息毫不相稱。那張臉和袍子下塞着幾千條死了正在發臭的毒蛇一樣,一種似乎帶着屍臭的危險氣息。
“你想進去嗎?”紅袍人用他奇怪的聲音問。
“是。”阿薩很戒備地回答。
紅袍人則好象並不怎麼在意他,仍然看着森林深處,說:“放心,再過一會,我會帶你進去的。”他的聲音並不大,卻好象是很用力才從喉嚨間發出來的,沙啞得好象是千百個人在同時哀號。
阿薩忽然覺得渾身有些發冷。
村民們這邊誰也沒有注意到阿薩這邊的情況。他們下意識地不往森林這邊看,即便是想起來看了一眼,那察覺不出卻非常確切的排斥感立刻讓他們扭回頭去,連談論的興趣都沒有。
而且現在他們也正專注於自己的事情。一陣隆隆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好幾十個騎兵從森林中穿出。“欽差大人來了。”羅德哈特看清了其中的一個正是欽差。
“怎麼這麼多人?”獵人萊文看着那些騎兵都是穿甲配劍全副武裝的,心裡害怕。“不會是.....”
“不會的。欽差大人已經說了要赦免大家的。他那樣有身份有學問的人怎麼會出爾反爾呢?上次被你們驚擾過,當然現在要帶着護衛纔敢來的。”羅德哈特幫大家寬心。
但是那羣騎兵很明顯並不只是護衛的意思,他們直向村民這裡衝來,到了村民面前然後四下散開,圍成一圈,把二三十個村民包圍了在中間。然後欽差大臣和一個官員模樣的胖子才騎着馬走了過來。
“欽差大人,這是怎麼回事?”羅德哈特問。
“那位騎士,你可以出來。”欽差大臣對他點點頭。羅德哈特走了過去。“看在你高尚的品格和受過的良好教育上,可以完全不追究你和這幫匪徒們認識的罪過。”
羅德哈特小心翼翼地問:“那他們.....”
欽差大臣很自然地說:“自然是要處死了。”聽到了這句話,村民們驚叫起來。
“可是您答應過要赦免他們的。”羅德哈特急忙說。
欽差大臣很有修養地舉手指了一下自己的頭,用飽含優越感的聲音說說:“這就是智慧了,如果我不那樣說,他們會放我走麼?我當時並不是在真心地承諾,只是在行使一個高明的策略而已。”
官員模樣的胖子在旁邊用佩服得五體投地的聲調感嘆說:“大人您這樣的計策太了不起了。如果您去馳騁沙場,一定是位無敵的將軍。您這樣文武全才,真是國之棟樑啊。”
欽差大臣微笑着點了點頭,謙虛地說:“我只是個讀書人,一個學者,不適合去打打殺殺。說到棟樑麼,道特大人你也可以算的,我巡查了這麼多地方,這裡的情況是最好的之一,而修建禮拜堂說明你對神的虔誠也是可以肯定的。”
“昨天您也看到了,他們全都向您道歉了,承認了自己的錯誤了。這不是說明他們仍然是善良的平民嗎?”羅德哈特跪下求情。期望和現實剛好相反,這飛轉直下的變化讓他完全不能夠接受。
“我當然記得。作爲對他們那個道歉的獎賞,我會同時處死他們,使他們免去失去親人的痛苦。要知道,在處罰異教徒村落的時候一般可都是先處死小孩子,讓那些對神明不敬的人從心靈上感受到最大的痛苦,以洗滌他們醜惡的靈魂。”
“我聽說這種方法是大人您發明的,是嗎?”胖子很恭敬地問。
欽差大臣的臉上洋溢出得意的神色來。“這是我從神學院裡研讀書籍的時候想到的。讓那些異教徒的靈魂在活着的時候就去感受一下這痛苦的洗禮,也好使他們在地獄中儘快地贖清他們的罪惡。”
胖子把臉上的肥肉擠成一個掐媚的笑容,讚歎:“您真是太仁慈,太睿智了。”
羅德哈特的聲音已經帶點哭腔了。“可是他們並不是異教徒啊。昨天我不是已經把真實的情況給您講明瞭嗎?”
欽差大臣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他們現在還不是,可是以後呢?他們既然爲了一些錢財和食物就來綁架一位大臣,這完全是眼中沒有絲毫法紀的表現。而且我已經調查清楚了,”他以法官的威嚴姿態指了指旁邊那個胖子說。“他們完全是污衊這位清廉的地方官道特大人。道特大人在民衆中稍微徵收一點小小的賦稅是爲了給城裡建造一座禮拜堂。這可是爲神而做的功績啊。他們不但不交出這光榮的賦稅,還誣衊這樣虔誠的道特大人,說明他們心中已經完全沒有神的教導和感恩之心。我這個神學專家分辨得出,這樣的靈魂是最容易被魔鬼所誘惑。在他們還沒有變成侍奉魔鬼的異教徒之前把他們處死那是對他們最好的方法。”
他轉頭問那叫道特的胖子說:“不過道特大人你爲什麼堅持要在這裡把他們處死呢?抓進城裡用火燒死不是更能夠起到威懾的效果嗎?”
胖子道特說:“那是因爲十多天前有一位樂善好施的先生拜訪過我。說他擔心我們的墓地不夠用,而且如果異教徒也和神的子民一起埋葬的話實在是不合適,就建議我們把他們埋到這裡來,他給我們一具屍體一個銀幣。所以我才建議把這羣匪徒在這裡處死。這麼多屍體如果要運來可是很花力氣的。”
欽差大臣面露擔心的神色說:“這麼奇怪的事情,你確定他不是異教徒嗎?”
地方官道特連忙搖頭,臉上的肥肉跟着甩動,說:“不會的,他給的錢我都用來建造我們的禮拜堂上了。把錢花在這麼有意義的事業上的人一定是有很偉大的情懷。您說是嗎?”
欽差大臣點了點頭,轉頭看着在簌簌發抖的村民們用恩賜的口吻說:“你們聽到了吧,你們的屍體還會給城裡的禮拜堂增加修建費,這也是你們的光榮啊。”用一個像某種禮節的手勢對騎兵們揮了揮。“好了,處死他們。”
幾十個騎兵抽出兵器像宰殺牲口一樣朝中間大多還是老少婦孺的村民們殺去。哭喊慘叫和着鮮血一起從這些手無寸鐵的軀體中迸發出來。
“住手。”羅德哈特從地上跳了起來。立刻就有三個騎兵的長劍架上了他的脖子,同時他背後的騎兵用劍柄往他頭上猛力一擊把他打倒在地。
欽差大臣看着,很惋惜地說:“看來你對法律的忠誠和對神的信仰還及不上對這些匪徒的感情。儘管你有些功勞,我也不得不把你一起處死,以免你玷污了騎士這個光榮的頭銜。”
雖然昨天被綁架,但是略施小計,立刻輕輕鬆鬆就把這羣匪徒們一網打盡了。耳聽着這些異教徒的慘叫,欽差大臣覺得剛纔道特說得還是有道理,自己或許真的可以去當個將軍了。突然看見一個人從遠處的森林邊上飛奔而來,於是他也真像一個將軍一樣很威武對身邊的幾個騎兵揮了揮手:“那裡還有個敵人,誰去取他首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