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有些鬱悶,跟孔秋雲打完招呼之後,擔心女方還在看他,所以他跟着孔秋雲進了郵局。
郵局就在供銷社對面。柱子進來之後就躲在門邊一直注意着那女方的動靜。
孔秋雲買了郵票,把信寄出去,回頭見他一直鬼頭鬼腦的。
“你還好吧?”瞅着他這副樣子,不用問,孔秋雲都知道是相看失敗了。
柱子收回心神,心裡暗暗嘆了口氣,抿了抿嘴,胡亂點了下頭,“你走嗎?”
孔秋雲搖了搖頭,“我還要寄點錢給家裡,要不你先走吧。”
寄錢?柱子挑了挑眉,“你家裡還用你寄錢回去?”
孔秋雲好歹是從城裡來的,家裡都是吃供應糧的,怎麼還要她寄錢回去呢。
孔秋雲微微低頭,“不是寄給父母,是請我大哥幫忙帶給我老師的。”
老師?柱子立刻想到他們村正在改造的那幾個知識分子,孔秋雲的老師該不會也是這個情況吧。
現在也不是好時機,他嚥下心裡的疑問,“你寄吧,我等你。”
孔秋雲想說,你不用等我,可想到他相親失敗,他娘好歹也幫過她一回,她待會兒開解他一下也好還了這個人情。
孔秋雲從自己書包裡掏出一些錢和票。
票的種類非常雜,有肥皂票,糧票,布票等。柱子挑了挑眉,微微有些詫異,小聲問她,“這些你哪來的?”
“我跟其他知青換的。”孔秋雲很是坦率,一點也不瞞他,“他們新知青剛下鄉吃不慣,就用票跟我換雞蛋。”
孔秋雲畢竟是老知青,有資格用工分換雞蛋,跟那些新知青自然不一樣。她人緣好,所以大傢伙都願意跟她換。
柱子看着她的眼神都不一樣了。社員們對這些知青們是什麼樣的態度,他是一清二楚的。
因爲之前那幾個知青鬧出來的事兒,社員們幾乎不怎麼跟知青們來往。
好的職位根本就輪不到他們,也就食品廠的臨時工以及孵小雞的活纔有他們的份兒。
但人心都是肉長的,時間一長,接觸多了,遇到一兩個好的知青,幹活麻利,也會跟他們打交道。
其中就是葛小云,蘇愛國,以及這個孔秋雲。
柱子好幾次都聽到那些愛八卦的大嬸們說孔知青是個好脾氣的,一點也不擺架子,也沒有看不起他們這些老農民。
脾氣好,高學歷,人也聰明,這不正是他要找的對象嗎?
柱子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她,見她溫聲細語地跟工作人員講話,那聲音溫柔又甜美,如潺潺流水,動人心絃。
她的眉眼生得很好看,是江南水鄉特有的長相,小巧又精緻,個子也不高,皮膚細膩白皙。
她臉部的線條十分流暢,讓人很舒服,她的脣沒有任何修飾,卻粉嫩如上好的水晶糕,瑩潤又透亮。
她似有察覺,猛然一回頭,柱子尷尬得臉都紅了。
他居然盯着人家看得愣神,真是太失禮了。
孔秋雲看着他粉紅的耳尖,這樣羞澀的男生,她不是沒見過。
之前有許多人想給她介紹對象,可都被她給拒了,不爲別的,只因爲她根本不想一輩子待在鄉下。
她不喜歡現在的生活,她還年輕,她想要拼搏,想要做更適合自己的工作。
可上面的政策已然這樣,她動不了,只能努力適應,所以她根本不可能留在鄉下跟任何人結婚。
之前劉秉南迴城,她曾經讓沈豔紅幫她打聽,下一個就能輪到她了,她在等待下一次機會。
這些日子無論天氣有多熱,她都堅持下地,就是爲了讓自己的工分能一直名列前茅。
其他女知青爲了多掙工分,就讓村裡的男同志幫忙割麥子,她是不屑爲之的。
她不喜歡占人家便宜,她謹記老師的教導清清白白做人。
她收回心神,填好匯款單之後,朝柱子淡淡地道,“我們回去吧!”
她的聲音比剛纔冷淡多了,柱子以爲她在生氣,不管怎麼說他剛纔盯着她瞧的舉動跟耍流氓沒什麼區別,他有些慌,心中澀然,頗有幾分不是滋味。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因爲孔秋雲不肯坐上去,柱子只好一直推着自行車跟在她身後。
等出了鎮子,走到小道,柱子瞅了瞅四下無人,推着自行車猛跑幾步,走到孔秋雲身旁,從自己挎包裡掏出一塊牛筋糖遞給她,“剛纔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看你的,這是給你的賠禮。”
孔秋雲看着那塊牛筋糖,這是用米紙包裹好的牛筋糖,因爲米紙是透明的,依稀還能看到裡面金黃色的色澤以及白色的芝麻粒。
這糖是孔秋雲的最愛,小的時候,她奶奶特別喜歡做這種糖,可惜自打她奶走了以後,她就再也沒吃過了。想到奶奶,她眼眶微微有點溼潤。
看出她的糾結,柱子忙塞到她手裡,“你不要,我心裡難安。”
孔秋雲低頭去看那糖,避開他眨了眨眼睛,把眼眶裡的溼意眨掉,“我原諒你了。”
柱子心下一喜,心中微微一動,“孔知青,你怎麼一直不結婚?”
孔秋雲把糖塞回自己的書包裡,聽到這話微微一愣神,想到剛剛他的動作,她抿了抿嘴,回頭用那雙堅定地眸子盯着他,“我要回去!我不喜歡種地,我不喜歡養雞!”
好直接!柱子被她眼中的堅毅驚呆了。
“所以我一定要回城,我要找一份適合我的工作。”孔秋雲挺了挺胸繼續強調。
柱子心一塞,他剛剛纔萌生出來的愛意就這麼被她的話激得支離破碎。
好半晌,他才找到話勸說,“爲什麼不留下來呢?如果你不想種地,不想養雞,可以……可以當會計的。”
只要她能嫁給自己,村裡人絕對不會排斥她當會計的。說不準她真的能應選成功。
他停頓的時候,孔秋雲自然聽得出來,她一點一點地收回笑意,搖了搖頭,“靠男人?那我一輩子都會擡不起頭的。”
嫁人?說實話,孔秋雲真的有想過,可在她心目中的理想對象必須是個跟她有共同語言的,人品也沒有瑕疵的。再其次就是要有緣,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剛剛好。但有一點,她跟對方的地位必須平等,絕不能低對方一頭。要不然結了也沒意思。
她娘是地主家的小姐,而她爹是長工,以前是他爹配不上他娘,在家裡根本沒什麼地位,建國後,他們的地位徹底換了過來。他爹頗有幾分揚眉吐氣的感覺,在家裡使喚他娘,動不動就打罵他娘。
因爲地位的不平等,兩人折騰了幾十年,而她作爲他們的孩子,在中間不停地調和。她的好脾氣,也拜這兩位所賜。
柱子一顆心涼了,她不僅僅是聰明,原來她看得這麼通透。
他乾巴巴地說,“種地有什麼不好嗎?春種秋收,看着那金燦燦的糧食,難道你不覺得很自豪嗎?”
孔秋雲見他尤不死心,搖了搖頭,“我不是看不起種地的。而是我覺得,我不適合種地。”似乎覺得他聽不懂,她又補充,“如果我是一個鄉下人,從小就練成一把子力氣,那下地對我來說很輕鬆。可我不是啊。我從小長在城裡,幾乎沒幹過重活,縱使我全力以赴,也不如你們這些幹慣農活的人。我不喜歡它,只因爲我不擅長。你明白嗎?”
她的話,柱子當然明白。讓一個從小拿筆桿子的人下地幹老農民的活,根本就是雞同鴨講,十分不配套。
柱子知道這是她的真心話,心裡頗有幾分不捨,便笑着問她,“等你回城,你該如何生活?”
孔秋雲笑着道,“我可以糊紙盒啊。雖然掙得不多,可絕對夠我吃的了。只是可能過不上現在頓頓吃雞蛋的好日子。”
日子過得這麼辛苦,她也要回城,看來她不是一般的執着。
柱子微微低頭。
他問這麼多,孔秋雲自然能猜到他的想法。不由得覺得自己剛纔真是爛好心,他這樣的精神氣一點也不像是受人打擊的,看來是他剛剛在拒絕別人。
只是他是哪裡不對勁兒,居然對她有了想法。她剛剛那麼一說,也沒有傷了他的顏面,他應該不至於給她使絆子。
兩人之後就再也沒講過話,柱子一直低頭在想心事,孔秋雲不時打量周圍的風景,並沒有看他。只是快到村裡的時候,孔秋雲提醒他,“快到村裡了,你快點騎車走吧,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柱子最後看了她一眼,騎着自行車飛快地走了。
到了家裡,李春花正在堂屋做衣服,聽到院門外有動靜,忙放下手裡的衣服,迎了出來,眼巴巴地瞅着他,“咋樣?我聽花媒婆說這姑娘長得不錯,人也能幹。”
她還未說完,柱子有些疲累,把自行車往牆邊一靠,回屋立刻趴到炕上。
這副樣子有點不對勁兒,李春花坐到炕沿,拍拍他的後背,“咋啦?又沒相看成?”
柱子頭也不擡在被子裡‘嗯’了一聲。
李春花有點不高興,“我說兒子,咱能別這麼挑嗎?你說你都相看這麼多了,你到底喜歡啥樣的?”
“今天這個根本就不是高中生。”柱子對學歷這塊非常在意。就算不是高中生,起碼也得是初中生吧。要不然兩人根本就說不到一塊兒去。
“啥?”李春花炸毛了,“好啊,這花媒婆居然忽悠我。明明說好了是高中生,居然跟我玩這一套。”
說着擼起袖子就往外衝,柱子忙把人拉住,“我估計花媒婆也不知道是假的。興許是女方有意隱瞞呢。娘,你別跟人家吵。”
李春花一想也對,鄉里鄉親幾十年了,花媒婆絕對不是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