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雲浩覺得自己可能是在夢裡,要不然他怎麼會聽到這麼離譜的事情。他望了一眼外面的暖陽,照在霜地上形成一灘爛泥。
青天白日自然不是他在做夢,他舔了一下自己有點乾澀的嘴脣,“我在你們眼裡已經是爛泥了嗎?居然要送我到部隊去。”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拆東西,你琢磨出什麼來了嗎?”馬主任皺眉冷斥起來。
馬雲浩有些委屈,“我就是很想知道里面是什麼運作的。興許我什麼時候就能做出來一模一樣的東西。我哪裡錯了?”
“一次幾百塊還不能讓你認識到錯誤,就是最大的問題。”馬主任覺得自己的暴脾氣已經快要到崩潰的邊緣。
被親爹這麼看不起,馬雲浩心裡憋屈得不行,“爹,你能不能不要這麼霸道王二哥要拆東西,錢奶奶那麼肉疼,還是同意他拆了。怎麼你就不行。你和錢奶奶做人的差別怎麼這麼大”
馬雲浩所說的王二哥指的是正國。三年前,正國回來把真空包裝機給拆開了。
錢淑蘭擔心他裝不回去,所以站在旁邊看他操作,順便記下步驟。
正國拆完之後,研究了好幾天。然後又和錢淑蘭一起把機器給還原成原樣了。
這事馬雲浩是聽小敏說的,也是受正國啓發,他開始有樣學樣,拆各種東西,也想研究裡面的構造。
只是他跟正國不太一樣,正國因爲中專學過,所以他研究之後,到了第二年,就做出一個機器出來。成本卻連一千也不到。食品廠又買了兩臺機子。
而馬雲浩因爲才入學,什麼東西都不懂,純粹就是好奇加想學習,並沒有真正的戰果。
馬主任只看到這小子嘩啦啦地拿錢填補黑洞,心裡十分不滿,“ 你還想學別人。人家能裝回去,你能嗎你是管拆不管裝,純粹瞎搗亂!”
上回的半導體收音機被他拆開之後,配件都少了好幾個。這回的相機直接裝不回去了,要不然也不會重新買一件賠給人家。
馬雲浩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心裡又是委屈又是難過,“爹,我下回不拆了,你能不能別送我到部隊?”
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看得郭明霞很不落忍,可馬主任卻咬着後槽牙拒絕得很是乾脆,“不行!”無論兒子能不能把東西裝回去都不重要,他最關心的還是這小子的性子,總是想一出是一出,沒個定性。這可不行。
希望落空的馬雲浩只能委屈巴巴地求馬主任多留兩天。
這次馬主任倒是沒有拒絕,“等開春了就送你去部隊。現在送你過去,估計你連這個冬天都撐不下去。
到底是親兒子,哪裡能看到兒子在冰天雪地受苦,總得循序漸進,慢慢來纔是。
馬雲浩鬆了一口氣。
又過幾天,太陽晴朗,通往鄉下的小路不再泥濘時,馬雲浩經得父母同意,獨自回了鄉下。馬雲浩把自己即將離開的消息告訴小敏。
果然看到她十分不捨。
馬雲浩心裡很舒坦,一本正經地叮囑她,“你放心,以後我會寫信給你的。你要好好學習。跟你二哥學習,說不定也能當一名先進工人。”
正國因爲研究出真空包裝機,被評了先進工人,工資直接升了一級。
小敏卻根本不給他面子,“我不想當工人,我要上大學。”
認識好幾年,馬雲浩自然知道小敏這個願望,他不止一次想要讓小敏改心願,這次也不例外,“工農兵大學有啥好的。什麼東西都學不到。哪有當工人來得好。”
小敏笑而不答。
馬雲浩見說不通她,有些喪氣,“你說大人怎麼都這樣呢。明明我喜歡現在這個專業,可我爹非得讓我去當兵,他們什麼時候才能學會尊重你我的意見”
小敏愣住了,“我跟你不一樣啊,我想上大學。我奶說了大學能學到很多很多東西。我小姑就是這樣的。”
馬雲浩面露懷疑之色,“是嗎可我聽說上那些工農兵大學根本就學不到東西的。老師們根本不管底下的學生。”
小敏不太清楚這些,只能乾巴巴地道,“我小姑是好學生。”
馬雲浩在這邊待了兩個小時就告辭了。
他騎着自行車往外走的時候,剛好看到秀萍站在路邊。馬雲浩對她一點好感也沒有,加快速度衝了過去。
秀萍心願落空,只能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
沒兩天,她就跟着生產隊的一位男知青私奔了。
這事鬧得挺大,馬主任親自下來查看。
他剛剛誇過的生產大隊居然這麼快就出現問題。這簡直就是在打他的臉。
等他問了一圈之後,安撫秀萍他娘,“你放心,人一定會追回來的。我們這裡有這些知青們的資料,不怕他們跑。”
秀萍娘恨得不行,她是真的沒想到,一直老實巴交的秀萍居然會幹出這種醜事。
圍觀的羣衆也都議論紛紛,還有那平時就跟她不對付的婦女直接過來踩她一腳,明面上說的是關心她的話,實際上誰都能聽得出來,對方是在譏諷他們家。
秀萍娘知道他們家的名聲算是徹底毀了。連親生女兒都想着逃跑,誰願意把女兒嫁到這樣的人家,除非是那不拿閨女當人看的纔不介意這種人家吧!不過真要把閨女嫁過來,那也相當於是把女兒賣了。哪裡還會在乎女兒的死活。
馬主任沒有時間管這些閒言碎語,他回到公社,第一時間讓底下的人找出那位男知青的資料,並且打電話到原戶籍所在地的省派出所,又輾轉知道所在縣城派出所的電話,請對方協助調查。
這事前前後後折騰了一個多月,秀萍連同和她一起私奔的男知青都被找回來了。現在戶籍管理嚴格,糧油關係是根本,再加上現在城裡抓投機倒把抓得很瘋,兩人只能回男方原籍所在地,倒是直接被抓了個正着。很快兩就被送回來了。
馬主任爲此專門召開了全公社大會,這次就不是十五歲以上的人蔘加了,而是十歲以上的人都要參加。
錢淑蘭牽着小敏的手,站在人羣當中,聽馬主任講私奔的嚴重性。
小敏握着她奶的手,突然問,“奶,秀萍嫁給誰了?”
秀萍找回來的時候已經不是黃花閨女了。再加上她私奔這事鬧得挺大,名聲也毀了,所以只能嫁給那些不務正業的二流子或是鰥夫。
因爲秀萍的私奔給家裡造成極大的傷害,秀萍娘把秀萍嫁給了一個剛死媳婦的鰥夫。
只因爲對方出的彩禮最高,出嫁那天,秀萍家也沒辦喜事,秀萍就這麼兩手空空的跟者那人走了。
錢淑蘭可以猜測到對方的結局,也沒法給子太多的同情心,她摸了摸小敏的頭頂,“聽說是外地人,以後哪怕遇到了,你也不要再理她。”
每人都有各自的活法,她同情秀萍的處境,卻因爲她愛嫉妒的性子不願意幫她。
小敏輕輕嘆了口氣,看向批鬥臺上那個帶人私奔的男知青,他低頭跪在講臺上,原本的書生意氣全變了屈辱。
馬主任站在旁邊數落他的罪行。
等批鬥結束之後,他開始朗讀條例,“上頭反反覆覆強調,私奔就是男方耍流氓。哪怕兩人是未婚也不行。所以大家要以此人爲恥,不要落得個進農改農場改造的下場。”
錢淑蘭聽到這裡,忍不住嘆氣。
要說這年代的流氓罪真的是很奇葩。照理說未婚私奔並不妨礙誰,可在這時候就是不對的。被逮到之後,女的名聲就毀了,男的只能到勞改農場改造,關鍵是哪怕運動結束,這罪名也不能消除,除非沒有流!氓罪。
還有女流氓也是存在,比如說當着男人的面大小便,跟男人舉止親近(摸頭摸臉,牽手搭肩之類的)都算。活在這個時代,不僅僅只是謹小慎微就可以,還得逼自己說着自己都不認可的謊話。
開完這個批鬥會,錢淑蘭覺得自己更加焦躁了。她迫切希望能早點結束這場運動。可惜時間不會隨着她的意願加快腳步。
回到生產隊的時候,還沒等大家歇下,就聽秀萍娘滿生產隊的叫喚,“天殺的,到底是哪個黑心肝爛肚腸的偷了我們家的錢?我不活了呀。我們一家辛辛苦苦掙工分,好不容易攢了一千塊錢啊。我還想着給兒子娶媳婦呢。就這麼被人給偷了!”
雖然錢淑蘭住在村尾,可她與秀萍家離得挺近,所以在秀萍娘叫出第一聲的時候,就知道
小敏歪着腦袋問,“奶,你說這錢是誰偷的呀?”
錢淑蘭沒看過現場情況,哪裡能猜出來,搖頭作不知,“誰知道呢。”
雖然前世她看過不少查案的電視劇,但她真沒那麼多好心。
秀萍固然不是好人,可秀萍一家卻是造成秀萍成爲壞人的罪魁禍首,她纔不會幫這種人家。
這事鬧得挺大,可因爲大家都去公社開會了,留下來的人很少。要麼是年紀小的,根本就不知道他們的錢藏在哪裡,要麼是年紀很大,根本就爬不動院牆。所以這麼一大筆錢,到最後也只能不了了之。
不過秀萍娘卻是看誰都像賊,整天疑神疑鬼的,問東問西的。惹得社員們非常不滿。
王守泉上門警告之後,秀萍娘纔有所收斂。只是她家的錢被偷了,兒媳婦自然娶不成了。小兒子脾氣越來越暴躁,經常喝醉發酒瘋。路過的人家都能聽到他們家罵罵咧咧的聲音。經此一事,他們家的名聲更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