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康在醫院裡住了十天就出院了,三天前傷口就已經癒合了。
王守智除了第一天餓了他一天,之後倒也沒餓過他,每天早上去看他,給他帶四個煮熟的紅薯,一天兩頓飯,每頓吃兩個。
正康不敢表示不滿。他不是沒有撒嬌耍賴過,可他小叔根本不吃他這一套。真真是鐵石心腸。
正康病好之後,就趕上學校放了二十天農忙假。
地裡的麥子全都變得沉甸甸的。一陣風吹過,麥稈輕輕地舞動,滿山滿野都是一片金黃色。
以前周雪梅和王守禮都能拿十個工分,現在兩人到北京給孩子治病自然不可能這麼快就回來。
家裡的壯勞力直接少了兩個。
錢淑蘭打算讓正康,正國,小梅和小荷四個孩子全都下地。
孫大琴有些不高興,以前她兒子可是從來不用下地的,就是她也不用去,因爲她要在家帶小兒子。
這割麥子可比拔草辛苦多了,要一直彎腰的。可是婆婆堅持要他們都下地。她只能把不滿咽回肚子裡。
好在王守仁的糧油局特地放了半個月的農忙假。讓錢淑蘭鬆了一口氣。
週五晚上,王守仁就回來了。
錢淑蘭對王守仁是真的很不放心。就怕他出去惹事。畢竟他現在的是非值也就3分。
錢淑蘭把王守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皺眉道,“你怎麼瘦成這樣了?娘不是給你錢和糧票了嗎?”
聽到這話,王守仁心裡一緊,視線不敢往他娘臉上掃,他憨傻地撓了撓頭,呵呵直笑。
錢淑蘭撇了他一眼,心裡暗自猜測,他的錢是不是被三個孩子給搜刮去了?
王守仁非常寵孩子,對三個兒子溺愛到不行,嗔道,“他們在家都能吃得飽飯,娘又沒虧待過他們,你至於把錢都給他們嗎?”
王守仁有些心虛,低頭乖乖受訓。
等錢淑蘭說完了,才把今天剛從財務室領到的工資交給錢淑蘭。
照理說王守仁才幹一個星期,錢淑蘭是不應該給他工資的。可估計他身上的錢也被孩子們要走了。
錢淑蘭到底不忍心他餓肚子,錢接過來之後,遞了五塊錢給他,“這錢是給你花的,你別給他們了。”
雖然王守仁有些遲疑,可看到他娘虎視眈眈的看着他,還是點了頭。
錢淑蘭倒不怕王守仁陽奉陰違,他的性子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從來不會弄虛作假,答應你的事就一定會辦到。
錢淑蘭看着他拎回來的包裹,打開一看,全是小孩子的玩意。
嘆了一口氣,怪不得瘦成這樣呢。她從包裹裡拿出那個鐵皮青蛙,瞪了他一眼,“你錢就省在這兒了?把自己餓得面黃肌瘦,跟個逃荒似的。你值得嗎?”
王守仁羞紅了臉,撓頭傻笑。
晚上,王守仁把自己偷偷買回來的東西發給幾個孩子。
他娘說不要當着三房在的時候發,要不然會引起家庭矛盾。
王守仁把那個鐵皮青蛙遞給正軍,把那個鐵皮運輸車遞給正國,“這個是二手的,爹還買不起新的,等爹有錢了,一定給你買個更好的。”
正國一點也不在意,拿着鐵皮運輸車一蹦三尺高。
看着兩個兒子興奮的小臉,王守仁笑眯了眼。
他伸手往布袋子裡摸了一下,發現是盒雪花膏。
孫大琴一個星期沒見自家男人早就想他了,可誰成想他給兩個兒子帶東西,卻沒有她的,心裡既不滿有些埋怨。
現在見他拿出一盒雪花膏,頓時也不生氣了,咧着嘴剛要伸手接過。
可王守仁卻站了起來,把孫大琴弄愣了。
“你上哪去?”
王守仁回過頭,詫異地看着她,把手裡的雪花膏舉起來,“我忘了把這雪花膏拿給娘了。”
而後也不管孫大琴會有什麼反應,火急火燎地往外跑。
把鬱悶的孫大琴氣得不行。她伸手把王守仁那個布袋子一把抓過來,伸手往袋子裡摸了又摸,裡面空空如也。
孫大琴臉色頓時變得鐵青。偏偏她不死心又把布袋子翻過來,還真的是什麼也沒有。
她氣得坐回炕上。正國和正軍偷偷朝孫大琴撇了一眼,然後兩人捂着嘴偷笑。
等王守仁回來時,孫大琴滿眼都是怒火,“你給你娘買,給正國買,給正軍買,爲什麼就不給我買?”
王守仁愣了一下,彷彿是纔想到什麼,掏了掏口袋,摸出一個塑料包裝的油棍遞給她。
孫大琴欣喜若狂的笑容頓時僵住了,“這個多少錢?”
王守仁不會說謊,“三分錢一根。”
孫大琴被他噎住,“你娘那盒呢?”
“八毛。”
孫大琴簡直要炸了,一個八毛,一個三分,差得也太多了吧?!她氣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見她一副要吃了他的兇狠模樣,王守仁也有些生氣了,他伸手就要去奪,“要不是我娘說對你好一點,我連三分錢都不想花。爲了買這玩意,我連頓飽飯都沒吃過。真是不識好歹。孫大琴,我稍微對你好一點,你就登鼻子上臉。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聽他這麼說,孫大琴立刻氣消了,躲過他的動作,撇嘴嘟噥,“買給我的,你要回去幹咳。你又不能用。”
王守仁理所當然道,“給我娘用啊,冬天她可以用來擦腳,那個售貨員說的這個抹腳後跟正合適。”
孫大琴手剛抹了一點油剛想抹臉,聽到他的話,動作一頓。嘴裡鼓着氣想噴他,可又怕他發火。她又憋回去。往臉上抹了一下,覺得又有些不甘心,腮幫子又鼓起來了。
正軍看到這一幕指着孫大琴哈哈大笑,“爹,爹,你看娘,像不像癩□□?”
王守仁扭頭瞧見了,仰起脖子哈哈大笑。
正國回頭看了一眼笑容淡淡的。
孫大琴氣得瞪了正軍一眼,不過她倒是不敢動手。因爲她男人疼這幾個孩子跟命似的,要是她無緣無故打孩子,肯定饒不了她。
她裝作沒聽到,把嘴裡的話憋回去繼續擦臉。
夏收開始,大隊書記王井泉首先發表一場精彩的動員大會演講,中心只有一個:多勞多得。
王家村一直都是按勞計工分。要想多掙工分,就只能靠多幹。
隊裡的記分員站在臺子上喊,“今年有沒有要多掙工分的,到我這邊來領下旗子。跟去年一樣的,就不用過來領了,直接到去牛割過的地頭找旗子就成。”
他們會把田劃分成一塊又一塊,地頭插上旗子,按地的大小來計工分。
這樣能夠調動隊員的積極性。分糧食的時候他們也是按照人四勞六分的。不夠工分的還要補滿工分才能發糧食。如果不想補工分那就要花錢買。掛賬這種事情在王家村生產大隊是不存在的。除非是不得已的情況,纔會掛賬,比如說家裡有人生了重病。其他情況堅決不允許。
王守仁按照他孃的吩咐,第一天就跟記分員要了一塊一百工分的地。
孫大琴聽到他的話,差點撅了過去,家裡就六個壯勞力,剩下都是半大孩子,要這麼多工分他想累死誰?只是對上自家男人的冷臉,孫大琴到底不敢表現出來,只是心裡一個勁兒地埋怨婆婆。
錢淑蘭可不管她怎麼想。
隊裡按家庭爲單位劃分工分,他們家再次細分。
“只要你們幹活就能有雞蛋吃。像正軍就沒有,你們想不想吃雞蛋?”
幾個孩子異口同聲地回答‘想’。
而後每個人都拿着鐮刀按照自家奶奶分配的區域開始割。
錢淑蘭是按照年齡層次劃分地界的,每個人都負責各自的地方。
孫大琴可能是久不幹農活的緣故,是幾個人幹得最慢的。
錢淑蘭因爲力氣大,所以幹得最快。
後來,見別人都在後面歇着,她也停下來歇息一會兒。
喝點水補充一□□力,現在正是最熱得時候。
真是要命!
汗順着臉頰流入脖子,順流直下,滑進衣服裡,衣服很快就溼透了。
錢淑蘭想着這種一天只能掙十個工分,一個工分三分錢,算下來也才三毛錢。
真是要命。
看來她得想個法子給隊裡增加副業了。要不然這麼低的工分,這些人什麼時候纔能有十分的事業值啊。
通通都去當工人,似乎也不太現實。
到時候他們都去上班了,娃誰帶?
她嗎?那她才真成老媽子了。
而且工人也不是誰都能去的。像孫大琴這個性子,到了城裡,要是一不小心管不住嘴,十年運動的時候,說不定還會被人舉報,到時候再連累到家裡。
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所以要留一部分人在鄉下。那發展副業就非常有必要了。
只是她要發展什麼呢?
做粉絲?似乎許多村都會吧?
造紙?這個她還真不會。
村裡有個豆腐房,似乎可以來點名堂。
對了她小時候養過雞,可以養雞。
到時候,辦個養雞廠也不錯,她記得前世的時候,她們村有許多人家都是開了養雞廠發財的。
不過那個雞似乎不是這種土雞,而是洋雞。
雖然品種不一樣,可飼養的方法應該大同小異吧。
錢淑蘭就能列出好幾條。以前她可是去看過好幾回雞是怎麼養得呢。
她們村也有合適的地方,那個河壩上,就非常合適。
裡面的水窪非常淺,兩邊長了清草,小雞還可以在裡面找食吃。
最主要的是地方比較寬敞可以方便散養。
錢淑蘭在腦海裡越想越覺得可行。
等她拍起大腿站起來的時候,發現別人已經追上來了。
錢淑蘭繼續彎腰幹活。
等晚上,老大家做飯,老三家餵豬餵雞。
因爲四房不在,所以就兩家輪着來。
吃飯的時候,孫大琴捶着腰開始抱怨,“娘,老四兩口子怎麼還沒回來?他們該不會真的是去北京遊玩的吧?”
錢淑蘭瞪了她一眼沒好氣道,“小桃都病成那樣了,你覺得老四兩口子是你啊,沒心沒肺得就知道玩!”
孫大琴還想說話,王守仁直接瞪了她一眼,孫大琴嚇得趕緊閉嘴。
錢淑蘭見李春花把雞蛋留給柱子吃,忍不住勸道,“你自己吃吧,你那身子骨也不結實。”
李春花剛想說沒事。錢淑蘭皺眉朝王守義道,“小蓮也是你的女兒,你要疼她,將來,她纔會孝順你。”這兩口子真是有了兒子就忘了閨女。錢淑蘭實在看不下去了。
王守義被他娘這一頓呲,眉頭皺緊,雖然有些不情願,可還是把手裡的雞蛋給了小蓮。
小蓮嚇得趕緊擺手,一點不想要。王守義卻不想跟一個孩子廢話,直接把雞蛋往她碗裡一丟,雞蛋穩穩地落到她的粥碗裡,濺起幾滴水漬到小蓮臉上。
她卻一點也不在意,朝錢淑蘭感激地笑了笑,而後又朝她爹笑了一下。
看到她的笑容,王守義愣了一下,鬼使神差的,居然給小蓮夾了一下菜。把這孩子喜得眉開眼笑。
小荷一臉羨慕地看着她。
孫大琴原本想讓自家男人也把雞蛋給正軍,可看到小蓮這副感激涕零的樣子,也把自己的雞蛋給了正軍。
正軍拿起雞蛋就吃,連個笑臉都沒顧得上,把孫大琴直接氣歪了嘴,心裡暗自憋氣。
可是她又有些委屈。怎麼王守義一個雞蛋就能換小蓮感激。她卻一點用也沒有呢。
她不由得想起,之前婆婆對她說得話。
難道將來這三個孩子都不是孝順的?
家裡的錢都是由婆婆收着的,她攢不到一分,孩子又不孝順,等她老了,她還能指望誰?
孫大琴感覺天都要踏下來了。
幹活的時候,像只蠻牛似的不管不顧地往前衝。
錢淑蘭不知道她又發什麼瘋。
可看着她的速度明顯比上午快了不少,又不想勸她了。反正只要結果讓她滿意,她就當沒看見。
除了孫大琴體會到幹活的艱辛,另一個就是正康了。
之前正康雖然也跟着一起下地拔草,可他畢竟上學,不可能天天下地。
現在呢?學校特地放了農忙假,不幹不行。
也不知道五叔怎麼跟奶奶說的。居然讓他一個人割這麼一大片的麥子。而且還不讓他爹過來幫忙。
本想撂挑子不幹的正康,看到自家奶奶那陰沉無比的臉,愣是把丟在地上的鐮刀重新撿了起來。
除了雞蛋,錢淑蘭還答應按他們每天掙的工分給他們結算工錢,隊裡是每個工分三分錢。他們拿一半,那就是每個工分一分五。
“正康,正國,你們的學費和生活從今天開始就自己賺,家裡只能出一半的學費。如果你們倆攢不到,那就別念了。”
正國正在念初一,下半年升初二。正康下半年就上高二了。現在是實行的是五四學制,初中高中都是兩年制。初中考高中,高中考大學。不像文革的時候,高中和大學都是靠推薦的。
兩人傻眼了,初一地學期學費要五塊錢,高二一學期要九塊錢,就算只要一半也得兩塊五/四塊五,他們哪有?
兩人都朝王守仁看去,錢淑蘭無視王守仁懇求的目光,陰沉着一張臉直直看向兩人,“男子漢大丈夫,只要勤勞肯幹,就一定能攢到。”她看了一眼他們手裡的雞蛋,“你們手裡這雞蛋三分錢一個,如果你們不吃的話,我可以把三分錢發給你們。”
既然要教育就不能厚此薄彼。白眼狼從來都是被慣壞的。這老王家的男娃都是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兒。她不教能行嗎?
兩人拿着雞蛋,經過一翻掙扎還是決定不吃了。
王守仁看着兩個兒子辛苦一天,居然連個雞蛋都吃不了,心裡一陣酸澀。
吃完飯,照舊就是上課時間。
上完課,錢淑蘭特地找王守仁回房間談話。
“老大,你這教育方法不對啊。你看看三個孩子都被你慣成什麼樣了?”
王守仁被他娘問懵了。教育?這不是學校老師該管的事兒嗎?怎麼輪到他來管了?
錢淑蘭見他連教育的意識也沒有,開口解釋道,“孩子做錯了,咱們作爲長輩就要好好管教。我聽小五說,正康這孩子被一個小姑娘騙了一百多塊錢。大部分的錢還是從你我這邊要過去的。你說說這不教育能行嗎?”
一百塊錢?王守仁嚇得臉色慘白,從炕上騰地站起來,想去揍孩子,卻又捨不得,愣是沒挪步,錢淑蘭就這樣直愣愣地看着他,把他臉色看得通紅。
錢淑蘭也沒指望他能去教育孩子,別說打了,就連說句重話都不太可能。正康之所以這麼混跟王守仁的溺愛有很大關係。她拍了拍炕讓他坐下,語重心長道,“老大,咱們得讓孩子知道賺錢不容易。要不然你老了,幹不動了,誰來伺候你?唸書可不是教他們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也要讓他們勞動,學會過日子,將來娶了老婆才能成爲一家之主,你說娘說得對不對?”
王守仁重新坐回炕沿,聽到這話下意識地點頭,只是面上仍有幾分不忍。錢淑蘭算是看出來了,這王守仁最是聽原身的話,也最崇拜原身,所以,他的教育方法完全是照搬原身。但再讓他這麼教育下去,這些孩子遲早都會變成白眼狼。錢淑蘭不能讓他這麼教育下去。“你聽孃的絕對沒錯。還有,你以後不許再隨便給孩子錢。要不然,娘就把他們的錢沒收。讓他們回家種地。再也上不了學。”
在他娘虎視眈眈的目光下,王守仁想了好一會兒才被迫點頭答應。
因爲王守仁的沉默,雖然孫大琴,正康和正國都有不滿,可到最後只能乖乖服從命令。
兩個孩子每人一天掙六個工分。再加上一個雞蛋三分錢,二十天農忙接結束之後,兩人一共攢了兩塊四毛錢。
正康看着手裡的幾張票子,痛哭出聲。這些天,天不亮他就要起來幹活,手上磨出好幾個繭子,腿還被鐮刀割傷了。全家沒有一個人心疼他。村裡人看到他下地,全用驚訝地眼神看着他。讓他覺得十分丟臉。可是,他不能不幹,他不想一輩子都幹這樣的活,他想上完高中,到城裡當工人,就像他小叔一樣。他抹着眼淚硬是咬牙堅持下來了。可是辛苦這麼多天,卻只有兩塊四毛錢。還差了兩塊一毛錢呢,他上哪弄這麼多錢啊?
正國倒是把錢喜滋滋的揣在兜裡。他比大哥還多掙一點呢,因爲他每次測驗都能得到第三名。一天一個雞蛋,就是3分錢,二十天就是6毛錢,兩項加起來,他一共攢到三塊錢。他的學費只要兩塊五毛錢,他還多了五毛呢。想着等期末考試一結束,他就接着上工,到時候應該是種黃豆了吧?撒黃豆種子,可比割麥子容易多了。到時候,他明年的學費就有了。
錢淑蘭看着面前這曬掉一層皮的大孫子,耷拉着腦袋,“等考完試,你們再接着上工。奶說到做到,你們掙不到錢,就得下來跟別人一起上工。”
正國立刻表示同意。
正康抿着嘴,可憐巴巴地看着手裡的錢,好半天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