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房極大,也空曠的很,沒有什麼過多鋪設。中間偌大的浴池還在冒着嫋嫋熱氣,池中花瓣襯着點點旖旎風情。左角上一樁大理石雕成的鸞鳥,尖尖的嘴中流出溫度剛好的水來。邊上一個木製屏風一個圓桌圓凳,周邊倒是有不少暖黃色的帷幔,層層疊疊,搖曳飄蕩,除了更顯旖旎外,沒有任何遮擋作用。
她輕解開衣帶,褪去白色的紗衣,然後是腰間緞帶,一點點帶着慵懶的將衣服除去。隨後她用手撥了下水,正準備下去時眼瞳一暗,一個閃身扯下一件袍子裹在了身上,目光依舊波瀾不驚的看着水面,淡淡道:“出來。”
隨着她的話落,破水聲響起,一個黑色身影立在水中,濺起陣陣水花。冷夙綰用衣袖遮住襲來的水珠,娥眉微蹙。
等水珠落盡,她纔看清水中站着一個男子,一身夜行衣溼透了緊貼於身,勾勒出於男子過於妖孽的面容不同的精壯體魄。幾縷黑髮黏在男子蜜色的臉頰上,他喘息着看着站在池邊一襲白袍的冷夙綰。冷夙綰毫不避諱的迎接着他的目光,眼裡是古潭般的幽深。
“你倒是很有本事,夜闖山莊還能活着。”說話間冷夙綰已經入了水,她看了眼男子,又看了眼浴房的大門,男子立即會意再次潛入水中。浴房的門被打開,首先衝進來的是綠儂,接着便是幾個黑衣勁裝打扮的男子。風在這時吹起,帷幔輕輕搖曳,勾畫出旖旎的風景。冷夙綰早已不動聲色的將衣袍推至水下,一時間四下無聲。
“有事?”冷夙綰淡淡問道,彷彿洗浴時被人闖進無傷大雅般,冷靜淡然的樣子。
“方纔綠儂聽浴房中動靜極大,又聽聞莊內今晚似乎進了賊人……一時擔心小姐安危……放了暗響……通知暗衛來營救小姐……”說道最後綠儂的頭垂的更低了,聲音裡也帶了抖音,似是哭了。
“綠儂你莽撞了,你也知道浴房地滑……算了,你們下去吧,今兒的事兒我全當不知就是,日後做事都謹慎些就是了。”冷夙綰隨意吩咐了幾句,綠儂便帶着五個暗衛屈身退下了。那幾個暗衛也知道他們不能破了規矩,出了西苑,面對着一羣同伴。幾人摘下臉上的黑巾,露出常年不見陽光的臉,似是笑了。似影山莊有個規矩,無論大小功過,創入女眷洗浴之地,出來後都得自刎示重,保全莊內小姐夫人的名節。他們是死士,是暗衛,是見不得光的一把刀。即便是死,也只能看一眼皎潔的月光,心裡早把這冰涼不滾燙的月光,當成了太陽……
浴房中的冷夙綰早已穿好中衣,赤腳走到圓桌旁,爲自己倒了杯熱茶。池中男子這次也不敢弄出太大動靜了,拖着因爲泡水而格外沉重的衣服走了上來。像是累了一般,他到了岸上就呈‘大’字狀躺在地面上。
“看你的模樣應該不是莊裡的夫人吧?是哪個小姐?”良久,男子喘勻了氣息後緩緩說道,語調裡帶着不正經的輕佻。他斜睨着坐在圓桌旁徑自品茶的她,好看的雙眼裡透着邪氣,卻又好似天生如此的邪,看不出什麼歪道的樣子。
冷夙綰眼皮也不擡的開口道:“你猜。”
不是
她存心同他逗樂,只是不想理會這人,讓他猜,不論猜哪個她都會點頭,這樣也省的許多麻煩。
“呵呵,你倒是風趣的很,要我猜我還真猜不出。江湖上關於似影山莊幾位小姐的傳聞雖多,可大半都是不可信的,胡謅亂造的。嗯……唯一可信的大抵就是三小姐的,傳言是個冷清寡意的姑娘。我想你應該不是,畢竟你救了我不是?”
冷夙綰不過說一句,便聽他獨自嘮叨了許多,眉頭蹙起,她是不喜歡囉嗦的人的。微偏過頭冷夙綰給男子一個寡淡秀麗的側臉,眼稍微挑,能讓男子看到她些微上翹的脣角,淡若清風。她執起青瓷杯盞淺笑道:“你猜錯了。我就是那個江湖傳言冷情寡意的姑娘。”
他詫異的看着那個淺笑嫣然的側臉,心裡不由感嘆,江湖傳言果然不可盡信。正在他爲傳言的虛假唏噓之時,一旁的冷夙綰忽然開口:“不過你且記得今日你可欠了我五條性命。”
“爲何?”他有些怔然的看着她,冷夙綰看着他,眼裡如古潭一般,望不見底。
“你以爲那五個暗衛能活着出了西苑嗎?我雖說了不追究他們,但山莊規矩怎會因我一句話就能改的。他們擅闖女眷浴房,自然要自刎護節。我爲了一個不相干的人犧牲山莊五位精英暗衛,不覺得這個人情你不擔說不過去嗎?”
他倒是覺得眼前這個三小姐着實是比傳言中有趣多了,思肘片刻他笑問:“三小姐大恩,在下自然不敢輕易忘懷。”
抿了口茶,冷夙綰伸出纖長素淨的食指左右搖擺兩下,她淡淡的道:“你忘不忘懷我都不介意,只需你記得報恩就好。你不是一般人,所報之恩興許不會簡單。不過我相信以你的身份,報恩,之事應該不難。”
“三小姐還是慎重思慮的好,免得到時候知道自己所託非人,到時免不了要空歡喜一場了。”他懶懶的眯着眼,眉頭輕挑,眼中流轉着漫不經心的風流邪肆。冷夙綰笑了,嫋嫋浴房忽然間如同和煦春風溫暖拂面一般。明亮乾淨的笑。她說道:“我的猜測不會錯,你可知似影山莊夜間防衛比白日裡更嚴密,普天之下還無一人能在夜間闖入的。想來你定是個白日裡來山莊的客人,父親留你過夜,你卻夜探山莊。但有點你錯了,你定是自認爲武功高強,這緊密暗衛陣法攔不住你。你可知道,我父親其實早就盯上你了興許開始並不想殺你,是你自己晚上送上門來給了他殺你的機會與理由。將你逼進女眷沐浴更衣之地以圖謀不軌之名除去身穿夜行衣蒙着面的人,傳出去不會對山莊有任何威脅。倒是你就可憐了,死了就怪可惜的不說了,還擔了個淫賊的名聲。”
他從未想過面前這個自小便被保護在山莊之中的三小姐竟是這般聰明通透的人,不過於他而言,這種太聰明的女子,不適合動心的。
“那你救了我,你那凡事都留有後路的父親定是知道了。”他笑了笑,徹底躺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上,呼吸漸漸平穩。閉上眼,睫毛微顫。冷夙綰偏過頭看着那個肆意野性的男子,伸出纖長白皙的素手將頰邊的青絲撥到耳後,莞爾一笑:“也許父親的後
路就是,殺你不成,便將你歸入自家門下。那最簡單的就是……風月相遇一見傾心。”
他側過頭,睜開眼看着依舊端坐着的纖瘦女子,淡淡道:“可惜他算錯了一點,我躲進西苑,遇到了最不該遇到的三小姐。如若是別的小姐,大抵還能全了他老人家的心思。”
“神女無意,襄王無情,這也算是不錯。”她點點頭,笑着看了他一眼,他雖看到了她的笑顏,卻也知道,她的笑意根本未達眼底。單手支起身子,伸出另一隻手對冷夙綰挑挑眉。冷夙綰會意的續了杯茶走至他面前,也不彎腰,就那樣將杯盞執在手中,在離他的指尖還有點距離的時候停了下來,再不前進。他嗤笑一聲,稍微再直起些身子,握住杯盞的時候狀似無意的觸碰到青蔥脂玉般帶些微涼的瑩潤手指。她皺了皺眉頭,淡淡道:“登徒子。”
“哈哈……登徒子倒是不敢當,只是想怎麼說也是被莊主看中佳婿,不摸摸委實可惜了。”
見他一臉調侃,冷夙綰依舊站在他身前,帶着不沾塵世的脫俗淡然,氤氳的背景更是給她帶了一絲空靈之感。
“看上你的是他,你去摸他的不是更好。”
“你倒也不是那麼無趣。”他抿了口茶,挑了挑眉笑道。冷夙綰也挑了挑眉,淡淡道:“你錯了,我很無趣。”
“那……”
“時間不早了,我要去歇息了。”冷夙綰直接打斷他的話,也不等他說什麼或者藏匿起來,就直接轉身開了硃紅大門。看着那個白色身影徹底消失,只留魚貫而入的微風掀起旖旎的帷幔。他再次躺倒在地,擡起修長的手把玩着着手中青花白瓷的杯盞,脣邊盪出莫名的笑意。
“真是一個冷淡的女子,都不問問我是誰嗎……”
第二日,當春日暖陽溫柔的撫上冷夙綰的面頰時,她眉心微皺,睫毛顫了顫,才緩緩睜開雙眼。綠儂早早的就候在了她的牀前,見她醒了便一聲不吭的替她準備洗漱之物。冷夙綰一人獨坐在菱花鏡前,微微失神。直到綠儂備好一切,囁嚅着嗓子喚了她一聲,她才起身洗漱換衣。
“綠儂,今日你不用跟着我了。”
冷夙綰穿戴整齊後,最後用檀木梳理了理垂散下的青絲,淡淡開口。綠儂原本就一直紅着的眼眶更是忍不住般的往外流着眼淚,一下子跪在冷夙綰面前。肩膀隨着哭泣一下一下的顫抖,她看着冷夙綰,眼裡滿是祈求與悔恨:“求小姐賜綠儂一死!”
她沒有動,只是靜靜的看着跪在地上不住抽噎的綠儂。良久,纔開口道:“你就是再死十次,他們也活不過來了。”她的聲音冷冽,猶如冬日泉水一般,侵在心中是刺骨的涼意。綠儂身子一顫,擡起頭帶着不解與幽怨的看着依舊一派淡然無波的冷夙綰,臉上滿是不可置信:“小姐怎能這般無情?那五名暗衛可是爲了小姐的名節而死!怎是一句綠儂死十次都無法抵消這樣涼薄的話就能帶過的?”說到後來綠儂的聲音也變得尖厲了,屋中大大小小也有五六個丫鬟,一聽這話全嚇得跪倒在地,不敢擡頭去看冷夙綰的臉色。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