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裴思源忽然走到蘇夙的身後,搖着手中繪着幾枝寒梅的摺扇。身上冷梅的淺淺香氣縈繞在蘇夙的鼻尖,心神一晃,她忽然想到那個玄衣男子,他身上似乎不薰任何薰香。身上總有股冷泉的清冽,配着那雙孤寂冰冷的雙眼,遺世獨立。
“我不想出去。”淡淡的回了一句,蘇夙站起身子,月白的裙襬用蘇繡的功底刺上幾枝紅梅,裙裾隨風擺動的時候仿若真花盛開。同裴思源白衣袖擺上的紅梅出自一人所繡,乍看之下到是有着不言而喻的意味在其中。
轉身擦肩的時候裴思源的扇柄擋住蘇夙的去路,他偏着頭看着那淡漠的側顔,笑的漫不經心:“夙夙,你如今就這般討厭我?”
“不是討厭,是不在乎。”
裴思源眼裡的笑意頓了須叟,不過一會兒又攢出溫柔的光暈,他輕聲附在蘇夙的耳邊:“我爲你準備好了一個禮物,想必你見了必然歡喜。”
“裴思源,這樣真的好沒意思。”蘇夙轉過身看着面前笑的溫柔真心的男子,依舊是邪佞的模樣,可那雙總是漫不經心的黑瞳裡此時滿是溫柔,溺死人的愛意被他毫不避諱的擺在她面前,讓她不敢正眼相待,卻又無法避開。
蘇夙直視着他的眼睛,用一片古潭吞噬了他所有的愛:“你便是將天下襬在我面前,我都不會歡喜。”
“龍鱗。”
“什麼、”蘇夙蹙眉,看着忽然斂下所有笑意的男子。裴思源看着蘇夙疑惑的模樣,伸出修長的手指將她頰邊的青絲理順。蘇夙偏過頭想要避開卻被他固執的用手掌控制住她的下頜:“夙夙,沒意思的是你纔對。說我把全天下襬在你面前你都不屑一顧,可爲何偏偏是龍鱗,如此令你上心?”
拂掉他桎梏着她的手,蘇夙勾起淡色的脣,曲指輕輕敲了下額角,斜睨着他的時候原本清冷的眸子攢出細雪般的笑:“裴思源,我於你而言不過是顆棋子,你與我而言又何嘗不是?我幫你尋到逐流劍訣找到寶藏,你去報效你的朝廷剷除似影山莊。我得到我的自由得到我要的平穩,不過是互相利用而已,結果是最重要的,何必糾纏這些真心?”
原想再次聽到這個女子說這些話的時他定然還能滿不在意的,就如同在山莊時她求他娶她的時候,動心過卻不曾動情過。可這一次,爲何偏偏是這一次,心裡有跟刺橫亙在最柔軟的地帶,除不去,拔不掉。痛徹心扉……
擦身而過的時候,蘇夙看到一間內室紙窗內站着一個身影,他在看着她,眸光透過萬世紅塵,溫柔繾綣。
蘇夙是個倔強偏執的女子,她不會爲了自己受人所致是板上之魚而逃避自己的真心。她不見顧以箏怕的是他會逃避她的感情。若是同前世蘇嵐總看得那些電視劇一樣,因爲她的不自由,因爲他的使命,兩人不得一起,那是不是太諷刺了?那樣……她的世界是不是真的一點色彩都沒有了……
推門而入之前蘇夙也曾猶豫忐忑,她不知
道顧以箏會怎麼面對這樣一個她。沒有自由,還有算計不完的事情。可當真正推開的時候,又似乎沒什麼可以怕的了。那個人就站在她面前,只是一道門欄的距離,阻擋不了他眼裡幾不可見的溫柔。
“你……好點了嗎?”蘇夙竟然發覺自己同一個小女兒家一樣連話都說不順溜,內心裡將自己鄙視了一番後。正打算擡頭卻被一雙手捧起下頜,在她還未反應時淡色的脣上接觸到兩片柔軟。
輾轉溫柔的情深繾綣,顧以箏另一隻手扣緊蘇夙的後腦,在她沉迷時將她帶入屋中,用掌風關上了那扇門。加深的吻帶着攝人心魄的欲,蘇夙緊緊攬住他的脖頸,他緊緊的抱着她,似是要融入骨血,似是要刻入骨髓。
門內的紅塵溫柔,門外的心灰意冷。裴思源看着那扇緊閉的木門,一雙手緊握成拳,青筋暴起。他知道,她徹底的跨出了他的算計,他輸了,打從一開始,就輸了。本事要將她的心算計到自己這裡,卻不想空歡喜一場,從頭至尾認真的,只有他一人。蘇夙還能全身而退,可他呢……他的後面是萬丈懸崖,前面是情毒深谷,依着性子,他是寧願前進也不願後退一步的。
遠在一個小鎮的蒙彧正喝着茶,忽然心口一痛,口中有腥甜流出。冷若梨看着忽然嘔血的蒙彧嚇了一跳,正要掏錦帕的手忽然頓住,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蒙彧:“阿綰……寄情蠱……可以察覺到……阿綰動情是……是不是?”
蒙彧握住手中粗瓷杯盞,看着飄浮在淡橘色茶水上的微卷的茶葉,在怎麼澀的茶葉掩不掉他喉中的腥甜。他笑的苦澀,將杯盞裡的茶輕抿一口:“這便是我……自作孽。”
寄情情蠱,情絲瘋長,紅塵繾綣。中了子蠱的人凡是動了心便是至死不渝,若是愛上母蠱便是攜手終老,若是愛上他人……每每二人動情之時便是母蠱宿主噬心之痛。最大的悲傷便是子蠱愛上他人,命卻被母蠱所牽。他生她生,他死,她也活不成。
“阿梨,我愛她。”
情愛一事曾爲蘇夙所不齒,她記得出入春的時候還在桃渡園跟師父爭論着世間情愛多爲癡傻一事。可如今的她,也終是中了這癡毒。
綠儂看着守在瓦罐邊眉眼含笑的蘇夙,也淺淺的笑了起來:“小姐可是被迷了心竅,找不着北了吧?”
掀起眼簾,蘇夙佯裝怒道:“不得胡說,我是那種女子麼?”
嘻嘻笑着躲過蘇夙飛來的眼刀,綠儂專心切着板上魚肉,舒出一口氣般道:“小姐,顧公子雖不明身份,但綠儂看得出他是真心的待小姐好。”
搖着竹葉變成的蒲扇的皓腕頓了一下,蘇夙抿脣看着瓦罐下用上好的橄欖碳續着的火舌,淡色的脣微微勾起。黑瞳裡映着火,長髮柔順的貼在背上。她的青絲長得依舊快的很,前幾日都長至小腿了,還是張嫂見她梳髮累的慌找了把剪子給剪回腰際。
“真心假意於我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心裡有他。”
刀一偏,綠儂看着自己溢出指腹的一點紅珠,用袖擺拭掉後繼續專心的切着魚肉,聲音不急不緩的傳到蘇夙耳邊:“小姐可曾爲裴將軍想過?爲蒙彧少爺想過?”
她不知道的但是她綠儂卻都知道,蘇夙自隨着顧以箏離開雷霆堡後,裴思源的一切她都歷歷在目。那個總是嘴角含笑,眼裡算計的男子在小姐離開的第五天變的心緒不寧,變的焦躁易怒。時間越是往後他越是狼狽,像一個驚慌失措的孩童。甚至有一次喝醉了問她:“你家小姐可對天下有意?若是有,便是將這整個天下拱手送上又能如何?只要博她傾心,都是值得的。”
那日她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感受,大抵是難過吧!這樣風華的男子醉的不成樣子,在神志明明清醒的情況下裝醉說出心裡話,難道不值得同情嗎?
“綠儂,爲何我越是算計她,越是遠離她卻又越是離不開她?她的眼睛像是下了蠱一樣的迷惑着我,讓我滿腦子都是她的身影,一顰一笑……呵呵,確切的說是淡漠清冷的模樣。你家小姐的一顰一笑,大抵只有在見人痛苦時才得以一窺。”在客棧昏黃的燭火下,他是如是說的,目光迷離妖豔,流轉間帶着綠儂尚未初開的心臟沉淪。她只能走到他的背後,爲他披上披風,這是以前她常爲小姐做的,如今也爲他一次。
“綠儂?綠儂……”連聲的呼喚將綠儂的神思拉了回來,她看着早已沾上猩紅的魚片,急忙將菜刀丟開把魚片全部倒入一旁的銅盆中。
蘇夙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白絲緞面的繡鞋上是掩住大半個鞋面的白色裙襬,她慢慢走到綠儂身後,目光帶着透析一切的清明:“綠儂。”
“啊!哦……小姐,我這就去重新弄條魚來,趕一趕應該能進湯的。”忽然出現在身後的聲音嚇的綠儂弄掉了手中的銅盆,將本就不堪的魚片再次盡數撒在了地上。她忙彎腰一邊撿一邊自責。
在綠儂的手觸到蘇夙鞋邊的最後一塊魚片的時候,蘇夙蹲下身子握住了她的手:“你有心事?”
將手從蘇夙的手中抽出來,綠儂別過頭笑的眉眼彎彎:“怎麼會?綠儂同小姐一道長大,這顆心本就是瞞不住事兒的,有沒有什麼小姐不一眼就看個透徹了。”
“沒有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時,綠儂你不會這樣笑的。如今你笑了,便是說你說謊了。”蘇夙偏頭看着地面,笑容淡淡。
綠儂的笑顏將在臉上,轉過頭看着蘇夙,眼裡帶着從未有過的認真:“小姐,綠儂若是對裴將軍動了不該動的心思,算是不算背叛了小姐?”
果真如此麼?蘇夙將頰邊的青絲勾到耳後,拂了拂裙襬站了起來。轉身將放在另一個砧板上洗好了的雞小心翼翼的放進瓦罐中,淡淡道:“你的終身大事我從未攔過,這個自然也不會阻止。只是主僕一場我還是要奉勸你一句,冷飛依對裴思源也是動了真情的,若是能避過她的刁難,隨你如何我都不會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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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