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祁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邁開步子。
他走了兩步就開始跑起來,飛撲進蘇瑾懷裡。
這是他的媽媽,他能感受的到,在這個陌生而又荒涼的世界裡,給了自己一個家的女人。
是她教會了自己什麼叫做勇敢,面對家裡所有人的反對,她還是從那麼多孩子當中一眼挑中了他。
言祁沒有怨言,蘇瑾帶給他的,他這輩子都還不完。
“我去樓上拿箱子,我昨天都收拾好了。”言祁拉着蘇瑾在客廳坐下:“五分鐘我就下來。”
言祁關上臥室的門,順着門邊出溜到地上,先是愣了兩分鐘。
然後他才緩慢的掏出手機,給周洛發了一個短信。
-哥,我很想你。
這種面對即將來臨的變故而總是想要對在意的人說點什麼的不安感,弄得言祁一陣煩躁。他很想吼兩嗓子,又或者和什麼人打一架來排解一下鬱悶的情緒。
手機響了一聲,言祁看了看。
-大眼兒,別忘了我。
發件人是小胖子。
言祁嘆了口氣,忍着鼻酸把手機摁滅,走到牀頭拿過行李。
他的行李比在福利院的時候多了不少。
一個兒童行李箱裡放着蘇瑾這些年給他買的衣服,春夏秋冬每個季節的都拿了一套帶走,除此之外就是那個玩具架子鼓,雖然有點大,但言祁還是想帶着。
他把書包裡所有的課本、作業本都掏了出來,換成了一直和他沒有分開過的那幾本高院長買給他的英語讀物,然後往地上的雜物裡掃了一眼,從中撿起了尹忱送給他的那個田字格本。
周洛給他新買的羽絨服他沒捨得穿一次,帶着包裝袋面積有點大放不進去箱子,就算勉強擠進去言祁也害怕會壓變形,決定用手拎着它,反正也不耽誤路上的功夫。
他看了看自己住了將近五年的房間,倒是沒什麼可留戀的。
有點感情的東西,都裝在箱子中、背在書包裡、拎在手上了。
只是那個梳妝檯,還挺……喜歡的,可惜沒那麼大心力帶它走了,那得至少再開輛車。
言祁關好窗戶,發現天上居然開始下雨了。
大概是深秋的最後一場雨吧。
雨量很大,應該就是語文課本上描繪的那種瓢潑大雨。
不知道爲什麼,言祁總能想到和高院長一起種完花下的那場雨,下的人心裡一陣不安。
言祁拖着箱子,走到門口回頭又看了一眼房間。
走吧,走了就別再回來了。
他剛要拉開臥室門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慘叫。
言祁的手一頓,心臟劇烈跳動了能有半分鐘,才穩住發抖的手把房門打開了。
門口站着周昊,面目赤紅,眼睛瞪得老圓,直勾勾的盯着他。
言祁嚥了咽口水,覺得心臟快要跳出天靈蓋了。
“你!”周昊伸出食指頂着言祁的頭,身體搖晃的幅度有點大,眼神不太能聚焦。
“你又喝酒了?”言祁不想表現出自己其實很怕周昊,咬了下嘴脣,儘量不讓自己的聲音發抖。
“你管老子喝不喝酒呢?”周昊暴喝一聲:“我當初就不該心軟同意蘇瑾把你帶回來!”
“我媽帶我回來跟你同不同意這兩者之間沒什麼關係。”言祁冷冷的說。
周昊用盡全力揚起手,給了言祁一個響亮的耳光:“你個爹媽不要的狗雜種!你是不是想拐走我老婆!”
言祁被打的身體一歪,重重的砸在門上。
額角被把手磕破了,血水順着臉側就流了下來。
蘇瑾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言祁捂着傷口迷糊着意識,對門口大喊:“媽,你快跑!”
“兒子!”蘇瑾也大喊着,聲音裡滿是絕望:“我的兒子!”
周昊擡起了腿:“臭婆娘你給我住嘴!”
這一腳踢的結結實實,蘇瑾被踹的滾出去兩米,倒在自己房間門口。
周昊酒精上頭,幾步上前拽起她的衣領凌空拎起她整個人,又是一腳瞪開房門,把她扔到牀上。
“你要幹什麼啊!”蘇瑾的哭聲乍起,聽的言祁渾身血液沸騰,火氣直接衝破喉嚨就要往外翻滾。
“我他媽就不信你生不出來,老子今天就幹/到你能懷上老子的種爲止!”周昊說完,一把扯開蘇瑾的衣服。
“去死!”蘇瑾用盡全力喊叫着,留長的指甲嵌進周昊的後脖頸:“你去死吧你!”
周昊只覺得皮膚一陣刺痛,暈眩中的痛感讓他整個人都變得瘋狂不已:“要死也是你死!”
言祁跌跌撞撞的跪在梳妝檯前,拿起放在抽屜裡的剪刀就往出跑。
耳朵裡始終充斥着蘇瑾的慘叫和周昊的狂笑。
他只覺得不真實,每走一步都覺得腳下發虛,身體也跟着打晃。
晃的他快要站不穩身,虛的他勉強用怒火撐起來的氣力正一點點流失。
“啊!”周昊捂着自己的胳膊,鮮血不停的往外冒,跟個小噴泉一樣。
言祁對着他的下身狠狠的踢了一腳,他知道這一腳其實沒多大力,但足以能讓周昊捂一會兒痛處跳到一旁停下動作。
但言祁還是高估了自己的這一腳,周昊下身的痛感始終不敵胳膊上的血口,沒能轉移他的注意力。
周昊怒紅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言祁,像一頭準備捕獵的野獸。
言祁慌亂的想要去拉蘇瑾起身,可是蘇瑾嚇得已經動彈不了了,坐在牀上無意識的呢喃。
漫天大雨落下。
噼裡啪啦的打在窗戶上。
周昊咬着牙,強忍疼痛,猛地朝言祁撲了過去。
言祁沒來得及握緊剪刀,被他一把奪了過去。
蘇瑾終於恢復神智,從牀上躥起身,護在言祁面前。
剪刀插進她左肩,她的痛叫聲響在言祁耳畔,震的他眼前的畫面都開始跟着旋轉。
蘇瑾咬緊牙關,鬆開言祁,轉過身去抓週昊的脖子,抓住後死活都不肯撒手。
周昊被身上的痛感惹得怒火沖天,同樣一把掐住蘇瑾的脖子。
兩個人的動作滑稽的簡直不像話。
夫妻做到這般,實在是太難看了。
蘇瑾掐紅了眼,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
周昊忍無可忍,終於手腳並用,一把將她往後推去。
蘇瑾的身體撞裂了陽臺的玻璃門。
由着慣性,她摔在地上後又往後滑了一米。
“媽,這欄杆有點鬆,我讓物業來給修一下吧。”
蘇瑾蒼白的臉上扯出一抹近乎於驚悚的笑。
欄杆被蘇瑾身體的衝擊力撞落,蘇瑾也一併跌落下去。
下落的過程中,她聽見了言祁的叫喊聲。
“媽!”言祁跪在房間裡大喊,撕心裂肺,拼盡全力:“媽媽!”
兒子。蘇瑾閉上眼睛,我的好兒子。
咚。
蘇瑾的腦袋撞到了水池壁上。
整個人“啪”的一聲砸進了水裡。
身體先是被摻滿污垢的水浸沒,隨後又漂浮上來。
她晃動了一下身子,再也沒了動靜。
周昊盯着破裂的玻璃門和空了一塊的圍欄發呆,耳朵裡一點聲音都沒有,過了沒一會兒就開始耳鳴。
又過了一會兒,言祁的叫喊聲才帶着穿透力壓了過來,鑽進周昊耳畔瞬間讓他酒醒,意識回身後他開始慌張的手足無措。
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雨傾盆,院子裡的植被都被打彎了腰。
雨水落進屋裡,頓時漫出一股水汽。朦朧間,言祁失神的瞳孔晃動了兩下。
周昊的傷口已經止血沒再往外流了,他擡手捶了一下腦袋,跪在地上,一點點挪着膝蓋朝着陽臺爬過去。
雙手扒着檯面邊緣,顫抖的將腦袋一寸寸往外挪。
在看到水池裡那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背影時,他快速縮回頭,倒退着爬了兩步,猛地站起身就往外跑。
言祁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時間接近凌晨。
言祁渾身溼透的打了冷戰,他覺得陽臺上有點冷。
他費了好大力氣才站起身,緩慢朝自己的房間移動。
他走進黑暗裡,關好房門,落鎖。
拖過自己的行李箱放到牀邊,背靠着牀沿坐在地上,打開箱子拿出衣服堆在自己周圍,把架子鼓放到自己腿邊,又拆開周洛買給他的羽絨服抱在懷裡。
身體暖和了一點後,他拿出手機,摁下110。
周洛回到家裡的時候,覺得脊椎都快疼裂了。
沒想到那個混血大美妞這麼能聊,能聊到還沒自我介紹,沒自報家門和姓名就開始直奔主題,說的還都是讓人聽不懂的技術用語。
要不說別招惹搞技術的女人,搞的懂技術,也搞得死你。
周洛把鑰匙往茶几上一扔,仰頭靠在沙發背上舒緩自己僵硬的脊椎。
他朝着天花板幹瞪着眼,就覺得睏意止不住的往眉眼上爬。
意識一遍遍敲着他的神經告訴他別睡着別睡着,在客廳裡睡着會感冒。
但是他還是軟綿綿的攤倒進沙發裡,很快就進入了淺眠。
手機鈴響的時候,他猛的坐直身體,瞪着電視機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手機在響。
他看了一眼,是言祁。
“怎麼還不睡覺?”周洛接起電話笑着說,此時的意識已經徹底清醒過來。
“喂,您好,請問是周洛先生嗎?”聽筒裡傳來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言祁是您弟弟嗎?他家裡發生了重大事故,可以麻煩您到現場來一下嗎?”
周洛衝出電梯的時候,踉蹌着差點摔了一跟頭。
保安抱着茶杯看着他,詫異的連招呼都忘了打。
印象裡這個年輕男人做任何事都非常沉穩,鮮少會有這麼驚慌的時候。
周洛一陣風似的跑到奔馳車前,看着車窗玻璃上自己疲憊的臉色,猛地踹了一腳車門,又一陣風似的往回跑。
保安第二次看他飛奔出電梯,手裡多了一串車鑰匙。
周洛一連闖了六個紅燈。
他已經顧不上去打算明天跟同事們借車本消分的事兒。
平時開車要花一個半小時的路程,這次只用了半個小時。
周洛拐上一條土坡,離得很遠就已經看見紅□□連綿不絕閃成了一片。
他把車停在黃色警戒線外,看到旁邊停着的一輛本田,才發現周勳已經到了。
周洛鑽過圍線,被一個女警員先帶到後院,邊走邊跟他說先認一下屍體。
聽到屍體二字的時候,周洛猛地倒吸兩口氣,雙臂和後背一陣發麻。
直到走進後院,看見周勳坐在角落裡捂着臉,又看見警察正從水池裡把一個女人的屍體撈上來的時候,要不是旁邊女警員扶了他一下,他怕是能當場跪下。
他扶着膝蓋直起身,盯着屍體看了好一會兒,木訥的回答了幾個問題後,大腦才勉強開始運轉。
“我弟弟在哪裡。”
“言祁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