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前的幾天,周洛非常忙,言祁不打算每天都去出版社給他添亂,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給周洛準備一日三餐、讀英語和滑冰上。
他加的第五個人的微信是老薛,他現在的滑冰教練,確切的說老薛已經沒什麼可教他的了,除了每次都跟言祁比兩場速度外,多半都是言祁自己一個人琢磨怎麼滑才能看起來更帥一點。
有時候言祁窩在沙發上看書看的無聊,就會打開新聞臺盯着本市新聞愣神兒,一連好幾天都在播在逃殺人犯的通緝新聞,光頭驢臉照醜的言祁連神兒都愣岔路了。
有句成語說的還真是在理,相由心生。
雖然平時聽到更多的是人不可貌相,畢竟這句比較雞湯。
周洛每天準點下班,下班後一切娛樂活動都不參加,被程野微信轟炸了三十多次之後,他乾脆連中午飯也都直接開車回家吃了。
反正離的也不遠。
年三十前一天,周洛吃着言祁做的雞蛋羹養胃。最近被迫拖出去和幾個合夥公司談合作項目,大魚大肉在胃裡焦灼的周洛整夜反酸,可算是熬到了年關。
“明天我帶你去奶奶家吃飯。”周洛揉了揉自己胃,瞬間覺得舒服多了。
“我一個外人,去了不給奶奶添堵嗎?”言祁用抹布擦着桌子問。
周洛總是會猝不及防聽見言祁說這麼一句,只要說到關於周家人的事,他都會用“外人”來形容自己,每次聽到都覺得心疼。
周洛揉完胃,擡手揉了揉他的頭髮:“咱們一家子不得一起去給老人家拜年嗎?”
言祁沒說話,看着他,點了點頭。
年三十這天下了點雪,可能這雪也得過年,沒飄一會兒就放假了。
地上有點溼,弄得氣溫又冷又幹,還颳風,冬天的風颳起來簡直要人命,跟刀片剌臉似的。
言祁終於捨得換上了周洛給他買的黑色羽絨服,直接把拉鍊拉到頭,小半個下巴都能藏在衣服裡。
唯一讓他開心的是,羽絨服穿起來感覺不那麼大了,應該是自己長高了。
廣播裡到處都是迎新年的老歌兒,儘管不屬於言祁這個年代聽的,但他卻覺得很親切。哪怕不是年關,蘇瑾做飯的時候也總聽的是這幾首。
恭喜你發財。
很親切。
想到蘇瑾,言祁已經不怎麼難過了。他沒有去看蘇瑾,甚至沒有打聽蘇瑾的墓碑落在哪裡,就和他不去過問高院長出了什麼事一樣。
他總覺得這纔是一個人的最後一面,他不願意去見,沒見到就好像他們還都活着一樣。
奶奶家離的不遠,開車半個小時就能到。
奶奶身體很好,沒什麼需要晚輩太操心的,平日和同樓的張大媽李大嬸一起早晚散步,心情好偶爾還能跳幾次廣場舞,每年按時體檢,醫生說老太太這種狀態是奔着百活的。
即便如此周勳依然不放心,把奶奶從郊區的家裡接來城裡住,母子倆同住一個單元的一二層,周勳原本還想把室內打通,被奶奶否決了。
奶奶說:“要是哪天你想通了帶個姑娘回來都能聽到響兒多不方便啊!”
周勳:“……”
言祁跟在周洛身後進了單元門,周洛敲門的時候讓言祁走在前面,門是周勳打開的,他先抱了一下言祁,可惜沒抱動,差點折了腰,周洛總是嘲笑他是腎不好,然後奶奶才叫了一聲言祁的名字,給言祁塞了一個大紅包。
周洛很是欣慰,看着言祁、奶奶和周勳的背影,覺得有一種四世同堂的即視感,然後又在心裡自嘲了一下,怎麼就自動給自己生了輩分,大過年的占人言祁的便宜實在不合適。
言祁接過紅包,臉不紅心不跳的說了一句奶奶您真美,老太太笑的花枝亂顫。
只是當奶奶的笑聲還沒落下,廚房裡“咣噹”一聲,鍋鏟落鍋的重響,停頓了幾秒後才聽見熱油倒鍋的“嘶啦”聲。
言祁盯着廚房門口的時候,就已經預感到裡面掌勺的是什麼人了。
只是他實在沒想到,周昊的這個新老婆居然已經懷孕八個月了。
言祁看着眼前的女人,好半天才忍住自己想要對周昊揮拳的衝動,周洛走到他身邊蹲下,握住他攥緊發紅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揉了揉他的頭髮。
這女人的髮量不算多,又枯又黃,還偏偏留的是長髮,穿着大紅色毛衣,四肢很瘦,肚子挺的老大。五官平平,湊在一起有點兇,看上去和周昊真是太般配了。
“這是你孫婧媽……後媽……”奶奶笑眯眯的說,然後又轉頭看向周洛:“大孫子我跟你講,你大媽懷了一對兒雙胞胎,都是男孩兒,這可是咱家的大福氣啊!”
言祁有種想把紅包塞到她嘴裡的衝動。
吃飯的時候周昊始終都不看言祁,他還是挺有自知之明的,覺得心虛。
周勳對他這個大哥實在尊敬不起來,活了大半輩子,還不如言祁一個孩子明事理。
周洛用胳膊肘碰了碰言祁的手臂,衝他挑了下眉。
言祁沒什麼表情的放下碗筷,拿起桌子上的兒童水杯,站起身朝向奶奶。
“奶奶新年快樂,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說完把杯子裡的白開水一飲而盡,還裝的意猶未盡的樣子,像是喝了杯白的。
畢竟做戲要做全套才能更深得老人家歡心。
老太太差點又要給一個紅包。
“大……”言祁皺了皺眉,嘴張開閉合了三次還是沒能說服自己,咬着牙舉起杯子:“大伯大媽恩恩愛愛,百年好合。”
這句話語速超快,快到言祁都沒聽清自己說的是什麼。
言祁剛要仰頭喝水,孫婧突然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拍着桌子就站了起來:“你以爲有周洛養你就可以不認爹了嗎?不認我這個媽也不能這麼快就忘了爹吧?”
別說言祁震驚的差點沒拿住杯子,就連周洛和周勳都掄圓了眼睛瞪着她。
周昊扯了兩下自己媳婦兒的袖子:“行了大過年的,你鬧什麼鬧。”
“就是啊彆氣着肚子裡的孩子。”老太太趕緊扶她坐下身,見她還要躍躍欲試,急忙朝周洛使了個眼色。
周洛本想眼不見心不煩,可畢竟從小是爺爺奶奶帶大的,奶奶對他來說是既當媽又當奶,無奈只得嘆了口氣,拿起杯子:“大媽,別生氣,來,這是給兩個孩子的紅包。”
孫婧沒等周洛說完就把紅包搶了過來,往桌上一拍,“言祁你可是哥哥,你姓周,周昊的周,以後孝敬我們的事兒可不能都讓你弟弟們做。”
這話一出,飯桌上誰都沒了動靜。
言祁低頭不語,周洛看不清他是什麼表情,不過他倒是能看到周勳的臉色,青的跟澳洲芒果一個色。
好在電視還開着,春節聯歡晚會正式開始,主持人慷慨激昂的聲音讓屋裡尷尬的氛圍緩解不少。
言祁跳下座椅,轉身跑去洗手間,周洛也跟着起身。
周勳拿起酒杯,壓着火兒和周昊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畢竟,不能跟一個孕婦過不去。
畢竟,這個孕婦懷的是周家的孫子。
還是倆。
言祁坐在馬桶上一動不動,依然低着頭。
周洛把門關好,走到他面前蹲下,頓了頓,才擡起雙手放在言祁臉側,輕輕把他的頭擡了起來。
觸目驚心的紅讓周洛的心猛地一沉。
清晰的牙印印在言祁的嘴脣上,深一道淺一道,還在不停的往外冒血。
周洛手忙腳亂的從旁邊扯下來幾節捲紙,輕摁在言祁嘴脣的牙印兒上。
言祁低垂着眼簾看着周洛,眼淚一點點溢出,再大把大把下落,他突然抱住周洛的脖子,整個身體因憤怒止不住顫抖起來。
周洛拍打着他的後背,眉頭緊鎖,心好像被繩子狠狠的勒了一下。
言祁趴在他肩頭無聲哭泣很久,儘管自己心裡再怎麼難以忍受,也一個人默默消化乾淨。
他越是這樣懂事,周洛就越是心疼。
這個飯吃的實在是沒滋沒味,但從言祁走出洗手間那刻起,他的臉上就沒再有過任何不適宜的表情,言談舉止也顧及到了在座的每一個人。
周洛擁抱了一下奶奶,和其他人告了別,在看到孫婧後快步小跑一溜煙躥出了門,拉着言祁直接跑回了車裡。
像躲瘟疫似的。
過年路上沒什麼人,要不是路段限速,周洛能直接把車開到180邁。
回到家的時候春節聯歡晚會才進行到三分之一,言祁把衣服掛好,鞋子放到鞋架上,穿着拖鞋跑到沙發上縱身一躍,團着身子熟練的打開電視,調到中央一臺。
周洛脫掉大衣靠在玄關處看着他,心裡很是感慨。
周洛洗了點水果,這事兒他還是會幹的,不過在他進廚房的時候,言祁還是問了他一句需不需要幫忙,生怕他在自己地盤上撒歡兒弄出什麼幺蛾子來。
言祁和周洛邊吃水果邊看晚會,時間匆匆而過,周洛差點靠在沙發上睡着,扭頭看了看言祁,葛優躺的姿勢非常標準。
“回屋睡吧。”周洛撩了一下他的劉海,輕聲問。
“要聽《難忘今宵》。”言祁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兒,又緩慢的閉上。
周洛抱起他放到自己身上,讓他趴在胸口上用平時慣用的姿勢能睡的安穩些,伸手將右側放置的小毛毯嚴絲合縫的蓋在了兩人身上。
屋外開始認真下雪了,鵝毛般大小。
鞭炮聲震耳欲聾,但卻一點也沒有驚醒熟睡的兩個人。
《難忘今宵》已經唱完了,但電視依然沒有被關掉。
屋裡的燈還開着,茶几上的水果還沒來得及吃完。
沙發上的兩個人睡的異常安穩。